那歐陽昭明,見蘇凌忍不住發笑,先是一陣疑惑,再是臉上帶著一陣慍色和惱怒道:“怎么......非舍兄,何故發笑呢?難道你覺得詩酒仙蘇凌嗎,不配這文壇一圣的稱呼么?還是你沒有聽說過蘇凌的大名?......”
蘇凌暗道,我就是本尊......我能沒聽說過......?
可是他表面上還要裝作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淡淡道:“額......沒聽說過,那倒是假的,略有耳聞吧,亦聽過他的幾篇詩文......”
“那就是了......”歐陽昭明一臉崇敬地說道,“敢問,非舍兄聽了詩酒仙的詩文,覺得如何,是不是驚為天人呢?......”
蘇凌撓了撓頭發,點點頭道:“額......差不多吧......的確是有獨到之處!”
歐陽昭明聞言,有些不太滿意道:“豈止是有些?歐陽覺得,整個大晉,能與詩酒仙蘇凌一決高下的文才,一個都沒有,不管是老一輩的還是新一輩的,都不如詩酒仙......看來,要想比過他,怕是要離憂山軒轅閣老生人軒轅鬼谷親至,方有這個可能......”
說到這里,歐陽昭明又鄭重其事道:“實不相瞞,非舍兄,我叔父獲罪之前,我在龍臺也算是有些名頭,不敢說比擬三賢一圣,但要是再多一賢出來,我還是有競爭的資格的......”
蘇凌想笑,但看他一臉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敢笑,只得不住點頭。
歐陽昭明道:“我記得我最后一次與龍臺那些文壇有聲譽的年輕人們一起聚會,我們在商量做一件大事......”
蘇凌心中一動,趕緊問道:“大事?什么大事......”
歐陽昭明沒有先說話,站起身來開了雅間的門,四下張望了一陣,這才又走回來,正襟危坐的坐好。
蘇凌見他鄭重無比,認為這大事,絕對是了不得的事情,就注意的聽著。
卻見那歐陽昭明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商量著......詩酒仙蘇凌,德當配位,不能只有一個私下的稱呼......就是那個詩酒仙,唯一被龍臺百姓認可的,只有一個三賢一圣,還是個合稱......所以,為了表達我們對詩酒仙蘇凌的敬仰之情,想到他成名是在龍煌詩會之上,便想著,選定龍煌詩會那一日,作為一個紀念的節日,連這一天稱為什么節,我們都決定好了......唉,只是我是推動此事的主要成員,隨著我叔父獲罪,牽連到我的頭上嗎,這事就胎死腹中,不了了之了......實在是遺憾啊!”
說到這里,他竟然滿是內疚的神色,卻忽的一攥拳頭,十分堅定的說道:“不過,好飯不怕晚,等到歐陽翻身之日,定然首先要促成此事......!”
蘇凌一陣無語,憋著不笑,卻對他口中所說的所謂紀念節日十分好奇,便開口問道:“我倒是對你們議定的,紀念詩酒仙的節日名稱十分的感興趣......不知昭明兄,可否透露一些呢......”
歐陽昭明先是猶豫了一陣,然后才壓低了聲音道:“也罷,我看非舍兄財力雄厚,又是做學文的人,想必也喜詩詞,說于你聽,說不定可以借助非舍兄的財力,推廣這個節日呢......”
蘇凌連連點頭,也不敢說其他的。
歐陽昭明這才正色低聲道:“想那詩酒仙,驚才絕艷,絕對是文壇圣人,所以,我們想把他在龍煌詩會成名的那一日,稱之為圣誕日,這節嘛,就喚作,圣誕節......”
我尼瑪......這是給我整哪兒了?穿越還帶客串耶穌的?......
蘇凌滿頭黑線,暗道,幸虧他們沒有成事,要不然這圣誕節實在是太特么的離譜了。
幸虧如今皇權式微,要不然這圣誕節真的紀念自己,那自己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你們這哪里是崇拜我啊,這不是給我找事情么......
蘇凌覺得有必要停止這個話題了,看來自己今日無意之間替解圍的這個歐陽昭明,竟然是自己的忠實“腦殘粉”......
蘇凌擺了擺手道:“這些不提了......不是沒成么?昭明兄,咱們如此投機,張非舍有個冒昧的問題,想問問你,不知你當講不當講......”
歐陽昭明點了點頭道:“非舍兄有什么問題,盡管問來......”
“昭明兄也算是官宦子弟出身了,但不知你叔父是因何事獲罪,繼而連帶著你們親族一起獲罪的呢?還有我總見你提起你叔父,看來你們叔侄情深啊,為何不見你提起令尊和令堂大人呢......”蘇凌似隨口問道。
“額.....唉,這件事其實我是不想提的,不過非舍兄仗義執言,為我解圍,又擺了如此豐盛的一桌酒席,既然你問了,那歐陽便告訴你......”歐陽昭明嘆了口氣道。
“非舍兄,歐陽本不是京都龍臺人士,而是益安人......就是盛產益安織錦的地方,如今益安被劉景玉占據,我也多年未曾回去了......”歐陽昭明說道。
蘇凌點了點頭道:“原來歐陽兄是益安人,不過這口音卻是一點也聽不出來啊......”
“那是自然......我母親生下我不久,便因病離世,父親在益安,做了益安下面一個縣城的文書曹掾,本身生活上還算過得去,只是可惜,我未及六歲,父親得了一場大病,也撒手人寰了......眼看我歐陽便成了一個孤兒......”歐陽昭明說著,不住地搖頭嘆息。
“然而,彼時我叔父在京都六部中的戶部,做戶部主事,可是戶部三個主事中的堂主事,雖然官秩不高,六品而已,但有些權柄,叔父仁慈,不忍我流落街頭,便派了人,將我從益安接到了京都龍臺,與叔父叔母一家人同住,叔父待我好,叔母亦是如此,他們視我如己出,我還有個堂兄,待我一如親弟弟一般.....所以,從六歲開始,我便生活在龍臺,自然久而久之,這口音便幾乎聽不出益安的口音了......”歐陽昭明說道。
“后來,我十五歲時,父親被朝廷擢升為戶部員外郎,我們歐陽一門,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很多的京都官宦子弟,也主動和我結交,加上我還算有些文才,所以整個龍臺京畿,那些有些學問的讀書人,我跟他們也都處得不錯......就這樣,我一直算是沒吃過什么苦,長到了十八歲......也就是四年前我十八......”歐陽昭明回憶道。
蘇凌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自思忖,今日替這歐陽昭明解圍,不想歪打正著,真就解圍對了,這歐陽昭明的叔父,竟然是戶部員外郎,之前聽他說是六部中某部的員外郎,自己還以為是其他衙門的......
若是好好利用,憑著歐陽昭明乃是前戶部員外郎的侄子的關系,說不定能夠知道許多有關戶部的秘密。
歐陽昭明自然不知道蘇凌想些什么,抿了一口酒,又道:“十八歲那年,我原本躊躇滿志,想要考個功名出來,于是發奮讀書,準備大比......然而,禍從天降,我叔父獲罪,被定了個抄沒家產,斬立決之罪,連坐親族,皆沒為賤籍......”
歐陽昭明說到這里,一臉凄然,猛地又灌了幾口酒。
“所以,到頭來,繁華大夢一場空啊,我至此成了賤籍賤民,永遠失去了考取功名的資格......除了朝廷有朝一日,大赦天下,或許還有希望,只是,難啊......太難了!”歐陽昭明一臉的絕望道。
“唉,只可惜了我叔父一家,叔父落了個人頭落地,叔母因為思念叔父,入了幽廷不久,便凄然死去,我那堂兄,也活活累死在幽廷石礦......好好的一家人,到最后支離破碎,只剩下我一個人,流落街頭,受人白眼和欺凌......”
歐陽昭明說到這里,低下頭去,暗暗垂淚。
蘇凌嘆了口氣道:“唉,昭明兄節哀,死的人已經不再世上了,活著的人,無論再如何艱難,都要盡力的活下去,不是么......”
歐陽昭明聞言,渾身一震,使勁點點頭道:“非舍兄說得對,歐陽昭明一身學問,又寫得好字,做的好詩文,終有一日,定然會重振歐陽一門!”
蘇凌點了點頭,又道:“不知道兄臺叔父,他到底犯了什么死罪,竟然會被......”
“唉,貪墨之罪唄,數額巨大,影響極壞......所以從獲罪下獄,到問斬,前后不超過五日.....連秋后問斬都沒有落到......”歐陽昭明一臉苦澀道。
“貪墨之罪......原來如此......”蘇凌心中冷笑,暗道,既然是這罪,那死的也不冤枉。
豈料那歐陽昭明又猛灌了一口酒,將那酒卮狠狠地頓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
“非舍兄,并非我酒后狂言,所謂貪墨之罪,絕對是天大的冤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患無辭啊.....我敢說,若說我叔父犯了別的什么罪,我還有可能相信,但是......若說我叔父犯了貪墨之罪,絕無半點可能!......我叔父絕對冤死的!絕對是......”歐陽昭明滿臉漲紅,悲憤的說道。
“哦?昭明兄,莫非此中還有冤屈和隱情嗎?......”蘇凌心中一動,脫口問道。
“當然有.....天大的冤屈!......非舍兄,不是因為我叔父是我歐陽昭明的至親,我便有意袒護,你大可以打聽一下,問一問當年與我叔父共事過的官員,還有龍臺的那些窮苦百姓,問一問當年戶部員外郎歐陽秉忠到底是個清官還是個貪官!......只是戶部視而不見,朝廷更是睜眼瞎啊,這才使我叔父蒙受了不白之冤!”歐陽昭明沉沉說道。
“我叔父從來兩袖清風,絕不貪污受賄,我與他們一家住在一起,叔父向來恪守清貧,為官亦是兩袖清風,他最初乃是戶部堂主事,后來升為戶部員外郎,也是因為有清廉之名的緣故,不曾想,一個視清廉為生命的人,最后卻落得一個貪墨處斬的下場,這該有多么的荒唐啊!”歐陽昭明愈加悲憤,拿起酒卮,又咚咚咚地一陣狂飲。
蘇凌沒有表態,只是緩緩道:“不是非舍不信昭明兄,只是口說無憑......你又是他的親族......”
“唉,非舍兄,我親眼所見,叔父為戶部主事時,經手的戶部錢糧和相關賬冊多如牛毛,叔父要是想取為己用,只要在賬冊上稍微動些手腳,便可在無人發覺的情況下,中飽私囊......還可以以此貪污的銀錢,買通升官之路......”歐陽昭明道。
“可是,我叔父從來都不取公家一個銅板,不僅如此,戶部錢糧賬冊,只要經他手的,必然連毫厘都不差,兄臺不信,有朝一日,若是能見到戶部賬冊,可以去看,我叔父獲罪之前所登記的賬冊,到現在他們還在使用......再說,若是我叔父有心貪污,靠著貪污的錢財買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么,可是我父親從戶部堂主事,到升官為戶部員外郎,不過升了一個品階,而這一個品階,卻用了十年之久!......”
歐陽昭明看著蘇凌,一字一頓道:“非舍兄,要知道那些官宦之家,三年一小升,五年一大升,那些二世祖們不用考取功名,混跡在龍臺幾年,搖身一變,最少也是個七品官......可我叔父十年才升了一階,更是嚴格約束我,若為官,必考科考,只有這一條路......如此之人,豈是貪墨之官呢?......”
蘇凌此時已經對歐陽昭明所言,信了八九分,這才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頓道:“看來,昭明兄之叔父,的的確確有可能蒙受了不白之冤......不如昭明兄,將當時你叔父獲罪的前前后后,發生的事情,跟我詳詳細細地講一講,說不定......我還能幫一幫昭明兄呢......”
歐陽昭明聞聽此言,先是眼神一亮,隨即又變得失望起來,嘆了口氣道:“唉,時過境遷,已然四年有余了,這案子已然辦成了鐵案,根本就翻不了案的......說不說的,都沒有什么用......”
蘇凌一擺手道:“哎,話可不能這么說啊,天無絕人之路嘛,什么事都不會這么絕對的......其實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給自己一個機會,給自己一點信心,你自己都說過,你的文才可以排進四賢,所以,要有信心,你是最好的,只要你活著,就一定能為你叔父洗刷冤屈!......要有自信哦!試一試啊,不試試一切都不知道啊......”
“我是最好的......要有信心......”歐陽昭明喃喃地不斷重復著這句話,原本暗淡無光的眼睛,變得越來越亮,終于他抬起頭來,看向蘇凌,使勁地點了點頭道:“非舍兄一語點醒夢中人,歐陽昭明受教了,你說得對,我歐陽一家,只剩我自己還活著,如果一點機會我都不去尋找,總這樣渾渾噩噩的沒有自信,何日可昭雪我叔父和歐陽一門的冤屈呢!......我歐陽昭明,乃是大晉龍臺京都有名氣的詩文之才,何必妄自菲薄!......”
“不試試,怎么能知道呢!非舍兄,我把那幾日的事情都告訴你!”歐陽昭明下定決心,朗聲堅定的說道。
“好......不要激動,平復心情,先飲了這卮酒,咱們慢慢說!”
說著,蘇凌舉起酒卮,舉在手中,與歐陽昭明對飲了一卮。
其實蘇凌一直沒有怎么吃酒,雖然他覺得這酒的確也是上品,但他知道,今晚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不能吃酒誤事,所以這酒,大部分被歐陽昭明吃了,也是他有意借酒消愁。
歐陽昭明平復了一下心情,回憶道:“非舍兄,不知你是否聽說過,四年之前,龍臺遭了旱災......額,準確說,是龍臺京畿道的幾個城池,龍臺雖然也干旱,好在乃是京都,影響還不算太大......”
蘇凌心中一動,暗道慶幸,看這歐陽昭明開口之言,他叔父之死,定然與四年前那場旱災有關,那就是說,他叔父之死,應該與這場旱災的戶部貪腐案有關聯。
自己正愁找不到此案的證據,打不開缺口,如今遇到這歐陽昭明,豈不是天助之。
蘇凌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道:“略有耳聞,聽說當年京畿道四方城池,郡縣鄉鎮,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災,而且受災嚴重的不在少數......”
歐陽昭明聞言,有些詫異道:“原以為此事因為涉及京畿道,乃是天子腳下,為了天子顏面,這件事很少外傳,壓下之后,朝廷快速處置,大晉除了京畿附近和龍臺百姓,知道此事的人很少,不想兄乃南漳人士,竟然亦知道此事......”
蘇凌趕緊解釋道:“額......我雖是南漳人士,但在龍臺有親戚,往來做些小買賣,所以這龍臺我也是常來的......”
“哦,這便是了......”歐陽昭明點了點頭,并未疑心。
“唉,若不是四年前那場大旱災,我叔父也不會蒙受不白之冤,屈死了啊......”歐陽昭明長嘆一聲道。
歐陽昭明頓了頓,打開了話匣子。
“四年之前,龍臺京畿道大旱,整個冬日未有下雪,來年春日,亦是雨水絕跡,所以麥收之時,幾乎京畿農田的麥子全部絕收,于是乎,天子腳下,王城京畿,百姓艱難,哀鴻遍野,流民無數......”歐陽昭明聲音沉痛的說道。
“那段日子,是叔父最忙的時候,每每早出晚歸,甚至幾日幾日的不回家,忙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我與叔父為數不多談話,叔父也是憂心災情和受災的百姓,話里話外痛心疾首,憂心忡忡......”
歐陽昭明嘆了口氣道:“唉......父親當時乃是戶部員外郎,按照大晉祖制和律科,受了大災,最近之地要首先開倉放糧,不僅如此,根據災情嚴重程度,朝廷還要撥發賑災糧和賑災銀錢......我父親乃是戶部員外郎,多年以來,又一直與錢糧打交道......所以,災情發生后,戶部緊急召集了各堂官屬,商議賑災一事......當時的戶部尚書,因為老邁,基本已經不怎么主理戶部諸事,所以戶部上下主官,便是當時身為戶部侍郎的丁士楨,丁大人......”
“丁士楨......”蘇凌緩緩的重復了一遍,眼睛瞇縫成了一條線。
歐陽昭明并未注意到蘇凌的神情變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戶部連夜召集官屬商討賑災事宜,丁大人做了部署,言說不管朝廷動不動身為戶部,賑災之事乃是戶部職責所在,災情又發生在京畿之地,所以做好一切準備,但等天子旨意下了,便迅速龍臺京都糧倉,賑濟百姓......”歐陽昭明道。
“嗯,這樣看來,那丁士楨倒是很有擔當,未雨綢繆,雷厲風行嘛!”蘇凌淡淡道。
“不錯,丁大人此舉的確是未雨綢繆,事先安排得十分妥當......”歐陽昭明也點頭道。
“據叔父后來對我說,當時丁大人還專門問了叔父,京都三個糧倉儲糧是否足夠,由于叔父乃是主管這三個糧倉的,自然清楚,三倉糧食自然足夠,也不是什么大范圍的受災,所以打了包票.......”
歐陽昭明嘆了口氣,神情變得十分的不解和苦澀道:“商討過后,叔父來不及回家,便直接策馬去了糧倉......結果,卻是令叔父完全沒有想到......”
“如何?......”蘇凌眉頭一蹙道。
“糧倉之內,幾乎沒有存糧!......三個糧倉加起來了存糧總量......不足受災各處......三日口糧!”
蘇凌聞言,也不由得大吃一驚,圓睜二目震驚道:“什么!怎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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