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西部,永威郡,西涼王府。
大廳之內,一群謀士圍在桌案前,正七嘴八舌。
大家從早上一直說到了中午,連午飯還沒吃,肚子咕咕直叫。
“王爺,依屬下愚見,備黃金萬兩,美女百名,彩緞珠寶若干。由世子殿下親自獻給齊王,換取齊王世子退軍。此計絕對可行,您不要再猶豫了。”
在人堆中央響起一個煩悶的中年男子聲音,“剛和西戎打完仗,哪來的萬兩黃金?”
“那就減一半,五千……”
“不可不可,王爺,許軍師的策略完全就是投降啊。”一個謀士一把將說話的謀士拉出去,擠進人群里,慷慨激昂地說道,“古時常有以弱勝強的戰事,王爺不是一直在讀兵書嘛,學以致用,絕對能一戰擊敗蕭北珩那廝……”
“滾!”人群中伸出只腳來,將正在說話的謀士一腳踹飛。
被踹的謀士在地上翻滾,嘴里還說個不停:“王爺,忠言逆耳啊……”
“都是群廢物,全都滾!”
西涼王梅成收回腳,站起來將手中的兵書摔在桌子上。
他原本相貌英俊,可惜人到中年控制不住貪杯好吃,肚子日益增長,先是衣裳都要訂做,現在則胖得連自己的腿都看不見了。只是踹了一腳,就累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旁人看了還以為他氣得不行,紛紛抱頭鼠竄。
“王爺您別生氣,氣大傷身哈。”摔倒的謀士一邊起身,一邊還不忘記提醒西涼王注意身體,“屬下待您氣順了再給您想轍,其實許軍師……”
一本厚厚的兵書飛過來,正好砸在他的臉上。
見大廳內終于空無一人。梅成喘了口粗氣,又坐了下來。
眼前的桌案上擺滿了各種兵法,計策,戰術。每本書都說得頭頭是道,但在他看來,哪條計策都擋不住蕭北珩。
這些東西從小就沒學明白,現在學也一樣不明白。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用在知識上是不靈驗的。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將繡著金絲云邊的袍袖挽了挽,又拿起剛才看了一半的兵書。
蕭北珩的五萬軍隊就在東邊,隨時可能過來。明知道來不及,也得硬著頭皮學。西涼若是毀在他的手上,他怎么對得起祖先。
趕緊學,萬一能想出個妙計呢。
“父王,”梅普興沖沖地用手顛著一個球跑進大廳,“父王,您看孩兒買來什么了。”
他手中的球外表宛如皮革制成的龜殼,在梅普手中顯得頗為沉重。
自從服用沈月晞的特效藥,梅普的病情已大有起色,四肢都已可以自如行動。只是臉部皮膚受損日久,尚未完全回復正常,依然要戴著面具。
梅成看到他手中的那個球,面沉似水,將書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
梅普以為他還是生剛才那幫謀士的氣,也沒注意梅成的臉色,自顧自地笑道:“那個賈獵戶已經有一年多不來了。此番碰到他,我好說歹說,花重金買來五只犰狳,大婚當日可以招待貴客。這些都是活的,可先養著,在大婚當日宰殺……”
梅成繞過桌案,一步步走下臺階來,來到梅普面前。
梅普這時才注意到梅成的臉色極為難看,有些詫異地道:“父王?”
梅成不說話,抬起腿來就是一腳。
梅普身手不凡,但父親踹過來,他不敢躲,怕閃到父親的腰,老老實實站在那里挨了一腳,手中的球被震落在地,骨碌碌地滾到了一邊。
那球緩緩舒展開,露出仿佛大老鼠一樣的頭來看了看四周,見滿面怒色的西涼王向它走過來,連忙再次卷成一個球。
西涼王走到跟前,一腳將那只犰狳踢出大廳,落在花圃中。
“你爹我不愛吃,王府上上下下沒人愛吃,”梅成回身指著梅普鼻子道,“就你吃這玩意兒。”
“父王,可是犰狳味道鮮美……”梅普還想爭辯,“這次孩兒買得多,您也嘗嘗……”
“嘗什么嘗?”
梅成怒氣沖沖地抬手一指背后的桌案:“看見我在干什么沒?你老子在這里火燒眉毛,你卻在這里考慮吃的?”
“請父王息怒。”梅普看了一眼桌案,連忙直挺挺跪倒在地,低著頭,“孩兒知錯了。”
“你還知道錯?你知道不知道我們父子在外人眼里算什么?啊?”梅成越說越生氣,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兩個廢物,知道嗎?廢物!”
梅普低著頭,不敢再說話,只是乖乖聽梅成的訓斥。
“我是西涼王,你是我兒子。外人說我們梅家上下都是廢物,你知道我有多郁悶?我可是王爺,西涼王。”
梅成雙手在空中揮舞,發泄著不滿。
“你老子廢了,無可救藥了。可你呢,本來好好的,是我們梅家的希望。卻得了癘風。你老子硬著頭皮和西戎那幫兔崽子打,被人家連奪兩座城,南屏,章武兩座城到現在還在人家手中。你爹我就沒打過一次勝仗,所有人都在看我們梅家的笑話。我的臉面早都沒了,沒了知道嗎!”
梅普叩首,語氣沉重地說道:
“父王息怒,孩兒現在病已痊愈,大婚之后,孩兒立刻出征,為您奪回失地。”
“呸!奪失地奪失地,”梅成愈發惱怒,“你甚至還需要黛兒給你出主意,你才知道怎么辦。你憑什么去奪失地?”
“孩兒可以殺敵……”梅普頭幾乎低到了胸前。
“我們梅家男人要靠遠在京城的梅家女人來拯救,這本身就是恥辱,”梅成蹲在梅普面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領,“說,能不能讓你爹風光一把?能不能讓你爹打一次勝仗?”
梅普抬起頭來,和梅成目光對視:“爹,我盡力。”
“兩年半了……你爹是一直趴在地上,被人嘲笑,被人欺負,”梅成嘴唇哆嗦著,“梅家的封地,要靠你妹妹去侍奉皇帝來保護。現在又要你妹妹給你出主意。也許在黛兒心里,她根本就看不起你我,我們父子還要靠她來保護……我太想贏了。”
“爹,妹妹這個計策,可以讓蕭濯站到我們這邊。”梅普覺得領子越來越緊,有些呼吸不暢,“他身經百戰,如果他可以幫助我們,我們就有了得力的幫手。勝仗很快就會來的。”
“那你對李菀是怎么想的?”梅成放開了他的衣領,“就是為了拉攏蕭濯之用?”
梅普松了口氣,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領:“我根本就不喜歡她……但妹妹提出這條計策,我覺得十分合適,從那時起便一直在做此事。您也知道孩兒很擅長……這都是為了咱們西涼的基業。”
“對,為了保住我們的基業。”梅成嘆息一聲,站起來緩緩轉過身去,“和父王說說相關的準備吧。”
父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在大廳外的柱子后,李菀背靠在柱子上,捂著自己的嘴,竭力讓自己不發出哭泣的聲音。
她本是尋找梅普,卻恰好聽到了這些對話。
甜言蜜語都是虛假的,梅普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她。
虧她為此還和李夫人大吵了一架。
她失魂落魄地沿著王府長長的走廊向前走著。
現在該找誰去傾訴這種痛苦?
李夫人已經被執拗的她氣得茶飯不思,自打到了永威一直閉門不出,不肯見她。這里人生地不熟,誰也不認識。她舉目無親,煢煢孑立。
“你說那個蕭濯和他夫人已經來到永威了?”一對侍女在不遠處竊竊私語,“沒想到真是他們先來了呢?”
“那是呀,蕭濯和咱們世子殿下是故交,可不比靖王,齊王那些人。”
李菀驚喜地抬起頭來。
她知道自己要去找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