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夕遙:
李蘅君和邊瑾兒也都看到了一臉震驚和不解的邊章,邊瑾兒畢竟年歲小,看到父親,恨不能不顧一切的撲到他的懷中,可是她知道,這根本不可能.......所以,只能夠無助的哇哇大哭,李蘅君卻默默流淚,朝著邊章用力的點了點頭,便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卻見那濟源和尚不慌不忙地押著她們二人,來到當場,這才冷笑一聲道:“師父......弟子濟源,有禮了!......”
說罷,他還假模假式地打了個稽首,念了聲阿彌陀佛。
邊章聲音顫抖,滿是怒意和訝然道:“濟源......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蘇凌的神情雖然也驚訝,但比起邊章坦然不少,其實蘇凌從邊章講述濟源如何投入寂雪寺,成為他的首徒開始,心中已經對濟源的身份和來歷,產生了懷疑。
只是當時,蘇凌并沒有什么實質的證據,那種情形之下,也不好糾結這件事,所以并未說出口。
他不動聲色地與林不浪對視了一眼。
林不浪頓時心中了然,已然悄悄的將手按在了腰間的流光長劍之上,隨時準備動手,搶回李蘅君和邊瑾兒。
卻見那濟源冷笑幾聲道:“我的好師尊啊......寂雪寺得道高僧無心大師......事到如今,你還看不明白么?你問我也要做什么?我反倒要先問問你......這佛門清凈的,萬人朝圣的寂雪寺,何時成了藏污納垢之處了呢?你又是何時六根不凈,在寂雪寺藏經閣三層暗室之內,藏了女人出來,還有你何時與這女人生了個孩子呢?莫不是師尊......你還俗了,怎么也不告訴弟子一聲呢......這便是你這做師尊的不對了......”
“你!......”邊章一怔,說不出話來。
“怎么......師尊,你解釋不了么?還是不愿意只跟弟子一人解釋......要不要我叫上所有的師兄弟,你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好好解釋一番呢!”
邊章腦筋繃起多高,事到如今,他也無話可說了,只得神情一冷,沉聲道:“這件事情,你不問,到了適當的時候,我自然也會說的......不錯,我本來就不是什么修佛之人,只是迫于困境,以此作為掩護罷了......”
他用手一指被濟源挾持的李蘅君和邊瑾兒,沉聲道:“她們是我德爾妻子和女兒......濟源,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師尊,感念師徒之情,你就不應該這樣做,她可是你的師娘!......”
“師娘?......哈哈哈......”濟源仰天狂笑,忽的眼神之中滿是嘲諷道:“我沒聽錯吧,什么時候做了和尚的,也有了師娘了?師尊啊,其實你不應該質問我,弟子其實這樣做是在幫你......師尊,你可是寂雪寺的主持,換句話是這整個渤海地界都知名的得道高僧啊......如今出了如此丑聞,不僅你自己的名譽掃地,更讓寂雪寺因你蒙羞!......”
“師尊啊,既然你六根不凈,到如今還不愿斬斷塵緣,那作為弟子......我恐怕要替師尊你出手,了卻這一段塵世孽緣了......師尊,你說我是不是在幫你啊?”
“你住口!我的事情,無需你來插手,快放了蘅君和瑾兒......還有,你到底是什么時候,如何知道藏經閣第三層的秘密的......”邊章質問道。
“放了她們......也不是不可以,自然是有條件的,只要師尊答應條件,我即刻放人......還有這些人,也不會為難師尊,到時候師尊帶著您夫人和女兒,一家人團團圓圓,想去哪里都成......這有多好啊!......”濟源挑了挑眉毛道。
“什么條件,講!......”邊章沉聲道。
“不要著急嘛......師尊平素不是總說,修佛便是修心......看來師尊的修行也不到家啊,這心呢,還是沉不下去......”濟源譏諷道。
“在講我的條件之前,為了表示誠意,我倒是可以告訴師尊你......我是如何發覺這個秘密的......”濟源不慌不忙地笑道。
“說句真心話,師尊啊,你對弟子確實還真的不錯,有很多時候,幾乎都要把弟子感化了,弟子曾想拋卻一切雜念,就一輩子侍奉師尊,潛心修佛......”
濟源的聲音起初十分的平靜,忽地他神情一冷,一字一頓的咬牙切齒道:“不過......我每每想起,師尊您不過是道貌岸然,表面佛法高深,實則在藏經閣金屋藏嬌,將這大好的佛門凈地,變成藏污納垢之所的時候,我便生出滔天的恨意......覺得成為你的弟子,實在是惡心!......”
邊章聞言,只覺得字字如刀,扎在他的心中,他不由慚愧地低頭不語。
“師尊......你指佛穿衣,賴佛吃飯,嘴里教導弟子和寺僧師弟們每每都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與人為善,慈悲為懷......可是,你暗地之中做了什么......你又讓弟子幫你做了什么?!”
“幫你騙人,幫你殺人......甚至幫你將死人做成干尸!......師尊啊,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樣是修佛之人該做的事情?什么我佛慈悲,什么與人為善......徹頭徹尾的謊言!......都是謊言!......濟源身披袈裟,念的阿彌陀佛,做的卻是......殺人害命的勾當!濟源早就不愿意,也當不了和尚了......”
“為你做了這許多的勾當,濟源再也不能修成正果,便是日后死了,也是要下地獄的!......”
濟源越說越激動,聲音也逐漸變得嘶吼起來。
“濟源......我為什么要殺那六人,我的經歷,我背負的血海深仇,從你成為我的首徒之后,我便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你......當時你可不是這么說的,你可是言之鑿鑿,表示同情,更表示愿意助我復仇的!我何曾逼迫過你做這些?為什么你現在又要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呢!”邊章實在忍無可忍,沉聲怒道。
“呵呵呵......我當時有的選么?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么?不答應你的后果是什么?逐出寺門都是輕的,弄不好,連性命都難保......所以,我沒得選,我只能答應你!......而事實也證明,什么佛門凈地,什么慈悲為懷,謊言!天大的謊言而已,這世間,根本沒有什么凈土,沒有什么極樂,這佛門,到處都是藏污納垢之地!”濟源恨聲嚷道。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瞞你......其實,我早就知道藏經閣第三層的秘密了......”
濟源說到這里,眼中現出回憶之色,沉沉道:“一年前的那個夏夜,師尊啊,你或許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卻是一直銘記,從未忘卻!那夜你將我留在你的禪房之中,指點了我許久的武功,已到了后半夜,你卻并未有困意,又拿出那本《宏慈梵經》來,告訴我此經書博大精深,要我好好研讀......”
邊章聞言,也細細地回憶起來,依稀記得似乎卻有此事。
“我當時覺著已經后半夜了,便想著回到我自己房中去看,可是你卻說,怕我貪睡偷懶,堅持要我在你身邊看,還說,修行最好的方式便是苦修,那《宏慈梵經》佛理高深,有什么我不懂的,還可以及時問你......”
濟源頓了頓又道:“所以,我便留在你的禪房,開始研讀那《宏慈梵經》......我研讀了近兩個時辰,實在是困極了,便想著向你告辭出去,可是當我抬頭之時,卻發現你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我以為你平素處理寺院大小事務,所以十分辛苦,因此堅持不住,才睡著的,便沒有多想,小心翼翼地將您扶到禪床上,給你蓋好衾被,便轉身離開了......”
說到這里,濟源一指那邊章道:“你是不是以為我走了......其實你想錯了!我根本沒走......也怪我,當時真的把你當做我最為敬重的師尊,想著你若是半夜起來口渴怎么辦,便去全面燒茶去了......”
“可等我回來,卻發現,禪房之內,空無一人......我當時又驚又急,摸了摸那榻,還有余溫,便知道你離開不久......”
“于是我便趕緊出了那禪房,也不知道你去了何處,便憑著感覺一路朝前院去了......或許你以為不會有人發現你,所以你走得并不快,而我急沖沖地走著,自然很快便追上了你......”
“我正疾走之間,突然發現前面似有燈光晃動,我抬頭看去,朦朦朧朧地看到前面一人的身影,手中提著一盞燈籠......你的身形輪廓,我看上一眼,便能辨認出來......所以當時,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就是你!”
濟源冷笑道:“我本想喊住你,卻剛要喊出口,心中一動,如此暗夜,所有的師弟們早就睡了,你為何會出了禪房,獨自一人提著燈籠出來?于是我便沒有驚動你,在后面暗暗地跟著......”
“起初,我并未多想,以為你可能是去師弟們的房中,看看他們是否安睡,可是我越跟得久,便越發現不對勁,你所去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師弟們的寢房,而是藏經閣的方向!”
“直到此時,我依舊沒有懷疑你什么,還暗中覺得師尊您果真潛心修佛,如此夜深,還要去藏經閣誦經......現在想想,我當時真的太可笑了......”
濟源說到這里,神情十分的古怪,發出壓抑的笑聲,聽在每個人的耳中,讓人不寒而栗。
“后來,我跟著你走入藏經閣中,你一層不停,直接上了二層,走到一處經書架前,從懷中掏出那本讓我研讀的《宏慈梵經》放進一個小匣子里,似乎自言自語地說了些什么,還微微地搖頭嘆息......”
“然后我以為,你是來還經卷的,卻未曾想,你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徑自又朝第三層藏經閣走去......我當時緊張而又疑惑,第三層是一個獨立的地方,被不知道什么材質的隔板全部隔開了,只有一個小門,小門上還上了鎖,你之前對我們所有的弟子說,那里是寂雪寺禁地,任何人佛法不夠深厚,不可踏入.......所以,包括我,我們每個人,都嚴格遵守您定下的規矩,從不敢踏入藏經閣第三層......”
“雖然不敢踏入,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對藏經閣第三層心馳神往,都覺得那個禁地空間,定然有無上佛法......只要我們潛心修習,終有一日,可進入那里證道參佛......”
“而當時,我見你朝第三層而去,心中滿是難以抑制的激動,那里可是我們做夢都向往的地方......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好奇和向往戰勝了一切......”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你身后,連踏在樓板上的腳都十分的輕微,生怕發出一絲響動,驚動了你......我當時沒有別的想法,只想著能看上一眼第三層到底是什么樣子,此生也就無憾了......”
“于是......我跟著你,看你來到那小門前,掏出了一枚鑰匙......打開了那小門......或許你覺得很安全,又或許你有些大意了......竟然沒有回頭關閉那小門......等你進去了好久,我才偷偷地從那小門之中,潛入了進去......”
濟源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走進去后,發現里面是幽暗漫長的石頭密道,石墻石壁石柱......而你已然消失不見......”
“我茫茫然地朝前漫無目的的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我又看到了一處打開的石門......我忍不住好奇,便輕輕的走了進去......那石門之后,卻是一間密室,密室之內,點著蠟燭,石桌石凳,茶卮茶壺應有盡有......一應擺設......就像一個普通人家的客室......”
“只是,這里也是空蕩蕩的,什么人都沒有......我正疑惑之間,忽地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從更里面傳了出來......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濟源說到這里,大聲狂笑起來道:“哈哈哈......我雖然當時聽不出那兩個女人的聲音是誰......但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我聽得真而且真,這聲音我從未有過的那么熟悉......”
他用手點指邊章道:“那個男人的聲音!就是你!我的好師尊——邊章......哦,不不不,應該喚作無心大師.......罪過,罪過......”
他那無心大師說的聲音十分的輕蔑和不屑。
“我當時心中十分震驚和疑惑,這藏經閣不是藏著佛門至高無上的經籍么,怎么會有女人的聲音......不僅如此,從他們說話的聲音之中,我可以聽出來,他們十分的放松,而且十分的愉悅......就如一家人一般......”
“我大驚之下,便想著扭頭一走了之,可是我剛邁出一步,卻驀地滯在了那里,這里是寂雪寺,這里可是我苦心修佛之地,容不得半點的藏污納垢,在如此被寂雪寺上下僧眾視為禁地和圣地的藏經閣......有女人......而且是我曾經仰望和敬重的師尊夜半私會的女人......我真的就這樣一走了之了么?”
“若我如此走了,那我這許久的潛心修佛,青燈苦讀,參悟佛法算什么?算彌天大謊?還是無盡的荒唐!......所以,我熱血上涌,再無半點猶豫,轉回身來......我倒要看看,那內室之中這說話的兩個女人,究竟是誰......我一定要弄清楚,我那無比崇敬的師尊,跟她們到底什么關系!......”
“那是給我......給這佛門凈地的交代!......”
“所以我躡足潛蹤,偷偷的來到與內室一墻之隔的角落,仔細的聽著,還小心翼翼地朝內室之中窺視......”
“我聽到她!......”
濟源神情激動,一指那李蘅君,咬牙切齒道:“這個婦人,喚我師尊夫君......”
然后他又一指那邊瑾兒,依舊恨聲道:“我聽到她!......這個女童,喚我師尊阿爹!......”
“那個時候,我好似萬丈懸崖,一腳蹬空......摔落無盡深淵,粉身碎骨,魂飛魄散.......那一刻,我所有的信仰,我所有心心念念信奉的東西,崇敬的恩師,全部煙消云散!全部無情的分崩離析!......留給我的,是徹頭徹尾的彌天大謊!是對我身許佛門最無情的嘲弄!”
濟源的呼吸一起一伏,看得出來,他十分的激動,幾乎要瘋魔了。
“可是......我心中還抱著一點點最后的希望和執念,雖然它們看起來那么的微不足道......我想看一看,親眼看一看......或許,我聽到的不真實......我看到的......才是真實的呢?......”
濟源的眼睛血紅,聲音無比的失落和低沉。
“一眼之下,心便死了......我的眼前,我這個敬重的師尊,一手一個,攬著這婦人和這女童,看向婦人時,滿臉柔情,看向女童時,滿眼慈祥......那就是一家人.......他們是一家人,那我!那寂雪寺所有的僧眾,又是什么!......”
“那一刻,我從來沒有覺得,邊章那沒有頭發的禿頭,是那么的諷刺和丑陋!”
濟源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再次恢復了冰冷陰沉。他灼灼地看著邊章道:“師尊......我的好師尊!......你不妨解釋解釋,藏經閣還能叫做藏經閣么?這藏經閣哪里還是藏經閣,分明就是藏嬌閣啊!......”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發誓,再不信佛,漫天神佛,不過是虛妄而已,這世間,唯一能信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我要報復,我要親手埋葬這一切,親手將我心心念念的寂雪寺埋葬!”
“所以邊章,到了如今的地步,千錯萬錯,不在我,而在你!......是你所作所為,才造成如今的惡果......!今日,我現身與你對峙,就是要告訴你......”
“你我之間,早已師不師,徒不徒......今日,一切就了斷了吧!......”
半晌,無人說話,壓抑的沉默,只有嗚嗚的寒風,吹起地上的白雪,茫茫遮蔽人的眼睛,讓這世人,看不清世間真實的模樣。
終于,邊章緩緩出言,打了稽首道:“阿彌陀佛......一切有因必有果......種了什么冤孽,便有什么業障......我逃不脫......濟源,你也一樣......”
“休要再念什么阿彌陀佛,邊章,你不配!”濟源大吼道。
“萬般冤孽,千錯萬錯,是我邊章之錯......我雖然告訴了你我的身世過往,卻隱瞞了我將家室帶入寶剎之事,此事是我種的惡果......此時,無論是做了半世的邊章,還是如今參禪修佛的無心,都難逃罪責......”
說到這里,邊章忽的凄然一笑,一字一頓的嘆道:“可是......這因果孽障,皆由我一人而起.......邊某死不足惜......更不配做佛門弟子......然而,我且問你,李蘅君和邊瑾兒......皆是婦孺......她們于此事何干?......婦孺何辜?深情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