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城郊,城中村。
羅玉芳靜靜坐在出租房客廳里的破舊沙發上,樓下麻將房里嘈雜的聲音對她已經完全沒了影響。
這段時間在廠里的流水線上錯誤百出,線長詢問,她也便給出了身體不太舒服的理由。
于是廠里給她放了幾天假。
從閨女手機里看到寧孑的那一天開始,她便開始瘋狂的在網絡上搜索一切關于寧孑的信息,整個人也開始變得有些魔怔。曾經已經熟悉的生活開始漸漸變得陌生,心思也開始變得沉重。
今天孩子去了學校。
已經放了暑假,回校是去拿期末考試成績單,領暑期作業。
大概很快就要回了。
她正在考慮該不該告訴閨女,她有個哥哥,以及曾經的一些事情。
羅玉芳知道,如果她說了,老丁會不高興。但如果不說的話,羅玉芳真的不想這孩子走自己的老路,難道霖霖長大了真的就要跟她一樣在流水線上過一輩子?
看著那雙已經粗糙到不成樣子的手,又想到電視里那些跟她年紀一樣甚至比她還大的女人,卻依然保持著青春靚麗的模樣,身上露出的部分沒有一處不是細膩白嫩,她便覺得心里隱隱刺痛。
也許這就是后悔的情緒吧?
“咦?媽,你今天又沒去上班啊?”
就在羅玉芳愣神時,丁雨霖打開門走進了客廳,看到羅玉芳坐在沙發上,吐了吐舌頭,很小意的說了句。
羅玉芳不用問就知道這是考試成績延續了往日的穩定。
一般情況下,丁雨霖都是大大咧咧的,唯獨每次領完成績單后,會老實那么一、兩天。甚至還可能在老丁回來后,主動拿起課本做做樣子。
羅玉芳知道,閨女其實也很聰明,只是用錯了地方了。
“考試成績怎么樣?”
“其實我語文有進步的,老師都表揚了我。”
“哦,多少分?”
“那數學呢?”
“嗯,數學22,英語27。”
羅玉芳懶得再問了。
就丁雨霖這個成績,初中畢業后不進廠,她都覺得對不起班上那些認真學習的孩子。
見羅玉芳沉默了,丁雨霖嘟了嘟嘴,撒嬌道:“媽,下學期我一定努力,爭取能考及格。”
這話聽著耳熟,每年期末考試后,她都能聽到一次。
以往不管如何她都要念叨幾句,甚至跟孩子生上幾天氣,但今天羅玉芳發現她的心態很平和,只是心底那一絲沖動不停的在放大,再放大……
終于,羅玉芳忍不住沖丁雨霖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霖霖,過來,坐媽身邊。”
“媽,你不會學爸的把我騙過去,然后揍我吧?”丁雨霖很謹慎的問了句。
“我要揍你,你躲得了嗎?”羅玉芳瞪了閨女一眼,說道。
丁雨霖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干脆走了過去,坐下,然后用手環住了羅玉芳的右邊胳膊,這樣既能撒嬌,萬一動手,也能快速控制住局勢。
總之,挨最少的打,過最舒服的暑假,才是她的目標。
但讓女孩意外的是,羅玉芳是真沒動手的意思,甚至抬起手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撫摸起來,癢癢的,很舒服……
“霖霖啊,今天我告訴你一個事,你要有心理準備。”
“啥事啊?媽。”
“你不是你爸親生的。”
“啥?媽,不能因為我成績不好,你們就真不要我了吧?”
“但你是我親生的。”
“啊?!”
“呼……”
將話題說開之后,羅玉芳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說道:“我跟你爸其實都是二婚,而且結婚都很早。先說你爸吧,他離家之前村里的老婆一直沒身孕,跟人出來打工后,家里人報喜媳婦兒懷上了……”
丁雨霖坐正了身子,笑容不知不覺中已經消失,也不像往常那般嘰嘰喳喳,很認真的聽著。
“他那時就在深城打工,本來挺高興的事,結果有工友調侃他小心喜當爹什么的。他心思重,別人隨口開個玩笑,他卻當真了。就偷偷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結果醫院檢查結果顯示他是什么染色體微缺失,說是種遺傳病,不影響身體,就是一輩子不能生育,而且沒得治,做試管都不行。”
當年的種種,被羅玉芳娓娓道來,讓丁雨霖整個人都傻了。
她叫了十多年爸爸的人,竟然不是她的爸爸?
“然后他回去揍了那個女人一頓,離了婚,又回了深城。再說我吧,我來深城認識你爸之前,也有一段婚姻,生了一個孩子,來到深城之后才認識的你爸。”
說到這里,羅玉芳頓了頓,輕撫女兒腦袋的手都停了下來,語氣也變得更為低沉:“不是媽給自己找理由,但那時候跟你們現在不一樣,我們小地方的人都是媒人介紹的,然后就稀里糊涂的結婚了。沒什么戀愛經歷。那時候我剛來深城,人生地不熟的,你現在的爸爸又對我挺照顧,然后一來二去……”
說到這里羅玉芳說不下去了,隨后跳過了這個環節。
“后來我發現身體不對勁,又懷孕了。跟他說,他向我坦誠的說了醫院的結果,我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前夫的。當時我本想打掉算了,結果你爸一定要我生下來。說以后他來養我們娘倆,肯定不讓我吃苦。我想著已經對不起前夫了,就趕緊稀里糊涂的回去跟他離了婚,當時也沒法拖了,你已經快六個月了,再拖就要露餡了。”
羅玉芳沒有注意到,她說這番話時女兒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茫然之色。她只是陷入這些日子不停在腦海中回蕩的記憶之中,她渴望傾訴,即便身邊的傾訴對象可能并不合適。
“你親爸是個好人,也沒有為難我,只是堅持要了孩子,臨走時還給了我些錢。我回深城之后便跟你爸結了婚,然后有了你。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你現在的爸爸也不錯,起碼對咱倆也挺好的。本來媽也打算這些事都放在心里,瞞你一輩子的……”
丁雨霖覺得心塞,有種想哭,但眼淚卻掉不下來。
聽了最后那句話,小妮子終于忍不住了,大聲質問道:“那你現在干嘛要跟我說?就一直瞞著我不好嗎?”
“因為你本該姓寧啊,你有個哥哥,叫……叫……叫……寧孑。”
丁雨霖整個人瞬間呆住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媽媽,顫著聲問道:“你……你說什么?”
“我說你有個哥哥,叫寧孑,就是你每天對著手機看的那個!他是你親哥哥!我離開那年你哥六歲,今年他應該快20了,你今年13歲。”羅玉芳看著女兒的眼睛,
丁雨霖愣了愣,一直沒能醞釀出的眼淚瞬間飚了出來:“媽,你當時怎么能拋下那么小的哥哥……你,你,我恨你!”
說完,女孩兒一扭身直接沖進了自己的房間,“砰”重重的把門關上,將自己跟外界完全隔離。
“霖霖,霖霖,你開門聽媽說。”
“不要……你走開,走開啊!”
老丁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出租房時,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候。
機器需要開始檢修,于是所有人今晚都不用加班,難得能回家吃頓飯,自然不會選擇吃膩了的食堂。
走進家門,菜的香氣已經撲面而來。
桌上擺了四個菜,有魚有肉,還專門放了一瓶他最愛喝的藍瓶二鍋頭。
“今天菜不錯啊。”
“是啊,你最近難得回來吃頓飯。”
“誒,霖霖呢?不出來吃飯?”
“閨女有點心事兒,剛睡了。我們先吃吧,吃完我跟你說點事。”
“哪能不吃飯呢?我去叫她……”
“沒事,等會我給她熱熱。”
“那……好吧。”
半小時后,酒足飯飽。
夫妻倆兒坐在了沙發上,羅玉芳顯得有些彷徨。
“怎么了?對了,你剛才好像說有什么事要說?”老丁問了句。
羅玉芳扭頭看了老丁一眼,然后別過了頭,下定了決心,終于開口道:“老丁啊,我今天把霖霖的身世告訴她了。”
她明顯感覺正倚靠著的男人身體變得僵硬,連忙解釋道:“是這樣的,我跟你說過我還有個兒子吧?他現在出息了,很出息那種。我就想著霖霖的成績那么差,這次期末數學、英語又是只有二、三十分,我實在不想她走上我們的老路,一輩子在廠里流水線上。以后如果能讓她投靠她哥哥……”
“為什么?”
“老丁,你別急,聽我說……”
“別說了,玉芳啊,你就說說這些年我對你們娘倆兒怎么樣?”
心情復雜的羅玉芳沒注意到男人語氣的異樣,只是這個問題,讓她更加不敢看向男人,只是直起了身子,臉朝著跟身邊男人相反的方向,細聲的說道:“老丁,你的好我當然知道,但這不是沒辦法。我也沒打算去麻煩他們,只是想著閨女以后有個倚靠,而且閨女也念你的好,以后她出息了,不一樣會給咱們養……”
“啊……老丁你干……唔……唔……”
女人自顧自的說著,完全沒有防備到,身邊的男人竟然沉默的抽下了自己的尼農腰帶,隨后直接套在了女人的脖子上,雙手交錯狠狠的勒死,那張完全沒有表情的臉上,掛著兩行眼淚……
“唔……唔……”
“哐當……”
女人瘋狂掙扎著,胡亂踢出的腿,碰倒了不遠處的凳子,卻完全無法掙脫男人常年累月在工廠勞作積累的體力,攥著皮帶兩端的手依然穩定的可怕,甚至力道還在不斷加大,胳膊上的青筋越爆越粗……
終于一分多鐘后,女人不動了……
但男人并沒有立刻松手,似乎整個人已經成了雕塑。
直到一個房間門猛得被推開……
“吵死了!你們干嘛呀……爸,媽?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聲,瞬間響徹整個樓棟。
男人用失去所有希望的目光瞥了站在門口處的小女孩而一眼,終于松開了攥著皮帶的手,然后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走進了廚房,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一臉驚恐的小姑娘,拿起一把家里剔骨用的尖刀,干脆而決絕的朝著自己心臟的位置,遞了進去……
“啊……”
京城,燕北體大。
已經是夜里九點半,寧孑剛剛被三月通知站起來動一動,電話便響了起來。陌生的號碼,號碼所在地顯示的是深城。寧孑選擇接聽了電話。
在他聯系一周不去理會陌生電話之后,那些找他的人大多數終于還是放棄了。
在加上今天三月告知他的消息,專利既然已經被盯上,找他的人大概就更少了,無聊的電話便也少了。
電話接通,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你好,請問是寧孑先生嗎?”
“我是。”
“你好,我是深城越河路派出所的民警柳佳,請問你認識一位叫羅玉芳的女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寧孑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三個字:“不認識。”
“哦,寧先生,現在情況是這樣的,剛剛我所管轄的一個小區發生一件兇殺案,嫌疑人在殺害了羅玉芳女士之后,在犯罪現場自殺。我們趕到后,家里只有一個女孩,并受到了驚嚇,在我剛剛安撫過后,她給出了一個信息,說是你的妹妹。所以我通過內務找到你的……”
“羅玉芳死了?”寧孑眉毛抖了抖,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再次確認道。
“嗯,是的,受害人跟犯罪嫌疑人都已經被法醫確定已經死亡。”
“現場有個小女孩說是我妹妹?”
“嗯,事實上根據我聽到的情況,很大概率是今天了羅女士將女孩的真實身份告訴了她之后,才引發了這場悲劇,她說的很混亂,大概就是兇手沒有生育能力……”
“她……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13歲,叫丁雨霖。”
寧孑在心里默默計算了一下年紀。
“我現在人在京城,我能委托一個朋友先把她安頓好嗎?”
“額……是能信得過的朋友嗎?”
“在有為集團工作的一個朋友,應該能信得過。”寧孑想了想,答道。
“那可以的。當然如果你不忙的話,最好還是能來一趟……”
“我知道了,過一會,我會讓朋友打這個電話直接跟你聯系,可以嗎?”
“嗯,可以。再見。”
“再見!”
掛上電話,寧孑沒有直接撥打電話,而是站在原地發了會呆。
從表情上看不出他任何的心理波動,只是一直趴在寫字臺上閉目養神的三月大人主動的從跳到地板上,走到寧孑的身邊,突然直起身子,前爪抱住了寧孑的左腿,小尾巴左右不停的搖晃著。
感覺到動靜的寧孑垂頭,看到三月的樣子,彎下腰,將小貓抱在了懷里,輕柔的撫摸著。
小貓則將腦袋抵在寧孑的胸口,來回蹭著。
畫面溫馨而美好。
片刻后,寧孑說道:“我得去我爸那一趟,你一起嗎?”
“喵……”
得到小貓肯定的回答,寧孑這才抱著小貓挪動了腳步。
一個人走出了博士樓,朝著小區的方向走去。
暑假校園內的夜晚非常安靜,不過大路上的路燈依然開著,身后還遠遠吊著兩個人。
都是熟面孔,偶爾也會在博士樓站崗時看到,沒放暑假時還不顯眼,但現在人去樓空后,多少顯得有些刻意。
好在寧孑早已經習慣了,反正他們也只是遠遠的跟著,從來沒有打攪過他。
只是今天情緒有些糾結,不想有人跟著,于是停下了腳步,轉身,在兩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走了過去。
“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吧,不用跟著我了,我去跟我爸聊會天,等會就直接回去了。”
看著對面的年輕男生,抱著一只小貓,站在他們面前用平靜到極致的語氣說出這番話時,他們竟然生不出反對的情緒。
寧孑沒有等兩人回應,便扭身再次朝著學校外的小區走去。
兩人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扭頭離開。畢竟干這事他們也不是專業的,現在校園里鬼影都沒一個了,還有誰能找麻煩?
很快,寧孑便穿過安靜的校園,走到了小區大門口的門房處。
還沒到休息時間,里面還開著燈,透過窗戶還能看到老寧在那里搖頭晃腦的聽著收音機里傳出的戲曲聲,不時的還會跟著哼哼兩句。
寧孑對戲曲了解不多,但老爹喜歡昆曲他是知道的。這大概就是吧。
學校給寧爸在小區里租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廳,一個人住。但大概正是因為太大了,寧爸往往還不喜歡回去,更喜歡在門房里多呆一會,接老爸班的那個年輕些的大爺便也占了便宜。
不過這種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寧孑也不會說什么。
還是那句話,老頭開心就好。
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老爹搖頭晃腦了半晌,寧孑才走上前,敲了敲窗戶。
“誰啊……咦,小孑?大半夜的你跑這兒來干嘛?”
“找你一起走走,聊聊。”
“嗯?”老寧困惑的看了兒子一眼,然后點了點頭,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很快有人匆匆趕來接了老寧的班。
“走吧。”老寧走出門房,沖著站在不遠處陰影中的抱著貓的小青年招了招手。
爺倆兒就這樣漫無目的開始在京城的街道上游走。
北方的城市似乎過了晚上八點,小巷里便看不到什么人了,到處一片冷清。
默默的走了一、兩百米后,寧孑才突然開口說道:“剛才我接了個電話,深城一個派出所的民警打來的。”
“哦?深城的警察找你干嘛?”
“她說羅玉芳死了。”
“嗯?”
老頭的腳步頓住了,茫然的看著身邊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嘴唇抖了抖,沒發出聲音。
“坐會吧。”
寧孑跟著停住了腳步,然后走到馬路牙子前,坐了下去。
老寧回過神來,做到了寧孑身邊,然后哆嗦著從兜里掏出了包利群,抽出了一根。
“給我一根。”寧孑開口道。
老寧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又抖出一根,給身邊的兒子遞了過去,然后拿出打火機……
“呼……”青煙裊裊,煙頭在微風中忽明忽暗……
“咋死的?”回過神來的老寧,問了句。
“說是兇殺案,可能跟她現在的丈夫起了些爭執,然后兇手自殺了。”
“這……算了,死就死了吧,也算斷了念想。”老寧擠出了句。
“留下一個女兒,你的孩子,今年13歲。據說她深城那個男人沒有生育能力。”寧孑看著深城的夜色,吐了口煙,緩緩的說道。
“咳咳咳……”正在抽煙的老寧一陣猛烈的咳嗽,半晌,終于平靜了下來,沉默的看向寧孑。
“你說話啊?”
“說什么?”
“有可能嗎?”
老寧陷入沉思,隨后說道:“13歲的話,有可能。”
寧孑扭頭看了眼老寧。
“呼……你媽第一次去深城前那晚,你吵著要跟她一起睡……到了十點多,我等你先睡著了,把你抱到了小房間里你的床上,然后跟你媽恩愛了一晚上……嗯,那時還年輕,我記得有四次……”
老寧明顯陷入了回憶,如夢囈的說道。
寧孑有點想笑,但眼睛發澀,笑不出來。
“那年你剛剛六歲,她立夏前去的深城,回來鬧離婚的時候已經快年底了,大概也就是半年的樣子。再回深城過四個月生下丫頭的話,今年的確應該是13歲了。”
寧孑想了想,說道:“現在要確認很簡單,有親子鑒定的。”
“你這話說的,不管以前怎么樣,她總是你親妹妹。”
“不能讓你吃虧,只是我妹妹,跟除了是我妹妹,還是你女兒,不一樣。”
老寧沉默。
“如果是的話,提前恭喜你兒女雙全了。不過也的確該放下了……要不,你再找一個?”寧孑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這孩子……說什么呢?”
“我記得讀小學五年級之后,有好幾回你讓曉姐來家陪著我,自己大晚上出去,說是有事要辦……現在回想起來,你大晚上吃過飯了能有什么事要辦?所以當時到底去干嘛了?”
身邊老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隨后惱羞成怒。
“大人的事,你個小毛孩子懂個屁啊!”
“哦,還是再找一個吧,免得傷身。”
“滾……”
“嗯,我正好決定滾去深城一趟……她接回來……對了,拔兩根頭發給我。”
“干嘛?”
“剛說了做鑒定。”
拗不過寧孑的老寧,抓了抓腦袋,手上不止兩根。
寧孑從兜里掏出一個小袋子,小心的將頭發裝到了袋子里。
“你什么時候出發?”
“等會我找個朋友幫我安排,他安排好了就出發。”
“要不要跟你堂姐說聲?”
寧孑猶豫了下,隨后搖了搖頭道:“等我回來再說吧。”
“要不我也去吧。”老寧想了想,問了句。
“你別去了。沒意義,我答應幫你去看一眼。”
“呼……那好吧,走吧。”
“嗯,走吧。”
兩個男人站起身,依偎著朝小區走去,影子在路燈下拉得老長……
目送著寧爸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進小區,寧孑轉過身時,從里掏出了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了戈東樹的名字,撥了過去。他在深城只認識這一個人。
好在巧的是,這個人恰好很有能力。
電話幾乎飛速被接通,隨后戈東樹爽朗的聲音隨之而來:“寧孑啊,驚喜啊,你竟然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戈先生,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么請不請的,這話多見外,有什么事你盡管說。”
“我有個妹妹,正在深城越河路派出所,她剛剛目睹了一個兇殺現場,現在情緒不太穩定,想請你幫我去接一下她,順便把她安頓好。我等下把那位警官的電話發給你。”
“啊?沒問題,我正好在深城,馬上叫兩個女同事跟她們一起親自去處理這件事。還有嗎?”
“我需要盡快去一趟深城,隨時都能出發,最好今晚就能過去。”
“沒問題,公司京城附近正好留了一架專機。我現在就安排人去緊急申請航線,確定好起飛時間后我會讓公司駐京辦的人到體大去接你,對了,你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吧?”
“嗯。等他們到了,我給你打電話。”
“然后我想能做一個親子鑒定,最好是我過去之后就能做,還能盡快拿到結果。”
“這個簡單,我認識一個朋友,做司法鑒定的,跟做這方面的人都熟悉,我給他打電話,讓他安排好人晚上開機,這邊設備很先進的,三個小時左右結果就能出來了。”
“那麻煩了戈先生。”
“寧孑你這么說就太客氣了。朋友不就是相互幫忙嗎?上次我還沒感謝你給我們節省了那么多專利費呢。這樣電話里我們就先不說了,你等我消息。”
“好!”
掛了電話,寧孑長出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這些服務不可能都是免費的。
但出了這種事有什么辦法?
寧孑一直顯得很平靜,但他畢竟只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青年……
人生多艱。
寧孑是晚上九點半時接到派出所的電話,他給戈東樹打電話時是十點二十三分,飛機降落在深城國際機場時是凌晨2點18分。
寧孑明白,用時越短,人情越大。
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飛機用的是離航站樓挺遠的跑道,寧孑下了飛機,戈東樹已經在一輛車邊等著他了。
“節哀。”戈東樹站在寧孑面前,肅穆的說了句。
“謝謝。”寧孑注意到這位戈總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領帶都特意換了素色的。
“先去哪?”戈東樹問了句。
“先去看看我妹妹吧。”
“好的,先上車吧。”
凌晨的街道空曠,沒什么車,速度自然極快。
大概四十多分鐘后,車子便停在了一處酒店門口。
戈東樹帶著寧孑走進酒店,電梯里輕聲的說著:“在派出所接到你妹妹后,她的情緒還有些激動,我請了一位集團里的心理治療師一起過去的,她們應該還在房間陪著。”
電梯停在酒店17樓。
戈東樹帶著寧孑走到1723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房門很快被打開,一個看上便很面善的中年女人站在房門前,看到戈東樹,又用好奇的目光看了寧孑一眼,隨后壓著聲音說道:“小丫頭剛剛睡著,你們輕點。”
說完,才將門全部打開。
戈東樹訂的一個套間,進門是客廳,女人將寧孑帶到了左手邊的房間,輕輕的推開門。
房間里一個年輕的女孩兒正趟在床上,發出細密的呼吸聲,她的身邊還坐著一個溫婉的女人,正輕柔的撫著女孩的背部。
女人抬頭看了眼走進房間的寧孑跟戈東樹,這才拉了拉丁雨霖身上的被子,然后站了起來。
“謝謝。”寧孑道了聲謝。
女人微微點了點頭,讓出了半邊身子。
寧孑上前一步,站在了床頭,凝視著床上的女孩,從眉眼間看到了些腦海深處熟悉的記憶。只是即便在睡夢中,眉頭依然微微皺著,惹人生憐。
站在那里看了大概五分鐘,寧孑突然俯下身將手撫了女孩頭上。
女人意外的看了寧孑一眼,剛想提醒寧孑現在女孩睡得還很淺,最好不要直接接觸,免得又把女孩吵醒,卻被戈東樹用眼神制止。
輕撫了幾下丁雨霖的發絲后,寧孑手上已經有了脫落的頭發,小心的將頭發放入準備好的袋子中。然后重新站直了身子,又深深看了眼躺在那里沉睡的女孩,轉過身,走出了臥室。
“麻煩兩位了。”走出房間,寧孑沖著兩個女人微微鞠了個躬。
“寧先生,客氣了,我們也是聽命行事,你要感謝還是謝我們戈總吧。”年長女人溫婉的答了句。
寧孑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轉身走出了房間。
“接下來呢?”當房門輕輕關上,跟在寧孑身后的戈東樹問了句。
“先去做鑒定吧。”寧孑做了決定。
“好!”戈東樹干脆的應道。
下樓,上車,十分鐘后來到一家鑒定機構,工作人員已經在等著了。
寧孑將寧爸跟丁雨霖的頭發交給了工作人員,得到樣本沒問題的肯定答復之后便干脆的再次離開。
“先去休息還是?”
“我想先去看看那個人,嗯,就是那個受害者,羅玉芳。”
“行,等我問問。”
說著戈東樹也不顧已經是深夜,直接拿出電話撥了出去,幾分鐘后,便向司機吩咐道:“去越湖第二醫院。”
吩咐完,才向寧孑解釋道:“因為案情過程比較清楚,越湖這邊的刑偵隊又沒有專門的刑事技術實驗室,所以經過勘驗之后,將遺體寄存在了附近醫院的太平間里。”
“嗯,今晚麻煩了,戈總。”寧孑感激的說了句。
“沒事,應該的。”戈東樹也沒有說太多,只是拍了拍寧孑的肩膀。
當小車停在醫院門口,又是戈東樹一位醫生朋友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不過寧孑能看出戈東樹這位醫生朋友其實跟戈東樹也不是很熟悉,屬于不知道拐了幾道彎的朋友。
但有了解的人帶著,一切都很順利。
很快寧孑就被帶到了醫院負二樓的太平間內。
這次寧孑拒絕了所有人陪同,獨自站在了已經蓋上白布的病床前。駐足良久后,這才上前一步,拉開了白布。逝去者面容并不祥和,但能跟腦海中遙遠的記憶對應上……
有那么一瞬間寧孑突然覺得思維跳躍到了另一個層面。
讓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他突然便理解了三月關于碳基生物生命太過短暫的那些吐槽。
的確太短暫了,短暫到愛恨都沒了太多意義……
“DNA鑒定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提供的兩份樣品生物學親緣關系成立的可能性為99.99999。”
酒店房間里,戈東樹拿出手機看了眼,跟寧孑說了句,隨后將完整的鑒定報告照片通過微信發給了寧孑。
寧孑點了點頭,看到丁雨霖的第一眼,他其實已經相信這的確是他爹的親女兒,因為寧家人的耳朵都挺有特點,耳垂會很大。
“你也熬了一夜了,要不要休息下?”戈東樹問了句。
“不用了,我也不是很困,打算等她醒了,第一時間跟她談談。到是你不用休息嗎?”
“我還好,工作多的時候熬夜是經常的事。”戈東樹答了句。
寧孑想了想,道:“不困的話,聊聊湍流算法吧?”
戈東樹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這個到不急的,不如你先……”
“聊一下吧,據我所知已經有公司在申請算法的專利了,目前應該已經有四家公司在歐美市場提交了相同的申請,都是昨天剛剛提交的資料。”
“嗯?這消息準確嗎?”戈東樹愣了愣,他想不明白,有為集團有人專門盯著這個事情,但到現在還沒得到消息,可寧孑卻已經知道了,尤其是在資料提交環節就知道了,他其實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
除非……寧孑能看到這些國家專利局的后臺?
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
“消息肯定準確。”寧孑很確定的答道。
見識過三月的神奇,都會對三月有著絕對的信心,就好像信仰發聲。
“有什么建議嗎?”戈東樹認真的問道。
“如果你信我的話,暫時新產品只做華夏市場,把新產品的海外市場讓出來給他們。他們不敢來華夏申請專利的,如果敢的話,會很難堪。”寧孑說道。
“全部?”
“全部!”
戈東樹愣住了。
“然后呢?”
“本來利益最大化需要兩年,但我覺得一年差不多了。一年后的國際數學家大會大概會邀請我,到時候我會展示一些數學理論層面的東西。”
“可是……”
“你們使用激活后的代碼,功能更加面,防御面更廣。我相信你們暫時也只是跟免費版在實驗室環境下進行對比測試,但實際上在復雜的環境下兩者是有區別的,而且區別很大。即便已經開始布局,現在網絡使用了湍流算法的設備還不夠多,看不出來,但當普及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們所謂的專利會出問題,大問題!新設備越多,問題越大。”
戈東樹看著面色沉靜的寧孑,背上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當然能聽懂寧孑那些話代表的意思。
如果是真的,戈東樹簡直不敢想象那個時候世界網絡會發生什么。
“華夏的市場足夠大,甚至一年的時間都不夠完全的布局。嵌入了激活后湍流芯片的設備在網絡安全防御方面的能力會很強大。構筑一道完美的屏障,對于一年后的國外市場來說是最完美的廣告。這一年失去的市場會加倍的給予回饋。你們可以提前做好準備。我相信那個時候有為集團的設備會供不應求,哪怕售價翻倍。”
寧孑很冷靜的分析著。
三月已經做過簡單的模型來預估那時的場景。
按照模型的結果將會是全球百分之八十的網絡設備提供商大概率都將忙于如何去跟客戶解釋、和解、商討各種賠償方案,整個世界網絡設備的市場都會是一片混亂。
用三月的話說便是,目前這個世界的社會現狀便是,各種先進科技普及率越高,整個社會構架的容錯能力便越低,出現問題的概率會越大,出現問題后修復所需要消耗的成本也越高。
這是個惡性循環,但暫時無法避免。
畢竟文明樹已經點成這樣了,大概也只有生產力跳躍發展,或者世界重啟才能徹底解決問題。
又或者這個世界多一個小可愛,任勞任怨的二十四小時幫助人類管理發達的互聯跟物聯網絡。以保證不會出現不可控的黑天鵝事件。
為了報答今天戈東樹做的一切,寧孑把三月的推演告知了戈東樹。但他不會去干涉有為集團最終的選擇。站在他的角度能提供這個建議,已經難能可貴了。
很多人喜歡說小孩子的世界才做選擇,大人的世界當然是全都要。
但實際情況往往卻是,小孩子還能做選擇,大人往往根本沒得選。
看啊,那就是美麗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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