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今陳氏基業,俱某等元勛追從先主開創,豎子坐享其成,非但不思感恩,竟還勾結外寇、謀害功臣!此等孽徒竟能得享富貴,人間天理何存?”
朝廷檄文的下達,已經讓吳中百姓們驚懼難安,作為檄文目標所指的侯安都自然更加的激動,無論驚怒還是憂恐的情緒較之其他人都要濃烈數倍,他本來就有些看不起國主陳昌,如今在州府中看完檄文內容后,更是怒不可遏,直對陳昌破口大罵起來。
但在發泄過后,該面對的問題還是要面對,尤其此番針對自己的還不只是朝廷,更有其背后的唐國。舉一國之力而殺一人,尤其是在統一北方之后,如今的唐國可謂是不折不扣的龐然大物,一想到彼此間那可怕的力量差距,饒是侯安都這樣性格強勢之人都感到一陣的絕望。
當這檄文傳到會稽的時候,府內群眾也是一片嘩然,侯安都甚至感覺到府員們望向他的眼神都發生了一些微妙又明顯的變化,所以他心里也明白,此番如果不能妥善應對,對他而言便是一場滅頂之災。
如今好在還有臨川王以大局為重、沒有輕易受到敵人的蠱惑挑撥而置身事外,仍然敢于頂住來自北面的壓力,盡起吳興之兵以抵抗敵軍。
這也讓侯安都心中倍感欣慰與感激,起碼宗家之中仍有真正胸懷抱負、可當重任之人,并非都是像國主陳昌那樣的糊涂蛋。
同時侯安都心中也是深感憤懣與可惜,如若臨川王當年能夠繼承大位,國事一定不會是如今這樣一個模樣,就算他們不能過江與敵爭勝,起碼也能固守江防,不會任由北朝如此威逼欺侮!
拋開心中各種復雜的情緒,侯安都也連忙開始做出應對舉措。首先便是加強州府的警衛力量,將原本駐扎在山陰城外的親信部眾們統統調入到城中來,布置在州府內外,并且嚴查出入州府的人員,一眾府佐們入府奏事時統統不許攜帶兵器!
他自知唐國將矛頭直接指向了他,就是為了讓那些短視之人認為自己才是一切禍患的根源,從而將大眾心中的怨念都引到他的身上來。如此就免不了會有人因為畏懼唐軍攻來,選擇鋌而走險的刺殺自己,先唐人一步解決所謂的禍根。
再加上侯安都本身在鎮便不以仁治著稱,御下嚴猛、執法苛刻,也的確積攢了一部分的鄉仇民怨。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會稽地接浙閩,侯景之亂中便有豪強趁勢而起、割據自守,可謂是民風彪悍,如果侯安都軟弱一些,在鎮內根本就站不住腳。
過往這些騷動民情自然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可是如今隨著巨大的憂患壓力籠罩下來,如果侯安都還不謹慎起來的話,可能還沒有等到唐軍殺來,便已經要先一步遭受鄉賊毒手了。
在提高了自身的安全保障之后,接下來侯安都便又開始大力征發鎮內卒員。
他麾下雖有幾千精卒,都是其心腹部曲,自然不可能輕易派出去,須得留在自己身邊由自己親自統率。會稽境內還有著五千多名州卒,如果只是維持治安、緝捕盜匪并鎮壓宵小,這些卒員自然也是足夠了,可是過江的唐軍須臾便會殺來,這些兵力自然就遠遠不夠了。
于是他便在境中征發壯卒,無論豪強部曲還是鄉戶民丁,統統征聚起來,組成一支足足有三萬多人的隊伍。同時他又傳信給浙西的東陽太守留異以及閩中的晉安太守陳寶應,勒令他們兩處也一同出兵以對抗唐軍。
這兩地太守都是在侯景之亂中崛起的地方豪強,陳朝建立后因為各處危患仍然嚴重、無力征討幾方,于是只能封官籠絡,承認他們的割據勢力。
后來陳蒨退居三吳之后,同樣對這兩方著重拉攏,他先是跟留異結成兒女親家,之后又與陳寶應以兄弟相稱,算是將他們都籠絡到自己的麾下來。
侯安都所坐鎮的東揚州,恰好與兩方接壤,在陳蒨還沒有返回吳興之前,侯安都便屢屢用兵進討兩方,之后雖然不再直接發生什么軍事沖突,但侯安都對此二者也都多有威嚇勒索,跟陳蒨兩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配合著控制浙閩地區。
如今唐軍南來,首當其沖的自然是三吳之地,而如果三吳不敵,那接下來遭難的便就是浙閩地區了。
這兩方倒是也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加上一直以來對侯安都也都心存忌憚,擔心其人撤退到自家境內流竄破壞,于是便各自派遣一千名卒眾并攜帶一部分物資前往會稽增援,一方面又督促下屬們在地境邊界處修建堡壘防事,避免戰事波及而來。
等到這兩方增援的人員物資抵達會稽后,侯安都又在州軍當中抽調出三千卒員,湊成一支五千人的隊伍,著令心腹率領前往吳興、協同臨川王一起在境中防守,抵御唐軍,而他自己則親率其余部眾,沿錢塘江一線布置防務,準備將此江道作為攔截唐軍南來的最后防線。
吳興、會稽兩地厲兵秣馬、緊張備戰,北面的局勢也在快速發生著變化。
作為影響時局最大變數的南來唐軍并沒有立即便展開行動,倒是仍然隸屬南陳朝廷的吳明徹部和雖然已經叛變、但又沒有完全叛變的徐度所部軍眾,雙方一起會師于吳郡,兩路人馬足有上萬徒卒,浩浩蕩蕩的殺向吳郡郡城。
吳郡方面,眼下仍然只有先期入城的韓子高等人所率領的那幾千亂眾,至于后續錢道戢所率領的軍眾雖然繼續向吳郡增援,但卻并沒有直赴郡城,而是在周邊縣邑之間以定亂為名持續進行掃蕩,并將鄉里掃蕩掠奪的錢貨物資源源不斷的送回吳興。
不過隨著真正的定亂軍隊進入吳郡境內,吳興方面的擄掠行動也暫時告一段落,再加上陳蒨又增派了一支隊伍北進協助吳郡師旅進行防守、抵抗敵軍,兩支隊伍加起來七千余人,一起向吳郡郡城推進。但他們卻并沒有直抵城下,而是停在了吳縣南岸的松江南畔,與城中駐軍形成了一定的呼應。
松江距離吳郡郡城二十多里,盡管吳中軍隊并沒有配備成建制的車馬,機動力不算太高,但這個距離本身也并不算太遠,加上吳郡郡城城防也比較完備,只要城中能夠堅守一段時間,江畔軍隊仍可及時抵達戰場進行救援。假使攻防戰事不夠順利,仍可據守松江,避免被敵軍長驅直入。
然而吳郡郡城的這一場攻防戰卻并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甚至都沒有給松江南畔的援軍以增援的機會,城池便快速告破,甚至還超過了之前亂民奪城的速度。
此番南來定亂的部伍,都是建康與京口北鎮精銳,主將吳明徹與徐度也都是威震江左的名將。但是真正讓城中軍民嚇破了膽、幾乎沒有經過怎樣的抵抗便爭相出逃的,乃是徐度所部師旅隨軍帶來的兩具河陽砲。
河陽砲雖然只應用過在河洛以及山南等地的戰場上,在江東還沒有應用于實際戰場上的例子,但其威名卻早已經傳揚多時。
早在當年江陵城破時,有關于河陽砲威力強大的各種版本的流言便喧囂塵上,盡管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當時魏軍在進攻江陵的時候究竟有沒有使用過河陽砲,但當時江陵政權剛剛撲滅了肆虐江東的侯景叛亂,聲望正如日中天,結果就在這無比風光的高光時刻竟然那么快便被人攻破城池,如此巨大的落差總需要一些超出常規的解釋才能讓人接受,故而有關于河陽砲的各種傳言便成了一個重要的話題。
所以當那令人聞風喪膽、就連偌大的江陵城都難以承受住的河陽砲被聳立在郡城城外的時候,城中士民全都慌了神,而當那聲若霹靂的砲石轟入城中時,城中守軍便再也堅持不住,紛紛奪門而逃,以至于官軍近乎兵不血刃的便收復了吳郡郡城。
接下來徐度留守城中,吳明徹則繼續率領機動武裝向南追擊潰眾,一路上殺俘眾多,一直追趕到了松江江畔,那些剩余不多的潰眾才得以在南面師旅的接應下匆匆渡水南逃。
但是不同于之前盤踞吳郡的亂軍,駐守松江南岸的部伍卻是旗幟鮮明的震州州軍,如今卻在南岸駐扎,阻攔官軍定亂平叛,那自然也就與謀反無異了。
因為對面的軍眾數量不少,加上乃是明確從屬臨川王的部伍,因此吳明徹便也勒兵北岸,與對方隔著松江對峙,同時將相關的訊息向朝中奏報,等待朝廷進一步的指令。
“這宗家孽徒當真敢舉兵悍拒王師,目中還有王法?更將朝廷置于何地!”
建康城中,連日來的劇變已經讓陳昌心力交瘁,如今聽到吳興軍隊已經擺明態度要與官軍為敵,再想到自己之前還是以大局為重的為陳蒨加以掩飾,他的心中便更加憤怒。
單純的喝罵已經不足以宣泄陳昌心中的憤懣,激怒之下,他甚至直接下令,將留質臺城的陳頊父子們處以極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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