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郭戎,你真的不準備乘勢追擊,一舉把外面的這些家伙干掉?”看到郭戎笑而不語,李愬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繼續追問了下去。
“我說城外,聯營十余里,看規模至少有三十萬大軍,今天對方真正的主力被引誘了出來,讓你水師的八牛弩一頓胖揍,吃了這么大的虧,再下一次想找到這種機會就不容易了。”
“所以呢,然后呢,八郎!”聽著從郭戎嘴里蹦出來的八郎,李愬直接就是一陣惡寒。
男子稱郎,女子稱娘,本是大唐對男女的愛稱,但是到了郭戎這里,一切似乎都變了味,每次都讓李愬反胃。
只不過,八郎這稱呼都出來了,李愬也算明白了郭戎的態度,只不過他依舊不太甘心,就如同他說的一樣,同樣的機會很難再找到了。
“我說郭戎,你別給我陰陽怪氣的,雖然耶耶不在長纓軍了,但是你那一套專業人干專業事的理論我還是認同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認為你主導之下的水師,主要作戰的目標肯定還是海船,而不是海岸邊的人,雖然我不知道對于海戰的要求是什么但是,我敢打賭,你為水師配備的那些八牛弩只是看起來很嚇人而已,對于人員的殺傷其實并不大。”
“為啥?”
“你這是八牛弩用的全部都是拋射!拋射!拋射!而不是平射,再嚇人又能干掉幾個?也就是欺負對方不知道你的底細,”
“啪!啪!啪!沒錯,看起來很嚇人,但是距離畢竟太遠了,嚇唬人的效果遠比實際的效果要大!”看到李愬想要開口繼續說什么,郭戎直接揮手,打斷了李愬。
“你還記得在武州之戰前我做動員的時候說過的那句話么?”李愬微微一愣,看著郭戎不是說笑的樣子,稍稍思索了一下之后,說道。
“八牛弩是用來丈量我大唐國土面積的?”
“是的,”郭戎一邊說著,一邊點頭,
“我說一件屬于絕密的事情,只有宰府級別才能知道的。”
“宰府?你還是別說了,雖然我不太喜歡你倒騰出來的保密條例,但是我得承認這東西確實管用,要不是有你這保密條例,我估計朝廷上,兵部、戶部還都是都跟篩子一樣。”郭戎點了點頭,但是神情上卻不以為然。
“這個其實還好,因為你的級別很快也就要到了。”
“啊!”這句話一出,李愬直接瞪大了眼睛,用一種見鬼的神情看向了郭戎,很明顯是想知道所謂的級別很快就到了是怎么回事。
不過,郭戎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岔開了話題,開始講述自己的構思中的,只有宰府級別才有資格了解的信息。
“其實我知道你率軍北上的時候就知道你的想法,我也堅信你能徹底牽制住遼東方向的亂軍,等到我知道李師道已經登陸倭國,成為了倭國太上皇之后,我漸漸的形成了一個想法,那就是把遼東、新羅、百濟、倭國……,作為一個獨立的大的方向……,設置成為一個獨立的戰區,或者防區……”用簡簡單單幾句話,郭戎將自己構思中的東海道戰區描述完畢,隨后看向了身邊的李愬。
這時候的李愬神色凝重,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郭戎靜靜的站在旁邊觀察著城外的占據,沒有打擾李愬的沉思,而李愬的思緒則早已經超出了眼前的卑沙城,飛到了大唐的心臟,長安。
雖然早已經身居高位,但是在很多時候,李愬的行事和作風表現得更像一位率軍沖陣的戰將而不是運籌帷幄的統帥。
這使得很多人忘記了一點,李愬最強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出眾的戰略眼光,以及他對于戰場,對于戰爭的預見性和判斷力。
李師道這個高句麗后裔出身的大唐節度使,成為了倭國的太上皇,這一點如果不是郭戎親口所說,李愬是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的。
但是,有了這一點作為基礎之后,作為最了解郭戎性格和思路的朋友和戰友,李愬很容易就能理解郭戎為什么要單獨設立這樣一個戰區。
第一,李愬是知道郭戎的核心目的是整合整個大唐的資源,幫助他實現西征,打回龜茲的。
如今中原決戰已經完成,河北叛軍覆滅在即。河北叛軍一滅,中原的各路藩鎮定然小心翼翼的夾著尾巴做人,山東的豪門也定然只能老老實實的按照朝廷的指令行事。
占據了島國,挖空了半島,經營了遼東,圖謀中原的李師道就成為了郭戎此刻最大的絆腳石。
郭戎率軍突襲膠東,消滅了李師道的后手,覆滅了李師道在大唐的最后根基,殲滅了膠東水師的主力,砍斷了李師道一臂。
李愬自己率領河北軍千里奔襲,突進遼東,將遼東攪合成一鍋粥,更是徹底打亂了李師道整合遼東,窺探中原的如意算盤。
在郭戎和李愬自己的聯手打擊之下,李師道可謂雞飛蛋打,損失慘重,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李師道的根基還在。
島國、百濟、新羅還在李師道掌控之中,遼東還有李師道可以掌控的三十萬兵馬。
以現在大唐的狀態和力量,擊潰對手毫無問題,但是在短時間內拿下遼東,拿下半島,拿下島國,徹底覆滅李師道是不現實的。
問題在于,李師道苦心經營了這么多年,一波被徹底干翻,即便他能忍,難道他就不害怕大唐徹底恢復巔峰國力之后去收拾他么?
無論是報復或者還是自保,李師道給大唐搗亂是可預見的,給大唐搗亂,就等于影響郭戎備戰西征。
所以,設立這樣一個戰區,可以在使用有限力量的情況下,將以李師道所掌握的所有力量壓縮在一定范圍之內,不至于影響大唐恢復國力。
至于第二點,則要源于李愬對郭戎的了解。雖然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在郭戎指揮之下斬殺的敵人更是以萬為單位,但本質上,郭戎并不是一個噬殺的人。
對平民百姓和善,對自己的士卒關心,哪怕對待被俘的敵人也不會太過苛責,在面對于唐人有時候甚至會流露出婦人之仁。
然而,這一切在遇到島國人的時候就變了,坑殺、焚滅、京觀、首級傳世無不表明一點,郭戎對于打島國人似乎有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一定要置島國于死地。
以郭戎的性格,想法一旦確定,幾乎就無法阻擋,李愬敢確定,等到打通河西走廊,救援龜茲,重建安西都護府之后,郭戎一定會扭頭回頭收拾島國和李師道。
根據郭戎決勝于開戰之前,不打無準備之仗的習慣,在收拾島國和李師道之前,肯定要做上足夠的準備。
將和李師道所控制的區域劃分出來,在不影響西征的基礎上,盡可能的囤積糧草,準備兵員,積累戰艦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選擇。
至于郭戎的意志會不會得到皇帝的支持,這一點在李愬看來根本就不需要擔心。
相比較其他人,本就是將門出身的李愬對這一點的理解遠超他人。郭戎只是一個人不假,但是郭戎在大唐處于最為難的時候一手創立的長纓軍,并以長纓軍為基礎重建了大唐的中央禁軍體系。
同時長纓軍還是維系朝廷和韓式掌控的宣武軍,自己的河北軍等地方軍,川北軍,隴南軍,靈朔軍等邊軍的重要紐帶。
這些構成了大唐如今最重要的軍隊體系中,除了靈朔軍是李唐皇室的簇擁之外,剩余的和郭戎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對于大唐最為重要的駐扎在大唐吐蕃邊境,由吐蕃人組成的兩支仆從軍甚至干脆就是郭戎和長纓軍一手扶植。
除了在軍方深厚的根基之外,如今郭戎的戰略眼光和戰略布局也已經今非昔比,郭戎這個軍方第一人是真正的實至名歸,無人可以撼動。
問題是,李愬并不是第一天認識郭戎,五年之前第一次見到郭戎時候的場景李愬歷歷在目。
當時,剛剛保衛了興慶宮,準備創立長纓軍時候的郭戎是何等的青澀,雖然也算不錯但只能算一個有些想法、擅長防御戰的、年輕校尉,和今天的郭戎有天壤之別。
雖然李愬現在不在長安,但是他敢說,汴州中原決戰徹底殲滅了河北叛軍的主力之后,郭戎在長安絕對有了什么無敵戰神,定海神針的名號。
從毛頭小伙,到如今的無敵戰帥,大唐的定海神針,嘖嘖嘖……太上皇他老人家雖然登基半年就被逼著灰溜溜的退位了,但是他老人家退位之后可是有智近于妖的評價的。
李愬可不認為太上皇預見不到今日郭戎的風采。要知道,郭戎這一路的變化,可是他老人家看走過來的,甚至李愬感覺
“看著”這個詞都不太準確。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來什么,需要什么就獲得什么,整個長安城橫著走,三省、六部、五寺、九監,一臺,四軍,十六衛隨便挖,國子監那幫老頭子被打上門了都需要老老實實的吃啞巴虧,李愬甚至從李純的臉上都看到過羨慕的神色,……五年的時間從一個無名小卒,一躍成為大唐軍方第一人,這種程度,已經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支持可以形容的了,這tm如果不是太上皇他老人家故意扶持起來的才怪!
這一點其實很早李愬就發現了,而且李愬相信,朝廷上甚至整個大唐范圍內但凡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
對于比自己小了接近十歲的郭戎,李愬卻只有敬重,沒有半分的嫉妒,武人,一切是要靠拳頭說話的。
自己麾下的三萬河北軍雖然是地方軍,但是的核心就是當初留下的一萬人的禁軍補充兵,所以也往往會被藩鎮歸納入禁軍體系之中,只不過是禁軍中的二流。
然而就是這樣一支以禁軍補充兵為核心的二流禁軍,卻震懾河北三鎮幾十萬兵馬不敢輕舉妄動。
就是這樣一支以禁軍補充兵為核心的二流禁軍,在一個月里橫跨遼西走廊,突入遼東,將幾十萬遼東叛軍打的狼奔豕突。
這其中固然有李愬自己的戰略眼光,李愬自己的指揮藝術,但是最根本的還是其麾下士卒的意志力和戰斗力。
而且,李愬知道自己對抗的是本質上烏合之眾的遼東叛軍,而郭戎就不一樣了,在朱寨、代村兩次決戰,都是在以少勝多的情況下,前后總計干掉了幾十萬藩鎮軍的主力。
如果把自己的對手從遼東的叛軍變成河北藩鎮軍的主力,自己還敢這么玩,肯定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李愬不嫉妒郭戎,但是他卻不懂為什么太上皇要如此費力的扶持郭戎,直到這一次百萬大軍聯手而來,如果沒有郭戎和這樣一支去大的禁軍,怎么可能直接抗住吐蕃和河北藩鎮的合擊。
從這個角度來說,李愬不得不承認,太上皇他老人家比自己,比皇帝李純甚至比絕大多數人更清楚一支強大的中央軍存在的意義。
至于忠誠的問題,反而是李愬最理解太上皇的。西域那是什么地方!安西軍所處的是什么環境!
萬里一孤城,盡是白發兵。生是漢家人,死亦大唐兵。相比較安祿山、史思明、李師道、田季安之流,孤懸在外的安西軍有無數個理由背棄、背叛大唐。
可是他們沒有。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突出重圍來到長安,郭戎和他那些白發前輩一樣,早已經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他們的忠誠,如果有一天連他們都徹底背棄了大唐,那大唐恐怕才真正沒有了希望。
當然了,李愬也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站在自己臣子的立場上,如果說郭戎現在有什么隱患,那就是現在這位皇帝李純的想法。
說一千,道一萬,至少在名義上人家是大唐的主人,郭戎的權利和影響力著實大了一點。
靜靜的等待了一刻鐘的時間,郭戎發現李愬的神情終于緩和下來,知道這家伙大概已經理順清楚了思路,于是直接詢問道。
“我說,大兄,你覺得我的設想怎么樣?”
“東海道戰區的設想?”
“東海道?哎,別說,這名字不錯,我之前也考慮了一段時間,但是還真沒想到比這更合適的名字,不錯,不錯,用了,多謝了,大兄!”大兄,這明顯比八郎要舒服太多,只不過看郭戎表現的輕松,李愬卻不由得為郭戎擔心。
“平心而論,我覺得不錯,但是你要考慮陛下的感受,”看郭戎依舊不以為然,李愬的牙花子搓的咯吱作響。
“我說,郭戎,你就不擔心功高震主,或者讓陛下感覺到威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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