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聲響起。
箭簇在空中閃起一點寒芒,在空中盤旋的大鳥一頭栽了下來,撲扇著翅膀,宛如石頭般飛速墜落在不遠處的草叢中。
“哇,真的射中了!”
沈月晞高興地蹦了起來,不忘記給蕭濯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之意,然后便向大鳥墜落之處跑去。羌林率領數名暗衛跟在她身后。
蕭濯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將弓交給了身后站著的邱離明。
從小崗村出發西行,已經足足有一周了。從昨天開始,就總能見到這種鳥三三兩兩從空中掠過,越過前方的樹林向西方飛去。
沈月晞正嫌旅途無聊,便對這些鳥產生了興趣。可是它們飛得高,看不清楚具體是什么鳥,于是她慫恿蕭濯顯露一手箭法,射一只下來讓她……打打牙祭。
天天吃面餅肉干太單調了。
前世為了保護日漸稀少的野生動物,各國均有嚴格的法律約束。就連萬能制造機都要內置法律查詢模塊,不能隨意傷害動物。
對有吃貨屬性的沈月晞來說,偶爾嘗嘗野味,也是對自己的一種犒賞。
她跑到草叢前,那只大鳥已經不再撲騰,蕭濯的箭準確地射穿了它光禿禿的脖子。
鳥的體形比家養的公雞還要大上一圈。和普通的鳥不一樣,它不但脖子上沒有毛,連腦袋也是光禿禿的,奇丑。只在脖子的根部有一圈蓬松的棕色羽毛圍著,像一條圍巾。
“這鳥叫什么來著?”沈月晞蹲在跟前冥思苦想。
她并不是動物學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研究室里搞發明。記得自己印象里見過這種丑鳥,卻又想不起來名字了。
“主子退后。”羌林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這種鳥有巨毒。”
“有毒?”沈月晞有些不相信,但還是很聽話地站起來向后退了一步。
羌林是西戎人,他肯定對這種鳥有所了解。她轉頭看向羌林道:“羌林,這鳥叫什么名字?”
“兀鷲,”羌林一邊回答,一邊抽出戰刀來,上前用刀尖撥弄著鳥身,“主子,兀鷲體內有一種巨毒,連我們的戰刀都能被溶解,所以不要輕易靠近,先讓屬下看看有沒有毒液流出。”
沈月晞倒吸一口冷氣,“這么厲害?”
她可不記得有什么毒藥連金屬都能溶解,強酸才能做到。羌林說的應該不是毒藥吧?
“主子請看。”
羌林檢查完畢,彎腰將羽箭從兀鷲的脖子里拔出,展示給沈月晞。
果然如他所言,一部分箭桿已經發黑。
“看來是吃不成了。”沈月晞吐了吐舌頭。
這鳥體內有這么多巨毒,萬一吃中毒了怎么辦。她可不想在半道就來個英年早逝。
羌林將羽箭拋掉,對沈月晞道:“主子就是想吃也沒法做,兀鷲的肉太硬了,根本嚼不動。不是萬不得已,我們西戎人都不會碰這種鳥的。”
沈月晞心想,那就讓大熊做個高壓鍋出來,還有做不了的肉?
她瞅瞅羌林腰間挎著的戰刀。
這地方可沒有鐵礦供她揮霍,若是要做個高壓鍋,密封圈等零件的原料還不知道去哪里弄。再說也不知道需要幾把刀……算了,還是回去吃餅吧。
“羌林既然說不能吃,那我們回去吧。”她站起來往回走。
羌林對周圍的暗衛一擺手,示意大家跟上主子。
沈月晞邊走邊問:“從昨天起,就能看到這兀鷲從頭頂飛過,也不知道飛過去多少只了。它們是去哪里?”
“它們是去尋找吃的。”羌林跟在她身后三尺距離。
“吃的?”沈月晞站住腳步,看著頭頂的天空又有數只兀鷲飛過,“它們吃什么東西?”
“腐肉。”
“腐肉……吃腐肉的鳥,”沈月晞望向西邊,“那邊是什么地方?”
“已經快到樂山郡了。”
沈月晞愣了一下,加快腳步回到車隊前,對蕭濯道:“夫君,我們過了前面樹林再歇息如何?前面就快到樂山了。”
當初西戎十萬大軍圍困樂山,蕭濯率九千騎兵來救西涼王,這里就是雙方的戰場。她已經預料到了前方將看到的情景。
蕭濯聞言,抬頭看向西邊的樹林,并不太遠,便對邱離明道:
“車隊繼續前行,過了樹林再歇息。”
車隊再次啟程,穿過樹林。
沈月晞坐在車里,覺得心神不寧。剛剛穿過樹林,她便吩咐車夫停下馬車,打開車門自顧自地跳了下去。
數只兀鷲從馬車附近的地面展翅飛起,鳴叫著向遠方飛去。
它們方才在爭搶一匹死馬的殘骸。那匹馬身上的肉已經被兀鷲啃得一干二凈,只有凝固著褐色血跡的白骨堆在那里,鞍韉散落一地。
空氣中飄散著腐爛的味道。沈月晞掩住口鼻站上一處高坡,睜大雙眸,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灰白的天幕下,無數兀鷲在空中盤旋,遠看如同紛紛揚揚的黑色羽毛漫天飛舞。
遠處的地面到處是成群爭搶的兀鷲,揮動翅膀扇起大片的煙塵。目之所及,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人的尸體和死馬的骸骨。盔甲和兵刃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盔甲既有西涼兵的,也有西戎軍的。
這里曾發生過慘烈的大戰。遍地的尸骸招來了無數的兀鷲。
不知何時,蕭濯站到了她的身邊。
沈月晞將頭靠在蕭濯的胸前:“我不想看了。”
戰場上的每一具尸體,都是一個家庭的破滅。她也是經歷過數次戰斗的,也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
蕭濯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當初多瑪王派騎兵來此,我們便在這里交戰。”
沈月晞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向蕭濯。
凜風吹起他的墨發,玉石般白皙的臉龐上雙眸低垂,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線。
眼前的一切似乎對這個男人沒有絲毫的影響。
然而這里的慘狀,卻是他一手造成的。
“對方是兩萬騎兵,我們是九千。不是敵死便是我亡,”蕭濯沉聲道,“若有不測,今日你在這里便可找到我……”
沈月晞伸手捂住他的嘴,說道:“不要說那么不吉利的話了。戰爭就是你死我活,我并不是孩子,我都能明白。”
兩軍相爭,除了死戰,已不可能有時間去憐憫誰。
經歷過這么多戰斗的她,早已經明白戰爭的殘酷。
蕭濯輕聲道:“后悔跟著我嗎?”
沈月晞搖頭:“不。我希望有一天,夫君能讓大家都過上平靜的生活。”
戰爭顯然不是哪方的一廂情愿。真要想讓這個亂世平定,蕭濯是一個有能力去做到的人,蕭北珩也許也能做到。不過在她看來,蕭北珩這個人太過殘忍。
蕭濯也曾有過這樣的舉動,差點坑殺了五千降卒。但她不會允許他繼續下去。她是蕭濯的妻子,決不會眼睜睜看著夫君成為暴君。
蕭濯點頭道:“我身為大燕太子,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自然要平定亂世,安撫眾生。”
這時華大夫由兩名暗衛扶著,也站上了高坡。
此次永威之行,華大夫也跟隨而來。一來是華大夫醫術高明,沈月晞需要他。二來他也正好去永威看一下梅普的病情恢復情況。
華大夫讓華多多安排妻兒在小崗村住下,欣然前來。
“西涼王真是……唉,”華大夫看著尸橫遍野的戰場,連連搖頭,“他當初被圍困,脫險了退回永威無可厚非。如今戰事已終,還不派人來收斂尸骸,卻忙著操辦世子的婚事。”
言語之間,顯然是對西涼王極為失望。
沈月晞也是這么想的。
這樣的人,真的配統治西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