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澹臺瓊才開口道:“張家諸老畢竟年事已高,如今說了算的是玉月她爹,最后還要看飛元真人怎么想。”
雖然用了兩個稱呼,但指的是同一個人,即張拘成。
澹臺瓊不提齊玄素都要忘了,張玉月和澹臺瓊關系很好,這倆臭味相投,倒像是親母女,張月鹿顯得格格不入,像是撿來的。
齊玄素道:“紫霄宮首席輔理是‘內相’,掌管一應內政機要之事,金闕首席參知真人便是‘外相’,負責掌管金闕,若有什么提案或者重大人事任命需要通過,都需要首席參知真人提前疏通,推動議事進程,確保金闕議事能夠順利進行,不至于出什么亂子。這兩個位置便如我的左右雙手,未必弱于幾位副掌教大真人。”
齊玄素沒提紫霄宮掌宮大真人,因為這個位置既可以是“內相”,也可以是“禁軍統領”,掌管著玉京紫府和昆侖道府的大部分兵權。
不過歷代大掌教都會加以限制,不會讓紫霄宮掌宮大真人兩手都抓,一般是用紫霄宮首席輔理進行分權,或者干脆就是大掌教本人親自掌握兵權,讓紫霄宮大真人專注于內政工作,全看大掌教如何安排。
至于姜大真人,主要是因為三師互不相讓,又互相奈何不得,最終不得不妥協,從而產生了姜大真人這個最大公約數。因為六代大掌教的一系列操作,紫霄宮的內政權力基本丟光,只剩下大掌教親軍可用,姜大真人可以壓制昆侖道府,卻也很難指揮昆侖道府,這又導致姜大真人不得不與七代大掌教合作。
總之,姜大真人的權力構成十分復雜,除此之外,還有他自身的威望、大掌教一脈的支持、五代大掌教遺產等等,不可一概而論。
待到姜大真人飛升,如此復雜的情況,齊教正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接手?這才有了姚令看準時機,行險一搏,也幾乎成功。
唯有五娘,作為姜大真人多年的故交,大掌教一脈的老人,又有齊玄素的鼎力支持,才能接手紫霄宮大真人一職。
齊玄素的安排便是文武分開,讓紫霄宮掌宮大真人執掌兵權,而首席輔理專事內政,如今在名義上老殷先生才是首席輔理,可實際上是姚懿這個次席輔理主持工作,老殷先生的去向已定,要接替張氣寒擔任鳳麟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一職。
在道門體系下,只有掌府大真人這一級才能算是“土皇帝”,尋常掌府真人至多就是封疆大吏。老殷先生干了一輩子的謀主軍師,其實并不留戀所謂的“內相”位置,更樂意去做一任“節度使”。正好鳳麟洲妖怪眾多,老殷先生也不是人,說不得效果比張大真人還要好。
反倒是姚懿只能做這個,如今的姚懿既是重臣,也是孤臣。張家立有大功,張拘成當然可以肆無忌憚,許多事情齊玄素也要忍讓幾分,如果齊玄素想對張拘成動手,不僅有各種阻力,甚至還有道德上的壓力——有過河拆橋的嫌疑。
可姚家犯有大錯,姚懿只能依靠大掌教的庇護才能立足玉京,若是姚懿敢像張拘成這般行事,那么齊玄素便可直接將其拿下,沒有任何顧慮可言。
姚懿想要保住自己的政治生命,只能向大掌教效忠。
齊玄素也足夠大膽,給予姚懿極大的信任。
再加上兩人之間還有七娘和姚裴的羈絆,倒也是頗為相得。
總而言之,金闕首席參知真人這個位置,姚懿坐不住。
同理,隨著張家勢大,齊玄素不得不遏制張家,所以紫霄宮首席輔理這個心腹位置,張拘成也沒法坐。
齊玄素點出這一點后便沒有再去多言。
澹臺瓊并非蠢人,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了齊玄素的未盡之意。
于是澹臺瓊說道:“既然飛元真人沒有意見,那么也輪不到其他人置喙。這件事往大了說是道門的事情,是正一道的事情,最不濟也是張家的事情,可往小了說,其實就是他們兩人的事情而已,只要青霄愿意接班,飛元真人也愿意讓賢,似乎沒什么問題。”
齊玄素道:“也不能這么說,青霄上位不是做傀儡的,而是要大力整治正一道上下,掃除一些積弊習氣,若是無人支持,或者內部關系搞得很僵,也是不好。正好岳母久在云錦山,經常出入大真人府,應該有些見解,也不妨直言。”
澹臺瓊此番上京,說是看望女兒,實則也是為了此事而來,就算齊玄素不談,她也要主動提起,方才不過是以退為進。既然齊玄素主動提及,那么她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至于為何要讓澹臺瓊出頭,還不是因為她的身份特殊,是大掌教的岳母,也是當事人張月鹿的母親。
關鍵澹臺瓊還是女道士!自道門提倡平等以來,道門對于女道士的優容一日更甚一日,具體緣由且不去說,總之有些話男人不好說,女人反而能說,有些事情男人不好做,女人反而能做。
道門上層男道士嘴上喊著平等,又充斥著一種不跟女道士一般見識的傲慢心態,甚至鄙夷跟女道士一般見識的男道士,更助長了這股子氣焰。
齊玄素過去沒做大掌教的時候也覺得棘手,真要被女道士鬧一下,倒是沒什么不能彈壓的,就是搞出輿論之后要惹上一身騷,無論輸贏名聲上不好聽,好在他身邊不缺女道士,七娘最喜歡做惡人了,她同為女道士,不怕鬧,也無所謂名聲,倒是幫齊玄素解決了不少麻煩。
所以澹臺瓊遠比張家諸老更為合適出面。
澹臺瓊直接說道:“不瞞大掌教,最近這段時間以來,許多族內耆老都來找我談論此事,話里話外都是一般意思,這天師之位遲早都是青霄的囊中物,她又年輕,還不到四十,倒也不必急于一時。”
齊玄素不置可否:“我已經說了,若是青霄暫時不能履行天師職責,我有意讓張無恨代理天師職務。”
澹臺瓊道:“正所謂代代相承,當初七代大掌教飛升后便有過此議,同為七代弟子還能否競選大掌教?最終還是選了天淵這位八代弟子為八代大掌教,可見是代代相承。天師是六代弟子,張無恨也是六代弟子,卻是談不上‘代代’二字,所以大家伙還是認為由一名七代弟子暫代天師職務比較合適。”
齊玄素之所以用張無恨,一方面是因為張無恨身份特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張無恨年紀大了,就如張氣寒一般,干不了幾年,時日一到不退也得退。真要交給一個七代弟子代理,成了既定事實,再想讓其退下來就難了,說不定這一代理就是幾十年。
張拘成認命了嗎?好像認命了,又好像沒有認,就如齊玄素補的虧空,如認。
齊玄素緩緩說道:“雖然結果是我這個八代弟子當選為八代大掌教,但當時也是妥協了,同意清微真人這位七代弟子參選。后來清微真人罷選,太平道退席,可與我競爭大掌教的周夢遙周真人同樣是七代弟子,可見這個‘代代相承’的說法并無成例。”
澹臺瓊低下眉眼:“大掌教所言乃是正論,是我說錯了。”
齊玄素擺了擺手:“老夫人不必如此,不知老夫人自己是什么看法?”
澹臺瓊沉默了片刻,似是在組織言辭,然后才說道:“青霄是我的親生女兒,哪有為人母者不向著女兒的,她若能做天師,我自然只有歡喜的道理,沒有阻撓的道理。只是知女莫若母,青霄的許多想法,過于激進,未免想當然,如今她在大掌教身邊,有大掌教指點約束,倒也還好。若讓她承襲天師之位,獨自執掌一道,只怕福禍難料。”
齊玄素沒有說話。
他當然考慮過這個問題,也的確是一個難題。平心而論,張月鹿已經收斂很多,可骨子里還是癡心不改,畢竟她還不到四十歲,遠不到意氣消磨的時候。都說十年飲冰,熱血難涼。就算張月鹿從現在開始飲冰,最起碼也要到五十歲之后才有可能不那么熱血。
所謂三教合一,其實三教的風格還是有所不同。
道門講究陰陽相濟,陽不可壓過陰,陰也不可壓過陽。儒門則是存陽去陰,只有光明正大之意,而無半分陰私。佛門則是無陰也無陽,把陰和陽都舍棄不要,只剩下一個“無”字。
齊玄素是典型的道門風格,算是陰陽兼顧,既有正大光明的陽謀,也不乏一些劍走偏鋒的陰謀,比如赦免姚家,任用姚懿等等。
張月鹿卻是典型的儒門風格,存陽去陰,凡事都要講一個“理”字。讓她站在齊玄素的位置上,姚懿就算能活,也絕不可能進入紫霄宮。
張家諸老擔心的正是這一點,真讓張月鹿做了正一道的領袖,張家還不得翻了天?誰也別想好過。
可眼看著天師飛升在即,已然默許此事,張月鹿背后又有齊玄素支持,他們也深刻明白,張月鹿上位是大勢所趨。
所以張家諸老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請張月鹿晚上位幾年,能拖幾年是幾年,待到張月鹿年紀大了,不再如今天這般“直”了,境況也許會好些。而且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這些老人多半已不在人世,就算你張月鹿熱血難涼,也由得你鬧去吧。
至于張無恨上位,那比張月鹿上位還要可怕,她名為無恨,實則恨意比誰都重,張月鹿好歹還是出于公心,并無私怨,此人則全是私怨,定要反攻倒算的。
所以張家諸老們才促成了澹臺瓊上京。
澹臺瓊也不想讓張月鹿與張家鬧得太僵,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且在她看來,張月鹿已經是大掌教夫人,也不差一個天師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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