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早已掌燈。
沈婳剛歸,又被凝珠哄著喝了一碗醒酒茶。
桌上擺著凝珠繡了一半的繡品,她視線模糊看的不大真切,也便湊近再湊近,就差將臉懟過去。
沈婳看了很久。
然后別過頭去看她。
「重繡。」
凝珠整個人都不好了:「娘子,您可放過我吧。」
沈婳搖頭。
「繡工我就不提了,光是配色就不成,過于濃艷。雖說蘇繡的色彩若細分,可達千余。可最是講究清雅。山水分遠近,人物有生動,便是花鳥都講究生機盎然。」
凝珠小心翼翼:「那娘子別將它當蘇繡看。」
沈婳愣了片刻。
「你用平搶鋪針和施針,告訴我這不是蘇繡?」
她哼了一聲,隨后用帕子捂住口鼻。
「屋里的酒味好重。」
「嗆得我難受。」
「我得出去透透氣。」
她扔下三句話,搖搖晃晃朝外走。
屋外,崔韞并未離去,他負手吩咐:「將影五調回,她的事讓影七接受。」
暗處藏匿著一道身影,若不細看,很難分辨。
那邊恭敬的回了個:「是。」
崔韞還要再說什么,就聞身后虛浮的腳步聲,他略一擰眉,轉身去看。
「外頭寒氣重不回去歇著,出來作甚?」
「我去看看小鬼。」
「她睡了。」
沈婳沉默片刻,她挺直腰板,抬著巴掌大的小臉:「那就把她弄醒!!!」
說這種話,女娘自然毫無底線和愧疚。
她甚至很傲慢道:「我去找她,她卻睡著,怎能這般怠慢我?」
倚翠聽不下去了。
誰不知道崔絨是崔府上下的金疙瘩,崔韞雖嚴苛,可也是最寵她的。
娘子說這種話,若是讓侯爺心生不喜......
不止是她,院內伺候的人個個都變了臉色。
「侯爺息怒,娘子醉酒口不擇言。」
崔韞提步走近沈婳。
他神色寡淡依舊。
「你倒是霸道。」
沈婳說話含糊:「我不找她也行,我找表姑母談談心。」
「你和阿娘有什么可談的?」
一個是受世家教養出來從不會和人急紅眼的崔宣氏,一個是又嬌又沖說不得一句重話的戲精。
沈婳咯咯的笑:「談你日后娶妻生子啊。」
她將手捂起來哈了口氣:「表姑母上回說,你娶妻會給我最大的紅封。」
她雖然不缺銀子,可卻喜歡收,就好像家中長輩還在。
而且最大的,一聽就讓她愉悅。
沈家漾漾這個表姑娘即便是摻有有水分,收到的紅封也要比西苑那幾個大!
可想到這里,不免又覺著奇怪。
她說著用豐州的方言嘀嘀咕咕。
——盛京世家娶妻,怎么家中小輩都有賞銀。
崔韞沒聽懂。
可女娘眼眸黑潤清透,偏偏眼尾通紅,還未來得及張開的美人臉平添媚色,眼眸流轉間更是瀲滟生姿。
崔韞不由有些晃神。
他深深看了沈婳一眼。
「借著酒勁,你想的倒是久遠。」
沈婳猶在喪期,自然是三年不得嫁娶。
可念著這些也算是和他說定了。
「夜已深。」
他嗓音冷清,抬手扶上女子脖頸,觸感
細膩如暖玉,崔韞指尖朝上,最后落在睡穴。
沈婳剛覺得癢還想躲,身子就軟了下去。
意識模糊的那一瞬間,她仿若聽到遙遠處有人道。
——好夢。
崔韞恍若無人般抱著沈婳去了內室,他捻好被褥淡淡道。
「夜里留人伺候著,若她身子不適,便知會我一聲。」
「是。」
崔韞一走,成媽媽就扯住倚翠。
「我怎么瞧著不對勁?」
倚翠:「娘子醉酒本就折騰人,如此睡了也好,免得驚動旁人。這到底不是梨園。」
成媽媽眉緊皺,連成一條線:「不對,你且同我說說,可還發生了旁的事?」
倚翠:「沒。」
很快,她抿了抿唇。
「當時侯爺同娘子在屋內待了足有半炷香,門關著,我也不敢入內便在外頭守著。」
「娘子醉酒卻總記事,明兒再問問她。」
崔韞剛出西苑,就聽匆匆而來的即清稟報。
「爺,主母已遣人尋您兩回了。」
崔韞回雎院的腳步一頓,朝另一處而去。
他到時,崔宣氏還未歇下。身邊伺候的房媽媽連忙請崔韞入內。
崔宣氏免了他的請安,細細打量崔韞:「你也是忙,回府的時辰一日比一日晚了。可得緊著自己的身子。」
她只當崔韞剛從大理寺回來。
夜深天兒寒,崔韞一路抱著沈婳回西苑,除了府外的守衛和府內巡邏的暗衛無人知曉,自然也不會傳到崔宣氏耳里。
崔宣氏召他過來,是有要事的,她也不多費口舌,便直接道。
「你可知五公主要回來了?」
五公主體弱,常年在山莊將養,為皇后所生。
「如今這宮里最受寵的公主便是她了。官家又因她常年不曾伴膝下也便格外疼惜,無有不給。」
崔韞淺淺一笑。
「阿娘是怕皇上將她許給我?」
「既然你清楚,不妨在她回宮前將親事定下,日后好壞自然輪不到你身上。」
崔宣氏自得知此事,便郁郁寡歡至今。
「當年你阿兄冒死也要駁了太后指婚,眼下那攸寧郡主婚后更不順遂,太后怕是早已有怨。再有當年日日纏著你的三公主,要不是后頭被蠻國太子瞧上,遠嫁和親怕是官家也有意招你為駙馬。」
「放眼朝中,除了你便是謝家那位最是出眾,你也該早早有個打算才好。」
她還想再說什么,卻見對面的崔韞淡然自若。
崔韞更是安撫:「此事我數月前便已知曉。」
「阿娘也無須掛憂,這門親事落不到我身上。」
他將茶盞遞到崔宣氏手上:「明兒一早怕是整個盛京都傳遍我心有所屬。」
他只要稍稍的控一控風聲動向,自然也能傳到皇宮。
爀帝那人最是看重陽陵侯府的犧牲,自不會在全天下都知他有意中人后,來棒打鴛鴦。
男子垂下眼眸。
沈婳想要一個家,而他順勢謀劃這一切,各取所需是真的。
他對沈婳大抵談不上愛,但憐惜是真的。早已及冠男人對已及笄的女娘產生了憐惜,那注定意有所圖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