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你會親自來見我。”長孫靜虛坐于主位,約見十四于明堂。
淮南道的冬天并不像北方那樣冷,且堂內的炭火燒得足,所以他只著暗紫長袍,指上戴著他送給肖墨又被十四送還給他的碧玉扳指。
仆從撩起竹簾,一身月白長袍的十四負手而入,身后跟著肖硯、梅知雪和銀朱,除此之外再無旁人。梅知雪見到兄長,笑容滿面。
長孫靜虛和坐于側旁的梅行之一同起身迎接。
“朋友一場,怎么不能見?”十四面上有淡淡的笑容,一片和煦。
“朋友?”長孫靜虛問,“說的是我還是他?”
“你們倆。”也不用人讓,十四直接找了位置坐下。自顧自端起案上的茶盞,飲了一口:“淮南之茶天下聞名,其中霍山茶獨占鰲首。如今一品,果真名不虛傳。”
“霍山茶是貢品,當朝皇后還品不到嗎?”
長孫靜虛的話頗帶著些陰陽怪氣,堂內人都聽得出來。
唯獨十四“遲鈍”,將茶盞放回案上,道:“在戰場上吃了兩年沙子,早忘了茶是什么味兒了。”
房內一時寂靜下來,梅行之適時接話道:“淮南道除壽州霍山之外,還有光州、義陽郡、舒州、蘄州和黃州,都盛產茶葉。大帥若是得空,可在淮南道多留幾日,慢慢細品。”
“品茶的功夫還是有的,就看你們王爺舍不舍得了。”
“……幾杯茶,淮南道還是供得起的。”長孫靜虛語氣略有緩和,“就看你敢不敢留。”
“哈。”十四笑道,“叔父這話說的,我為什么不敢留?”
“……你這次過來,是為了什么?”長孫靜虛首先將正題引入。
“仗打完了,過來感謝叔父于家國為難之際舍私仇報大義,我代表大歷朝廷以及天下百姓,對你道一聲謝。”十四端起茶盞,“先以茶代酒,敬叔父。”
“我本是大歷人,自然不會讓外族欺壓我大歷子民,踐踏大歷國土。”長孫靜虛知道十四還沒說實話,或者說還沒把實話完全說出來,“無愧于心罷了,不需要你來謝我。”
他態度冷硬,十四也不惱。喝了口茶,將茶盞重新放下。然后道:“此外,還有一件事要跟叔父商談。”
堂內人皆知,這才是正題。
“連續打了兩年的仗,大歷百姓需要休養生息,都不希望再有戰爭發生了。”十四道,“所以我此次前來,要跟叔父談的就是這件事。”
“朝廷希望與淮南王府握手言和。”
“言和?”長孫靜虛問,“怎么言和?”
“叔父仍舊是淮南王,和從前一樣,淮南道的兵馬、經濟、百姓皆由你統轄。”十四道,“王位世襲罔替朝廷不插手,全部由叔父自己做主。”
“呵。”長孫靜虛聞言冷笑,“這就是你們的誠意?”
“不言和,我如今坐擁三道。按照你說的辦法言和,便只剩下淮南一道。這樣的買賣,傻子會做嗎?”
“非也。”十四卻道,“叔父,賬不是這么算的。”
“那請皇后娘娘告訴我,要怎么算?”
“淮南道、山南東道和山南西道三道的兵力加起來,不過二十萬。”十四道,“剛剛結束一場戰爭,三軍將士氣勢正盛。朝廷只是不想打了,而非不能打。”
聽著十四的話,長孫靜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叔父自己算一算,若是這二十萬軍隊對上朝廷大軍,能撐過幾時?”
“啪。”長孫靜虛手邊的茶盞被打翻,聲響撞破了堂內的沉寂。
“當然。”十四再次開口,道,“叔父不希望看到生靈涂炭,朝廷亦不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平穩安樂的生活。所以我現在才會坐在這里,跟師父商討,如何實現大家共同的愿望。”
長孫靜虛望著十四,未言語。
“當初祖母讓我當著她的面立誓,不論將來發生什么,都要善待長孫氏與左丘氏二族之人。”十四接著道,“叔父,你我和平相處,也是她老人家的愿望。”
提到女帝,長孫靜虛緊抿的嘴角出現略微的松動,神情也跟著松緩下來。
“當初叔父提前離開神都,祖母駕崩,應該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十四這句話自然是猜測。
長孫靜虛此人,雖算不上重情重義,但對于將他撫養成人的女帝,孺慕之情是發自真心的。他當初提前離開神都返回淮南道,放了一個替身在那里,自然是聽了長孫召兒的建議。
可是他應該也沒有想到,同樣是跟在女帝身邊長大的長孫召兒,能下得去狠手,直接在宮變中逼死了女帝。
“言和可以,但既然是雙方商談,我也有條件。”沉默良久之后,長孫靜虛說道。
“叔父請說。”
“山南東道本就是先帝在世時封給本我的轄地,隸屬淮南王府。山南西道可以給你們,但淮南道和山南東道仍歸淮南王府管轄。”
“祖母當時這么做,是為了壓制藩鎮權柄,穩固朝廷。”十四道,“如今天下大定,藩鎮割據再無可能。叔父,將淮南一道全權交由你來掌控,朝廷已經做出讓步了。”
“幫你們打了一仗,你們夫婦二人將凸勒、赤面收入囊中,本王的封地卻減少大半。”長孫靜虛的臉色很不好,“皇后娘娘此舉,與強盜行徑何異?”
“叔父此言差矣,你不是為我們打仗,而是在保衛自己的家國。”十四道,“而將山南東道和山南西道收回,則是為了天下安定。秩序統一,天下才能大定,這個道理想必無須我來提醒,叔父就能明白。”
和淮南王府的談判一共持續了十天,這十天里,十四和肖硯除了要應付長孫靜虛,還要和淮南王府一眾能臣唇槍舌戰。
不過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掙扎都是枉然。十四手里有剛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近百萬大軍,便是她最大的底氣。
最終,淮南王府做出妥協,一切都按照十四最初說的那樣進行。長孫靜虛對朝廷稱臣,還做他的淮南王。梅行之等一眾輔臣,仍舊是淮南王府的輔臣,由長孫靜虛自行安排。
這一日,是元亨十年十二月初五。至此,天下終于大定,四海終得歸一。
十四騎上快馬,踏上歸途。
今天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