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倒也不是要刻意的苛待王琳與其部眾,艱巨的任務自然就會有著非凡的獎勵。如果王琳當真能夠承受住斛律光進寇的壓力,并且做出卓有成效的反擊,那他當然也會不吝賞賜,自會給其封妻蔭子的顯赫待遇。
做出這一決定之后,李泰當即便又命人將相關的命令快速傳達到南川前線,著令李捴在接納王琳一干降人之后即刻便分遣部眾將其徒眾向北遷移,其男女家眷安置洛陽,王琳并其部屬則繼續北進,前往幽州受幽州總管府節制。
有關王琳的這一件事情,也讓李泰認識到他的堂兄李捴確是有著不俗的大局觀,因此南川征討后續一應事宜仍由其全權處斷,包括此類納降收俘之事不必再另行請示,待到戰事完結、征師凱旋之后再歸總并述。
當君命再傳達到南川的時候,李捴見到詔書當中至尊對自己此事多有嘉獎之言,心中也是頗為高興,請來向他作此建議的魏收感嘆道:“阿舅并非不識大體,今番所計便甚得圣人懷抱。往者物議纏身,或為賊齊舊俗所誤,而今既然橘入關中,自當修身養性、洗心革面,來日瓊枝更生玉苞,自可一身正氣的立于朝堂!”
魏收能夠在北齊朝堂中多受禮遇、倍享榮寵,自然也是擁有著相當不俗的政治智慧,并非僅僅只是憑著諂媚逢迎而謀身,對于大勢和上意的體察也是非常敏銳和深刻的。
此番小試牛刀,果然仍是非常敏銳,他心內正自沾沾自喜,這會兒聽到外甥苦口婆心的含蓄勸告,一時間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連連點頭應是,心里也明白在如今的大唐治下,的確是要調整一下自己為人處事的作風了。
當李捴將朝廷的決定向王琳一眾人傳達的時候,王琳等人的心情一時間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大唐總算接納了他們的投降,他們也不必再如無主游魂一般在這世上漂泊不定、無處依附,憂的則是朝廷并沒有像他們所期待的那樣將他們留在南川、以備征討江東,而是要將他們一舉遷移到幽州去。
“幽州是何處?據此有幾千萬里?”
王琳部眾多是江淮匪徒,平生見識閱歷也只在這一片澤野之間,幽州在哪里,許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此時聽到自己一眾人竟要即刻奔赴這樣一個未知之地,許多人臉上便都不由得流露出憂懼迷茫之色。
王琳內心里當然也是希望能夠留在熟悉的地境中,所以在得知此事后便又壯著膽子向李捴請求道:“仆幸得至尊、大王垂恩賜活,心內不勝感激,直欲捐身效死!然仆江畔水鬼,生長于斯,所習技藝亦多用于江湖,驟離此鄉,如魚鱉上岸,恐無技力為王效命、報此恩典。故斗膽懇請大王能再為恩賜,許仆從于王駕,為王勇奪浙閩嶺南!”
李捴聽到這話后,臉色當即一沉,怒聲喝道:“前爾來乞,恭順至極。今處境方有轉圜,即求縱容。天恩幾重,豈爾徒能為稱量?莫非欲試法刀?”
“不敢、不敢,大王恕罪!”
王琳聞聽此言之后,忙不迭又以頭搶地,直至額頭磕破、血涂于臉,聽到李捴冷哼一聲以示寬恕,這才停了下來,也不敢再作什么討價還價。
盡管此去路途遙遠,但對王琳與其部眾們而言也是一個前程機會所在。而且他們的家眷還可留在洛陽,據說可以憑著他們戍邊的功勛授田編戶,這對許多人而言也是一個極大的期望。
他們平生多有作惡、不修功德,家人跟隨流竄江湖之間也多有受累,若能憑此一身給家人爭取一個安穩的生計,也不算一身孽骨無益人間。
所以最終在王琳的號召和約束之下,一眾人便又收拾起不多的行李,在唐軍的引領監視之下,分批過河北上,經隨陸往河洛方向而去。
王琳與唐軍之間的互動,雖然唐軍方面也并沒有刻意隱瞞南陳軍隊,但在細節方面也沒有告知太多。
南陳方面的統帥南康王陳曇朗還在奉從國主陳昌的命令,想辦法解決侯瑱的問題。陳昌給其交代是入境之后便先收監侯瑱,結果侯瑱這么多年的亂世也不是白混的,陳曇朗入境之后,侯瑱直接避而不見。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陳曇朗也沒怎么顧得上唐軍方面的情況,都是在派遣使者跟侯瑱之間往來扯皮。而當其再聽到有關的消息之后,便是王琳那里問題已經解決了,其人直接向大唐投降、整部撤離南川,而且隊伍都已經上路了!
“大國之威,竟至于斯?王琳乃是流竄江湖之間的桀驁頑賊,先主幾作征討都未能根除此患,唐軍至此,兵戈未鳴便就除此頑疾?”
當陳曇朗得知這一情況之后,一時間也是不免驚詫的瞪大兩眼,有些難以置信的感嘆道。轉而再想到自己這里的任務遲遲沒有完成,心情便也有些煩躁。
然而接下來還有更加讓他郁悶的事情發生,王琳的問題解決之后,唐軍便要離開南川繼續往西南去,匯合業已先行前往的湘州李遷哲部共同征討桂州的淳于量。
按照兩國之前的約定,這后續的戰事便不需要南陳軍隊再參與,當然所收取的嶺表州郡自然也都要歸屬大唐管轄。只是在唐軍離開之前,也要將南川州郡交割清楚,交由南陳軍隊分別鎮守,所以李捴便派人邀請陳曇朗來見,請其速速做好交接準備,不要延誤大軍行期。
可是陳曇朗面對李捴所提出的要求時,卻是支支吾吾不敢應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今有吳州刺史侯瑱,之前久拒王命、不肯附從,而今召之,竟不來見。我今奉命宣撫南川,所部人馬卻未足使用,一旦大王引部離境,恐怕南川情勢復生波瀾……”
講到這里,陳曇朗也是滿腹的委屈,朝廷滿打滿算只派給他七八千將士,但南川歷來都是豪強遍布的區域,而且此番侯瑱屢招不至,明顯也是有了戒備和異心。
眼下有大唐軍隊滯留于境內震懾還好,一旦唐軍撤離的話,單憑其本部人馬,實在是沒有信心鎮壓諸方宵小。如果南川交割完畢之后,卻又在他手里紛亂失守,那他罪過可就大了。
李捴聽到這話后不免也是有些頭疼,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想要歸還南川,人家南陳居然還不敢要。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希望可以繼續將南川掌握在大唐手中,可是現在大軍主要任務還是征討桂州,哪有太多時間留在這里跟陳曇朗消磨。
與陳曇朗同至此處的程靈洗這會兒也是頗感羞恥,于是便沉聲說道:“江夏大王亦自有上命在身,不可久系此處。末將今受命入此,至今無有作為,便請大王再短留兩日,末將自引所部往戰侯瑱……”
李捴聽到這話后便擺手說道:“侯瑱雖然拒不聽調,但終究還是恭受陳主王命的王朝臣子,如今也并未有反跡流露,貿然刀兵加之,即便是能從速解決,也難免會使余諸南川豪強心生驚疑,地表人情難安。
今我主上愿將南川歸于陳主治下,便是希望能夠有益江東政治,而非欲使地表驚躁騷動。當下侯瑱亦不知我大軍去向,不如我再傳書一則,曉以大義,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聽到李捴這么說,陳曇朗與程靈洗有些無奈的對望一眼,旋即又對李捴說道:“如此便有勞大王了。”
于是接下來又到了魏收妙筆登場的時刻,他先是力陳唐軍兵不血刃便收復王琳的事情,繼而又斥問侯瑱拒不來拜,莫非是打算為桂州的淳于量頂禍代死?
就在李捴這一封問責書信送出不久,陳曇朗連日來召見不至的侯瑱也終于露面了,其人身著布衣、只帶數名親隨,來到唐軍大營拜見請罪,全無傲慢姿態。
陳曇朗眼見李捴一紙書信便解決了困擾自己多日的問題,心情一時間也是復雜得很,一方面自是完成了主上交代的任務之后如釋重負,一方面也深刻意識到在威懾南川這些豪強勢力方面,他們南陳與大唐之間的巨大差距。
侯瑱之所以如此順從,自然也是被王琳如此順遂便收降給嚇了一跳。須知如今他的勢力還不如王琳,本以為王琳跟這兩國軍隊多少斗上幾場,自己還不失觀望余地。可是王琳一投降,他頓時便凸顯暴露出來,如果還表現的再跳一點,那可能真就如魏收說的,要給王琳和淳于量替死了。
當然,除了被驚嚇到之外,侯瑱之所以不再如之前那樣桀驁,也是因為之前與他還互動密切的臨川王陳蒨那里突然沒了動靜。這也使得侯瑱頓時陷入孤立無援的處境中,此時再遭到唐國江夏王的恐嚇,只能乖乖低頭服軟。
至于吳中陳蒨那里之所以沒有時間搭理侯瑱,那是因為已經將精力投入到了吳郡,其心腹們已經率領招募不久的部眾正在奔往吳郡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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