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夕遙:
蘇凌聞言,面色便是一沉,沉聲道:“老板娘,你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吧,我這位妹妹不會什么功夫,心思也單純,不會什么所謂的絕招,若你非要看什么絕招,那便由蘇某代替她,再展示一番如何?”
吳搖凰淡淡一笑,擺擺手道:“蘇公子此言差矣,這位妹妹可不能由你來代替......之前那位小妹,的確是因為年歲太小的緣故,為了不讓旁人議論我們吳家客棧欺負人,奴家這才勉為其難,讓那位周壯士代為展示絕活,可這位妹妹顯然已經是個大人了,就不能像之前那般,由旁人代替了,否則,這個先例一開,你代替他,他又代替你,這樣的話,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入我吳家客棧了么,那奴家定下的規矩還有什么意義呢......蘇公子,您說是吧?......”
“你......!”
蘇凌被吳搖凰反將一軍,一時間無從辯駁,只得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卻見張芷月神情十分的從容,淡淡一笑,梨渦淺淺。
“蘇哥哥......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交給我應付便是......”張芷月不慌不忙的說道。
蘇凌心中有些著急,一皺眉道:“可是芷月你......”
張芷月不等蘇凌說完,又是一笑,朝著吳搖凰微微一禮道:“吳老板娘說得在理,若進客棧,必要守規矩才是......張芷月何德何能,怎么能夠被別人替代呢,那不是壞了吳老板娘的規矩了么......”
吳搖凰聞言,心中得意,臉上卻帶著笑意點點頭,虛情假意地夸贊道:“這位妹妹,人長得俊俏,討人喜歡,更是明事理的人啊!......”
蘇凌更是著急,將張芷月衣袖一拉,低聲道:“芷月,你不會功夫,她這是存心刁難你啊......”
沒成想,張芷月笑著瞪了他一眼,笑嗔道:“怎么,蘇哥哥如何知道芷月就不會什么絕活兒了么?你這未免把芷月看扁了吧......”
蘇凌一窘,撓撓頭道:“我這.......芷月妹妹,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
張芷月柔柔地握了握蘇凌的手,淡淡笑道:“蘇哥哥,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好了,瞧好吧!”
說罷,張芷月朝著吳搖凰近前邁了兩步,不慌不忙地開口道:“吳老板娘,張芷月粗通文墨,自然不能做出蘇哥哥那樣驚艷的詩詞,也不會什么精妙的功夫,所以也不能像之前我那幾位朋友,展示些真功夫......”
吳搖凰聞言,故意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既如此,那可真就難辦了,怕是妹妹你......”
未等吳搖凰說完,張芷月卻笑著一擺手道:“不過呢......妹妹雖然不才,但卻懂一些醫術,對望聞問切之法,更是有些心得......所以,我會瞧病......”
吳搖凰聞言,啞然失笑道:“妹妹這也算是一樁本事,只是眼下也沒人得了什么病啊,你這本事也無處施展啊......況且,就算真的有人得了病,那看病問診的本事,是個郎中可是都會的,這也算不上什么絕活絕技吧......”
張芷月又是不慌不忙的淡淡一笑,反問道:“姐姐真的這么肯定,您的身體就一點小病都沒有么?......”
吳搖凰聞言,臉色頓時有些不悅道:“妹妹這話從何說起,莫不是咒我生病不成?......”
張芷月趕緊擺擺手道:“姐姐錯意了,我自從進了吳家客棧前院,見到姐姐絕世風姿之后,便被姐姐的仙子一般的容貌所吸引,所以不免多看上了幾眼,然而......也怪我多事,本能的就用了醫道中望聞問切四字訣中的望字訣,發現姐姐您雖然沒有什么大疾,但姐姐的身子,也不是一點小問題都沒有的,而且,姐姐身子上的小問題,其實一直困擾著姐姐,令姐姐不勝其煩......不知妹妹說得可對?”
吳搖凰聞言,心中一動,對張芷月此言有了些興趣,笑道:“妹妹卻是個妙人啊......我倒是好奇,妹妹看出來我到底有什么小病了呢?......”
張芷月胸有成竹道:“只用望字訣,只能大體上看出來姐姐你身子有些小恙,至于具體的是什么,還要細細地探查一番才好......”
吳搖凰點了點頭道:“也罷......反正也沒什么事,那就讓你瞧上一瞧,若是妹妹真的說得我心服口服,我便認了你這算絕活,如何?......但不知妹妹要如何細細地探查呢?......”
張芷月不慌不忙道:“診脈......”
“診脈?......呵呵,我當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呢,原來跟正常的郎中看病一模一樣啊......行吧......”
吳搖凰說著,有些敷衍地將自己的右手朝張芷月面前一遞。
張芷月只是看了一眼吳搖凰白皙的手,淡淡搖頭笑道:“姐姐既然答應妹妹問診,若是妹妹如普通郎中那般診脈,便是醫術再高,也自然不能稱得上是絕技......這脈,自然是要診的,只是不能用這般尋常的手段......要換一種花樣才好......”
吳搖凰聞言,有些疑惑道:“診脈還有其他的花樣?我倒是真有些好奇了,不知妹妹,花樣何來啊?......”
張芷月并不答話,只是從腰間拿出一根盤著的如銀絲一般粗細的環,朝著吳搖凰眼前一晃道:“此乃妹妹家傳之物,乃是用極細的銀絲盤成的銀絲環,若是展開來的話,這銀絲環長度可是有五六尺之長......小妹不才,便用此銀絲環為姐姐診脈吧......”
吳搖凰更是疑惑不解道:“用這個銀絲環為我診脈?如何診法?......”
蘇凌認真地看著,心中暗忖,哎呦我去,這方法我懂啊,這不就是另一本名著中的診脈之法——懸絲診脈嘛?
我還以為那姓吳的大作家跟羅大忽悠一樣,都是忽悠人的,懸絲診脈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沒成想,張芷月竟然真的會?
蘇凌的醫術已然不低,他可是明白診脈的的要訣,所謂診脈又叫切脈或者搭脈,關鍵之處,就在于醫者要以自己的指頭搭在病患的脈搏上,感受病患的脈搏跳動,從而探查病患的脈象,由脈象得知病患到底患了什么病癥,然后再根據脈象所示,對癥下藥。
所以,診脈的要務,在于搭和切字之上,可是張芷月所謂的懸絲診脈,只是用極細的銀絲環搭在吳搖凰的腕上,根本沒有實質性的接觸。
蘇凌自認為,以自己現在的醫術,是絕對做不到能夠如此診脈的。
因此,蘇凌不免有些擔心,低聲道:“芷月,我雖然在一本古籍看見過有種診脈的方法叫做懸絲診脈,但是那古籍實在艱澀難懂,記載的也是玄之又玄,虛無縹緲的事情,所以,我覺得懸絲診脈不過是噱頭而已,正常的醫者絕對做不到的.......所以,芷月,你有幾成把握?......”
張芷月一笑道:“蘇哥哥竟然也知道此法......那就放心好了,既然醫書之中有此法,那必然是有人做得到的,再說了,蘇哥哥忘了,咱們阿爺他是何許人也了么?別人或許不會,芷月卻還是可以一試的......”
蘇凌見張芷月如此有信心,這才點了點頭道:“好吧,不過你不要勉強,實在不行,咱們另想辦法便是!”
張芷月點了點頭,這才朝吳搖凰道:“姐姐,這種診脈的方法呢,便喚做懸絲診脈,小妹用手中的銀絲環,一頭搭在您的腕上,然后將銀絲環的絲線拉到五尺左右的地方,小妹用手搭在銀絲環的另一頭,不用觸碰姐姐的手腕,你我之間,亦無需肢體上有什么接觸,避免了尷尬和唐突之外,還能瞧出姐姐的病癥......”
吳搖凰聞言,心中大奇,贊嘆道:“不想妹妹竟然有如此醫術,若是真的做到了,的確可以稱為絕活絕技......”
她忽地又似笑非笑地問道:“只是凡事都需有個時辰,若是妹妹用此法一直為我診脈,診了許久還說不出我的病癥......”
張芷月一笑,信心十足道:“無須太太久,只需數十息便可......到時妹妹若是說得不準,便是欺騙姐姐,這客棧我也無臉進去了!”
吳搖凰點了點頭道:“很好!......那就請妹妹施展絕技吧!”
再看張芷月臉上滿是盈盈淺笑,綠衣盈盈間,輕輕的一揮動手中名盤在一起的銀絲環,那銀絲環瞬間綻開,似乎像是長了眼睛一般,銀絲環的一頭,輕飄飄的又十分準的正落在了吳搖凰的手腕之上,然后輕輕一旋,將吳搖凰的整個手腕輕輕的縛住。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銀絲環輕飄飄地朝著五尺開外的地方飄去,張芷月輕移蓮步,衣袂飄飄,向前走了五尺,正好那銀絲環的另一頭,穩穩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張芷月用蔥指捻著那銀絲環,吳搖凰和張芷月之間,一根細如發絲的銀絲將二人連接。
細細看去,那銀絲在暗夜之中,竟然泛著溫潤的流光,顯得美輪美奐。
“姐姐請務必不要亂動,謹守心神,呼吸均勻,排除雜念,平心靜氣......小妹要開始了!”張芷月清洌的聲音從五尺開外之處傳來。
吳搖凰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診脈,稀奇的同時,心中不免還是有些緊張的,張芷月的話音恰到好處地響起,她頓時覺得整個人安定了許多,依照張芷月的吩咐,平心靜氣,沉下心來。
卻見張芷月一手捻動著那銀絲的一頭,那銀絲隨著她蔥指的捻動,也緩緩的顫動著,其上的銀色流光竟如水一般緩緩地流動起來。
張芷月這樣捻動了幾下銀絲,時而皺眉,時而沉思,神態不斷變化。
約莫過了二十余息,那張芷月忽地玉腕一抖,“刷——”的一下,一道銀光閃動,再看那原本扯開的銀絲環,已經又盤成一個環,被張芷月穩穩地托在手中。
那張芷月此時的神情,早已變得極為明朗。
蘇凌看在眼中,已然知道張芷月心中有了確切的答案。
張芷月緩緩地朝著吳搖凰走來,見吳搖凰雙眸微閉,還沉浸在靜心之中,便柔聲道:“姐姐,已經可以了......”
吳搖凰這才驀地睜開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道:“妹妹這懸絲診脈,難度已經非比尋常了,竟然連診脈的時辰也不過數十息,你真的已經探查到我有什么病癥了么?......”
張芷月點點頭道:“自然探查出來了......姐姐,您沒什么病......”
吳搖凰聞言,臉色頓時有些不悅,沉聲道:“妹妹莫不是戲耍我么,折騰了這一場,一句沒病就能自圓其說么?我之前便說過我沒病的,還用得著你如此大的陣仗得出這樣的結論來?真是可發一笑!”
蘇凌心中暗罵,這姓吳的女娘實在有些故意刁難張芷月了,哪有醫生說患者沒病,患者急眼的道理呢?
他剛想出言駁斥,張芷月卻微微一笑道:“姐姐聽我把話說完,妹妹所說的姐姐沒病,指的是姐姐身體還算康健,尋常意義上的病癥自然是沒有的,若是有,姐姐也不會如此的光彩照人,是不是......”
張芷月頓了頓又道:“然而,人吃五谷雜糧,身體上不可能沒有一些小恙,只要是正常的人,身體也會多多少少的有些小恙的,雖然不致命,不妨礙正常的飲食起居,但是猶如疥癬,令人不勝其擾啊......所以,妹妹所說的沒病,是真的,但小恙卻是有的,這也是真的。”
蘇凌心中一動,這解釋他可太理解了,張芷月口中所謂的小恙,就是他那個時代的人流行的所謂“亞健康”狀態,尤其是在年輕人人群中,亞健康更是被屢屢提及,因此催生了出,各種的養生之法。
以蘇凌現在的醫術來看,那個時代所謂的養生之法,不能說都沒什么卵用,但大多數不過是隔靴搔癢,從根本上無法轉變他們的亞健康的狀態的。
“小恙?......呵呵,這個說法,倒也新奇,那妹妹你就不妨說說看,你指的我所謂的小恙,又是什么呢?......”吳搖凰冷笑道。
“不著急,在小妹沒有下論斷之時,還有幾個問題需要姐姐您如實告知,若是您為了逞一時勝負之欲,不實言相告......那便是有些諱疾忌醫了......”張芷月這話柔中帶剛,有意地提醒吳搖凰。
吳搖凰聞言,撲哧一笑道:“方才我所作所為,妹妹應是看在眼中的,勝就是勝,輸就是輸,沒有什么好糾纏的......妹妹只管問來就是!”
張芷月點了點頭,遂正色開口道:“這第一問嘛,敢問姐姐,可時有感覺手足清冷,尤其夜半之時,雖重衾而不暖么?......”
蘇凌聞言,有些訝然,這話問得,實在讓吳搖凰有些尷尬,若是吳搖凰真的有這樣的癥狀,怕是她也不敢承認,畢竟今日她這身打扮,可是薄得不能再薄了,更何況還是冰天雪地之中。
她要是承認的話,這不是變相的承認自己是為了形象,再冷也要穿成這樣,自己找虐么。
果然那吳搖凰先是一怔,忽地似乎有意地將自己的兩只手朝著袖中縮去。
張芷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仔細一看,卻見那吳搖凰的雙手發白,幾乎沒有血色,而且更為惹眼的是,她的十指指甲,九指都涂了色,唯有右手最后的小拇指沒有涂色,卻怪異地泛著深紫色。
張芷月抓著她的手,看了之后,只笑并不說話。
吳搖凰抵賴不過,只得一低頭,從嗓子里哼出一個字來:“有......”
張芷月這才放開她的手,又道:“我雖然未見姐姐之舌,但可以斷定,姐姐的舌質淡若白瓷,苔薄如蟬翼。不知小妹猜得可對......”
吳搖凰心中一顫,嘆了口氣道:“妹妹說得對......”
張芷月點了點頭,更加信心十足,又問道:“這第三問嘛,姐姐可否經常有眩暈之感,雖然不妨礙您正常的活動,但是這種感覺總會出現,出現之時,還常常伴有耳鳴,除此之外,姐姐更是在晚上睡不安穩,常常是寐不安枕......”
吳搖凰聞言,滿臉憂慮神色,嘆了口氣,神思有些倦怠道:“又被妹妹眼中了,果然時常如此,實話言之,我上次安寢之日,我已然記不清楚了,由于夜不安寐久已,才有今日在中廳小憩之故......”
張芷月點了點頭,又道:“最后一問,卻是些私事,不便明說,姐姐近前來......”
說著,她頗有深意的看了蘇凌一眼道:“蘇哥哥,還請回避一下......”
“我?......”蘇凌頓時語塞,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張芷月。
張芷月這才格格笑道:“蘇哥哥......有些話不能讓你聽去的,你就回避一下嘛!”
蘇凌沒有辦法,只得聳了聳肩,朝一旁走出十數丈,還背轉過身去。
張芷月這才壓低了聲音,在走到自己面前的吳搖凰的耳邊,聲音極低的說道:“姐姐癸水之期時,是否色淡質稀,或淋漓難止呢?......”
吳搖凰的臉騰的一下漲得通紅,半晌方聲音極小道:“妹妹說的不錯......卻是如此!”
張芷月這才點頭笑了起來,朝著蘇凌喚道:“蘇哥哥,我已經問完了,你可以回來了!”
蘇凌這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轉身走了回來。
張芷月又道:“方才小妹用懸絲診脈之法,為姐姐診脈,覺姐姐之脈象,細弱而無力,似春蠶吐絲,沉取愈微。又問姐姐之癥狀,更與脈象一一應對......”
吳搖凰此時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了,忙正色一禮道:“妹妹將我之癥狀,完全言中了,敢問妹妹,我這所患之恙,到底為何啊?......”
張芷月聲音不疾不徐道:“此乃沖任失調,生化乏源之癥也。氣虛無以攝血,血虧難以載氣。法當氣血雙補,尤重培土生金。可投八珍、歸脾之屬,佐以阿膠、龍眼血肉有情之物。更囑調飲食以養脾胃,節勞逸以安臟腑,使氣血漸充,陰陽自和,則月事循常,諸癥漸瘳矣。”
吳搖凰認真的聽著,雖然對張芷月所說的話有很多都不太懂,但之前張芷月所言她的癥狀皆如數言中,此時已經對張芷月深信不疑,遂深深一拜道:“妹妹真乃妙手神醫,懸絲診脈更是神乎其技.......令姐姐佩服的五體投地,還請妹妹施以援手,為姐姐開個妙方出來,我也好照方抓藥,以消我恙!”
張芷月點了點頭道:“醫者仁心,小妹既然已經查出姐姐之恙,怎有袖手不管之理?不知可有紙筆么?......”
吳搖凰聞言大喜,點了點頭道:“有的,有的......!”
她剛想吩咐伙計拿來紙筆,忽地轉念一想,這張芷月的確對她助益良多,現在人家要為自己開方子,總不能就在這雪夜之中寫了,那便是自己失禮了。
想到這里,她心悅誠服地朝著張芷月和蘇凌一拱手道:“張家妹子、蘇公子,二位絕技驚為天人,吳搖凰話付前言,愿賭服輸,里面請!”
說著,吳搖凰輕移蓮步,竟當先走到中廳門前氈簾出,親自撩起了氈簾,那情形,蘇凌和張芷月儼然吳家客棧上賓。
蘇凌和張芷月對視一眼,會心一笑,攜手朝那客棧中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