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日微風吹過。
太玄京中落下的雪,似乎消融了許多。
陸景發現這些雪不僅來的奇怪,對于太玄京之外許多百姓也頗有好處。
那般彌天大雪落下,天氣卻并不曾轉冷入寒。
這幾日清晨氣息,也清新了許多。
皚皚白雪消融的又極慢,循序漸進,對于來年的莊稼又是一件極好的事。
陸景甚至懷疑,這場雪是否是大伏朝廷中某些極不凡的元神修士刻意引動元氣,運轉神通造出的雪。
可他旋即又想起這許多日抄錄典籍時,曾經看到的關于元神修士的文章。
其中便寫明了元神修士引動元氣,自然要順應天時,強自身尚可,行攻伐之事也無妨。
可是如此大范圍的落雪,便是有傷天和,逆了天時,要受到雷劫責罰。
雷劫對于元神修士而言,是極為深重的災禍,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魂飛魄散。
正因如此,元神修士呼風喚雨之事常有,卻是為了應對仇敵,鮮有為天下百姓來年收成的。
也正因為這番記載,讓陸景越發疑惑這雪的來源。
清晨,陸景一如既往帶了兩碗粥,這才前往書樓。
他剛剛走出陸府西門。
便看到那落著金黃落葉的林蔭小路上,一襲紅衣正站在街旁,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這紅衣女子正是盛姿。
她長發垂落,額頭上還懸著一小塊墜飾,紅唇欲滴,再加上束發的金黃寶釵,讓盛姿顯露出一副難言的貴氣。
身后斗篷隨風清揚,確實極美。
她遠遠望著西院門口,看到陸景從中出來,臉上還帶著些猶豫。
微微思索,才朝著陸景走來。
距盛府那日之事已過去幾天,盛姿也許是不好意思,不曾當面過來,只是托陸漪帶了一份書信,向陸景表示歉意。
陸景并未回信,卻也讓陸漪帶話,讓盛姿不必介懷。
這番舉動,明顯未曾解開盛姿心結。
于是便有今日清晨這一幕。
陸景也自然看到了盛姿,也看到這位平日里英氣十足的貌美少女,此時臉上卻還帶著幾分憂愁和難堪。
二人便這樣一左一右走在落葉的小道上。
其實,秋日早晨迷蒙霧靄消散了,朝陽露出光芒,天上也有南飛的大雁遠遠去向一望無垠的天空。
陸景停下腳步,不由好奇的看著飛在泛紅晨霞下的大雁。
盛姿也循著陸景目光望去,卻覺得這些大雁好生無趣。
猶豫一番,她輕聲說道:“那日的事還需和你道歉,我也不曾想過安慶竟然會……”
陸景搖頭,目光仍落在天上,隨口說道:“其實我也看出來了,那位貴人似乎是在賭氣,我正巧便成了她宣泄怒氣的外人,倒也不怪你。”
盛姿沉默一番,道:“我未曾想到安慶郡主那刁蠻脾氣會這般失禮,她是在與我賭氣,埋怨我沒有多去看她,卻讓你受了難堪。”
陸景微微一笑:“無妨,不知多少人想要讓安慶郡主這等貴人記住自己,想來她也應當記住我了。”
盛姿知曉陸景是在跟她打趣,心里卻又覺得陸景心中有所持,在盛府受了折辱,會因此疏遠她。
這許多日以來,這位貴府少女與陸景交往間,看到陸景之溫潤,看到他品行難得,覺得陸景極不俗,是個可交之人。
她也并不想因為這一樁可笑的意外,就此和陸景劃清界限,所以她才會清早前來,在路旁等著。
陸景看到她的眼神,想了想,又朝書樓而去。
“時候不早,再耽誤便要遲了,我倒是極喜歡盛府那一灘池水,里面養的可是萊州的清湖魚?”
“只是那一天來去匆忙,不曾仔細觀賞,若以后還有閑暇……”
陸景還沒說完。
原本低著頭的盛姿聽到陸景的話語,連忙抬起頭來,眼中也閃過光芒。
她臉上露出笑容,點頭道:“我其實每日都有空閑,陸景,你若哪一天有閑暇,便知會于我,我在府中做東道請你。”
盛姿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這次我便只請你和青玥,盛府雖然不如陸府豪奢,卻還有幾位老廚,烹煮出的飯菜卻是極美味的,等你來了,我便為你和青玥置一桌酒席。”
陸景笑著答應。
他知道自己若是拒絕,盛姿便又會胡思亂想。
而且這樁事本來便不是盛姿的錯,這少女夾在其中,多的是難堪和羞憤。
在這之后,她又多次向陸景致歉,按理說以盛姿的身份,又何必向陸景這么一位庶子道歉?
從中可見,盛姿其實也是個值得相交的。
“而且,我前往盛府之前,趨吉避兇命格顯示的是大吉之象,說我可見大人,可見天人,卻不曾說我會得罪安慶郡主,這是否意味著那安慶郡主并不曾記恨?我卻覺得這郡主太刁蠻了些。”
“只是不知道卦中大人是誰,也不知那天人是誰。”
陸景一邊想著,一邊沿著小路進了書樓修身塔,見陳玄梧不在,就將一碗粥放在陳玄梧蒲團前的桌案上。
陸景則是進了自己那一間小房。
待了許久,大約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
他才從那小房中走出。
陳玄梧終于來了,仍然穿著那一身白衣,正在低頭讀書。
陸景帶來的粥,已經被陳玄梧吃光了。
讓陸景意外的是,陳玄梧今日讀的書卻是一本道經,并不是往常那些雜七雜八的小記。
陳玄梧悶悶不樂,朝著陸景頷首。
陸景并未多言,只是繼續自己往常的課業,摘錄典籍。
摘錄典籍的時候,陸景便察覺到他那一道嶄新的仙儒生命格已然被觸發。
他的思維極清晰,目光所過之處,那些典籍竟然俱都被他記在腦海里。
與此同時,陸景也明顯感覺到他的元神強度在以極小幅度緩緩增長。
“提升到明黃命格,讀書煉神的效果,果然更好了許多。”
陸景心中滿意,還是一如既往的認真摘錄。
過了許久,陸景抄完一篇萬字文章,這才放下毛筆,伸了伸腰。
遠處的陳玄梧拄著下巴,正望著窗外。
他聽到陸景動靜,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陸景,站起身來,走到陸景身旁。
“景兄,出去走走?”
陸景有些意外。
這許多日,陳玄梧都待在這修身塔中,平日里極少出塔,就連用餐也都在這修身塔中。
今日卻想和陸景一同走走……陸景本來便已完成了摘錄的課業,再加上陳玄梧相請,又豈會拒絕?
二人便這般下了樓,走在二層樓中。
此時還未到寅時,正是書樓弟子隨先生讀書的時候。
修身塔之下景色極美,卻并無多少人。
陸景和陳玄梧便這般行走在花卉之間,撲鼻香氣沁人心脾,又有陣陣書墨香飄散而來。
許多蝴蝶翩翩飛舞,枝頭上的麻雀在這書樓中并未感覺到寒冷,仍然嘰嘰喳喳的叫著。
這樣的景象,只在二層樓以上才可看到。
“景兄,至多二三日,我便要離開太玄京了。
今日之后,我還有許多瑣碎要打理,來不了修身塔。”
陳玄梧臉上帶著笑,可是眼神中卻有不舍。
這不舍,自然并非只是對陸景的不舍。
他許久之前便和陸景說過,自己并不愿意離開太玄京,不愿意去那一座宏大的宮闕。
“玄梧兄,倒也不必太過傷懷,也許往后還有回來的機會。”
陸景也明顯看出了陳玄梧心頭的郁氣,卻也只能勸慰他。
“可能回不來了。”陳玄梧臉上的笑容收斂而去,這平日里看似沒心沒肺的少年,此刻卻并不曾隱藏自己的愁緒。
“這次回去之后,我便要披上道袍,自此打理那宮闕中的事物,這天下、這大伏、這太玄京中的許多繁華、許多清冷,自此之后,便也和我在沒有關系。”
“那座宮闕……叫什么?”陸景沉吟片刻,問道:“我上次與你說的還作數,等我以后能夠神火驅劍,就踏著劍去看你。”
陳玄梧興致高了些,他笑道:“景兄,我來這太玄京其實有已經六年,六年時間看似漫長,卻因許多原因并未交到什么朋友。
我與景兄雖只算萍水相逢,你卻給我帶了許多吃食,這些都是情,我記得的,等你來看我,我便以星光報伱。”
陸景其實并不解陳玄梧的話,只是又問道:“你那一座宮闕在哪里?叫什么?”
“不打聽得清楚些,我往后便是想去看你,只怕也尋不到。”
陳玄梧擺了擺手,驅散飛在他眼前的兩只蝴蝶:“你往東一直走便是,那座宮闕名叫太昊闕,那宮闕之前有一座極壯觀,極雄偉的龐然雕像,雕像雕刻著的是太昊星君,也稱大星君,往后你來尋我,我也許就住在那大星君雕像手中的星辰中。”
陸景答應下來:“聽你這么說,我倒是極感興趣,聽起來那宮闕、雕像便蔚為壯觀,以后去尋你,也可以見一見世面,擴一擴眼界。”
陳玄梧眼中露出得色來:“太昊闕可是與大雷音寺齊名,只是這許多年來……天上的星辰晦暗不明,太昊闕尋不到大星君所在,略微衰弱了些。
可若是你來了也能見到星光流轉而下,灑落天地的景象。”
陳玄梧說到這里,抬頭看了看天空。
陸景也抬頭看天,覺得天上空空如也,只有幾片云彩飄動著。
可是陳玄梧眼眸中卻倒映出一片燦爛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