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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六百年，貝迦的政體奇特而穩固。十三藩妖國既拱衛靈虛城，又制衡著妖帝。
每一位藩妖王就任之前，都要接受靈虛圣尊敕封。這個儀式的重點就是新妖王服下秘藥接受神術，從此性命就與某一位天神綁定，同生共死。
為了自己安危起見，藩妖王只得順從天神之意。這是靈虛圣尊對貝迦權力掌控的根本之一。
期間也有藩妖國不肯屈服，奮起反抗，但迄今沒有成功的先例。
若沒有天神施加的這種制衡，貝迦可能早就分崩離析；可它的存在本身，又是妖國痛苦的根源之一。
“據說，這靈感來源于津渡鬼母與鬼崽之間的同生特性。但天神與藩妖王之間畢竟沒有真正的神性紐帶存在，這套連接是靈虛圣尊親手所創。”妖帝沉聲道，“小心研究，不要被天宮發覺。”
“是。”
妖帝接著吩咐：“茲事體大，這個侍女知道的內情太多，處理掉吧。”
“這個……”聶小樓輕咳一聲，拿出了蠟丸，九幽大帝的親筆信，“恐怕有一點麻煩。她說這蠟丸里封著蒼晏九幽的親筆信，要轉交給最上者。”
“哦？”妖帝目光如炬，一下就看出這蠟丸表面還打著封漆，沒被開啟過。
聶小樓并沒有拆開來看。
既是九幽大帝的親筆信，那就該留給貝迦的帝君當面開啟。
“打開吧。”妖帝也來了興趣。
聶小樓這才將蠟丸捏開。
殼子一破，封漆消失，里面掉下一根細紙卷兒。
他展開來，亮給妖帝看。這紙薄如蟬翼，其實能攤成巴掌大。
上面只有一句話：
放她平安離開，孤欠你一個人情。
好囂張的語氣。
哪怕已有準備，聶小樓看到落款，瞳孔仍是一縮：
九幽。
邊上還蓋有九幽私章，以及一個微微發光的寶印。
那是青鴻寶印。信上但凡改動一字，印章就會消失。
老實說，聶小樓第二次覺出了意外。
童依依拿出蠟丸的時候，他就奇怪，九幽大帝居然會為一個細作費心。
但這不應該有假，因為太容易驗證了。
他以為九幽大帝會在信里開出具體的交易條件，來換童依依一條命。畢竟在帝王眼里，人命也是資源的一種，都是可以明碼標價的，無非是價高價低之分。
細作的身份一旦曝露，就沒有用了，本不需要過多費心。
然而九幽大帝的做法，又一次打破了常規。
他拿出的是一件無法量化的珍品，“人情”。
田間的農人欠你一個人情，你下次搬家時就可以喊他幫忙扛大件，或者農忙時過來割麥子；
城里的商人欠你一個人情，你可以讓他給你遠方的老家送信，說不定還能借你點兒錢應急。
國中的達官欠你一個人情，你就可以替兒子謀一份優渥的好差事，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那么，如果是統并了整個閃金平原的霸主，親手締造人間第三強國、扛起反抗天魔大旗的帝王，欠了你一個人情，你能利用這份人情獲取多少利益？
請盡情發揮想象力吧。
那可不止是榮華富貴。
那可不止是一城一池。
那可不止是無盡的神器法寶、靈丹妙藥。
“人欲”之極致，都可以輕易滿足。
強大帝王的人情有多難得？昔年雅國趁著龍神戰爭東侵閃金平原，九幽大帝付出八百根刑龍柱的代價，還是預先給付，什么別的條件都不敢提，給足了誠意，才從牟帝那里討到一個人情，派八萬人到邊境軍演，震退雅軍。
得到這股助力，賀靈川才能安心消滅爻國，打掉最后一股強敵，從而統并閃金。
如果妖帝手里這個蠟丸運用得好，能跟九幽、跟蒼晏做成多少私底下的骯臟交易？能為自己、為靈虛城爭取到多少靈活度？
這才是帝王級別的人情用法！
聶小樓腦筋轉得飛快，也終于明白童依依先前為什么寧死不屈，受遍諸般酷刑也依舊要堅持見他。
這枚蠟丸的份量，其實還取決于獲取者的身份地位。
如果是行刑官得了，能有多大用處？他根本夠不著九幽大帝。
踮著腳尖甚至起跳都夠不著的，那就是天上的浮云，那就是沒有。
所以童依依想保命，一定要將它交給最上位者。
只有身居高位者，才能深刻了解這枚蠟丸的威力。
但普通人即便明白這一點，恐怕也熬不住刑，早早就把蠟丸拿出來了，至少搏一個僥幸。
妖帝也是瞬間看完:
“這個細作有什么特別之處，值得他用這種承諾來換取？”
聶小樓搖頭：“我用心魔看過她藏在心底深處的過往，十分不堪。賀驍在成為九幽大帝之前，好像跟她也有些交集。童依依成為細作，是他親手招募的。”
妖帝也道：“九幽這個人出身草莽，看似多謀善斷，實則感情用事，總是明知不可而為之。”
他手下養著一大幫人，別的啥事也不做，成天研究牟國和蒼晏的皇帝和高層。從飲食作息、個人偏好，到性格特點、施政決斷，而最最重要的議題就是“他為何要這么做”。
研究動機、研究出發點，研究手段，以期找出規律。
而九幽大帝的脾性，是很難總結出規律的，很不鮮明。
你以為他很冷靜的時候，他偏偏很熱血；
你以為他會拍案而起，其實他根本視若無睹。
聶小樓問：“這是弱點？”
“不，這當然是優點。”妖帝搖頭，“上位者如像天道一樣循規蹈矩，行事又像庸碌眾生只從利害出發，聞利起早貪黑，無利退避三舍，只懂順勢而為，那就太容易被看穿摸透了。”
被下屬看透，下屬就會投其所好；被敵人看透，敵人就能提前布局。
反而是賀驍這般，旁人根本不知他何時會沖冠一怒，不知他為何會拍案而起，才讓人捉摸不透，才讓人無法預判。
“再說，上位者如這般，才有更多人愿意為他賣命。童依依不過其中一例罷了。”
說完，妖帝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