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
齊玄素最信任的人自然是張月鹿。
本來七娘和小殷也有一爭之力,但七娘隱瞞的事情太多,至今也沒有跟齊玄素交底,小殷這家伙又是個孩子,一張大嘴沒遮沒攔,自然都不如張月鹿。
張月鹿聽完齊玄素的敘述后,說道:“既然你總覺得心有不安,那就算一卦吧。”
齊玄素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倒不是說齊玄素神機妙算,已經洞悉了地師的謀劃,將一切了然于心。
他畢竟不是太上道祖,沒有太上視角,不知道玉京發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情形。
他只是覺得涉及地師,怎么高估地師都不為過。
萬一地師中途截擊,給他來個應龍墜落,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小心無大錯。
齊玄素說道:“紫光真君曾經說過,四代地師姚月燕可以蒙蔽天機,難說地師有沒有這個本事,恐怕尋常占卜手段是不成的。”
張月鹿把小殷叫了過來:“把‘歸藏燈’交出來。”
小殷乖乖把“歸藏燈”放到桌子上。
齊玄素嘆息道:“也只能用這個了,可惜我沒有天師的本事,不能運轉如意,做不到精準定位,最終能看到什么,還要看運氣。”
這也是“歸藏燈”最大的問題,無法確定想要預知的準確時間,可能明明想要知道三天后的事情,結果一桿子支到三年后,那就沒什么意義了。
張月鹿說道:“其實天師也有失敗的概率,并不是次次都能成功。”
齊玄素道:“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
在場一家三口都不是外人,也不必避開誰,小殷甚至已經兩眼發光,十分期待。
齊玄素開始往“歸藏燈”中灌注神力。
“歸藏燈”的火苗一下子變大了,隨之在火光中映出一個畫面。
三口人六只眼睛都望向火光。
只見畫面中呈現出被太虛河環繞的雄城。
小殷指著火光大聲說道:“是玉京!”
“知道。”張月鹿拍了下小殷的腦袋,“安靜看,別說話。”
小殷念念叨叨:“我未降服心猿,更不曾束縛意馬,我被這倆裹挾了呀。”
齊玄素繼續灌注神力。
火光中的畫面開始拉近,越過太虛河、玉京、玄都、紫府,最終定格在金闕之前。
許多參知真人正在陸續進入金闕,似乎準備議事。
不過重點不在于金闕,也不在于參知真人,而在于最后走來的三個身影。
“那是三師?”齊玄素有些遲疑。
不是他眼神不好,而是他不明白三師出現在此地的意義是什么。自從大掌教登位之后,三師就好似進入了一種神隱的狀態之中,很少露面,甚至不在玉京。偶有出現,也只是單獨一人,似乎三師已經徹底放權,把這千鈞重擔交給了年輕人。
可反過來一想,如果三師真是已經放下,又何必死守著不放,早些如姜大真人那般飛升豈不是更好?
張月鹿一針見血道:“西洋人的那個說法,三人議會。”
齊玄素愈發疑惑:“這是預知未來嗎?不會是回溯過去了吧。”
小殷跟著煞有介事地連連點頭。
就在這時,畫面中的景象突然一變,三師已經走到了一起,似乎正在爭論什么,很不和諧。
地師與國師起了沖突,天師則是和事佬,在中間說和。
最終的結果,國師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地師和天師站在原地,目送國師的背影。
天師背負雙手,面帶淡淡笑意。地師面覆鐵甲,更是看不出心中所想。
從這個角度來看,剛才的天師更像在拉偏架,難怪國師勃然大怒。
笑里藏刀的天師,剛愎自用的國師,心懷異志的地師。
齊玄素喃喃道:“這三個人,哪個都不像能顧全大局的。”
張月鹿看了齊玄素一眼,畢竟涉及天師,張月鹿總要叫一聲“阿翁”,不過張月鹿并沒有反駁,顯然她認可這個說法。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真要能顧全大局,就不會有三人議會的說法了。
“歸藏燈”的預言畫面到此為止,燈火開始變小,最終回復原樣。
小殷看了看齊玄素,又看了看張月鹿,大聲道:“這就完了?”
齊玄素道:“看來是完了。”
張月鹿說道:“其實還有一個人,未便出席,卻分明又同三師在一起,這個人就是紫極大真人。”
“這到底預言了個啥?”小殷伸手去晃動“歸藏燈”。
張月鹿嘆息道:“大概是三師卷土重來了?亦或是三道的分裂不可避免?”
這句話立時在夫妻二人的頭頂上蒙上一層陰云。
齊玄素低聲道:“你是說,三師在名義上交權,實際上并沒有放權的打算。如果三道的紛爭不可避免,那么大掌教和清微真人的努力又算什么呢?這個時候,他們又在哪里呢?”
張月鹿同樣遲疑:“不好說。實在不好說。”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陷入沉默。
齊玄素很快就下定了決心,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就更要去玉京,這次針對地師因我而起,我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雖然師父不同意我的方案,但我也不能把事情全都推到師父身上,總要有個了結。”
張月鹿正要開口說話。
齊玄素抬手道:“你不能去。”
張月鹿露出不滿神色。
齊玄素趕忙說道:“不是我覺得女子只能躲在丈夫的身后,主要有三個理由,你聽完之后,如果不認可,那么我們再討論。”
張月鹿神色稍緩:“那你說吧。”
齊玄素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點,東婆娑洲這邊的事務同樣重要,不能放手不管,雖然有顏大真人坐鎮,但代表團不屬于地方道府。整個代表團除了我也就是你了,我們兩個總要留下一個,我走了之后,你要代表我主持大局,負責談判,這同樣是個艱巨的任務,為了道門。”
僅僅是這第一個理由,張月鹿就無法拒絕,只能認可。
齊玄素接著說道:“第二點,萬一我有什么閃失,不至于我們兩個都陷在里面,你留在外面,便是留待有用之身,大不了回吳州去,回云錦山去,說不定我還要靠你這個女英雄來救哩。到時候你腳踏五彩祥云,手持仙劍,于眾目睽睽之下,把我帶走,多豪氣。你不是最喜歡玄圣夫人的那本《女劍仙》嗎?咱們就照著這個話本來。”
張月鹿一時間竟是覺得有些心酸,因為齊玄素的話語中透出極大的不詳意味,什么腳踏五彩祥云,什么女劍仙,她自己都不信。
這些話倒更像是故作輕松的逗趣之語。
所以張月鹿忍不住問道:“天淵,你是不是有什么預感?你何以如此悲觀,竟是有風蕭水寒之意?”
齊玄素道:“談不上預感,不慮勝先慮敗嘛。”
張月鹿自是不信:“過去那么多難關,也沒見你這般。”
齊玄素輕嘆一聲:“因為過去的難關不是真正的難關,我總是自恃身后有人,有七娘,有大掌教,有道門。當這些依仗都消失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難關。”
張月鹿想要說話,卻被齊玄素打斷了:“青霄,聽我說完第三點,你再說也不遲。”
張月鹿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齊玄素緩緩說道:“第三點,就是小殷了,七娘也許用不著我操心,可小殷只是個孩子,她修為雖然高,但心智不成熟,需要有個正直的人教導她。
“我有自知之明,我從來就不是個正人君子,我更不是玄圣,我只是個僥幸乘風而起踏浪而行的幸運兒。德不配位,必有災禍。好些人認為你比我適合做大掌教,我不否認。如果小殷長歪了,也許就是第二個地師,讓我來教,恐怕教不出個好,所以小殷拜托給你,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樣,希望她能平安長大,不求她做什么九代大掌教或者副掌教大真人,能夠快樂就好了。”
小殷也察覺出不對了,難得沒有大聲說話,滿臉認真地說道:“老齊,你很好!沒有不好。也許別人覺得你不好,可我覺得你很好,很好。”
聲音越來越小。
齊玄素一擺手:“聽我說完。”
張月鹿和小殷都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輕聲道:“青霄,七娘有苦衷,我不怪她,別人有難處,我也不能苛求。說起來,我竟是連個能夠托付的真心朋友都沒有。幸好老天待我不薄,世上還有一個你,我最是信任你,我也只能依靠你了。”
張月鹿終于忍不住了:“天淵,你又何必說這樣的話!我們結成道侶,立下生死之約,我又如何能棄你不顧!”
齊玄素柔聲道:“這是我的劫,只能我自己去渡,我逃不掉,你們也替代不了,更沒必要跟我去冒險。東婆娑洲關乎道門大局,你不能擅離職守,其實我是撿便宜了,擔負起一切的那個人才是最辛苦的。青霄,辛苦你了。”
張月鹿抿緊了嘴唇,握緊拳頭。
齊玄素最后說道:“青霄,你還記得我最初的約定嗎?”
張月鹿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似乎想要伸手去觸碰張月鹿的鬢角,不過略微遲疑之后又縮了回去:“我們約定,如果我背叛了你,那么你可以殺了我。你是萬中無一的天才,有望一劫仙人,真有那一天,你還是你,我不再是我,你不要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