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現在不應該再存在的那些規矩,那些關系,那一套系統,推翻,連根拔起,再種上新的。
那么,才算結束。
明翯言望月興嘆。
“有時候,我想,天生遲鈍的人也不錯,什么都不知,自然快樂。
可總有人注定要做些什么,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趙元樂也感慨:“路漫漫其修遠兮。”
明翯言聞言,輕聲問:“下一句是什么。”
趙元樂:“吾將上下而求索。”
明翯言點頭:“說的不錯。”
趙元樂拍拍他的肩膀。
“上天讓你遇到我,便是你的福氣。
珍惜這個福氣,對我放尊重點,我可能會給你莫大的幫助。”
聞言,明翯言微微彎了腰,轉過身來,恭敬問:“哦?您能否再重復一遍。”
趙元樂:“啊對對對,就這個態度。
看在你這個態度的份上,我就告訴你我剛才靈光咋現想到的事兒。”
明翯言:“什么事?”
趙元樂:“既然萬易本身也是聰明的,那他學著用你創的符號留下這些東西,會不會也跟著用你那一套想法呢。”
明翯言面露思索。
趙元樂:“嘖,你多與眾不同啊,你字都要從下往上讀,非要反著來。
就不興人家也愛反著來,把不要的字做個記號?”
明翯言一瞬反應過來,下一秒向趙元樂投以贊賞目光。
“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他太注重邏輯,太儀仗自己推斷的準確與察覺蛛絲馬跡的能力。
卻一不留神,鉆牛角尖了。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做了記號的,其實不是需要破解的密語,而是需要舍棄的,余下的,才是萬易真正要告訴他的。
明翯言挑燈夜戰,趙元樂在一旁打著哈欠。
她不理解。
“你看你的,我睡我的,這不是挺好的嗎?
為什么你不睡,別人也不能睡?”
明翯言:“沒有標記的符號里面有好些沒有推斷出意思的,你幫忙記一下。”
趙元樂氣惱的拿起這些信件。
“我想去睡覺。”
看著一個個推斷出來的字符意思,明翯言給了趙元樂一個準信。
“今晚你就先別睡了,同志。”
趙元樂:“…”
她現在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
明翯言也納悶。
“不是睡了一上午嗎,這還沒到后半夜,就又困了?”
趙元樂:“這不是還忙了一下午和一晚上嗎,精力耗盡了累了就想睡覺啊。”
明翯言看她那張臭臉,將她手中的信件抽了去。
“睡吧睡吧。”
趙元樂走到一旁軟榻上,倒頭就睡。
她做夢了。
夢到自己回到了現代,和好朋友一起去逛夜市,一堆的小吃美食。
烤生蠔,淀粉腸,炒粉加肉加蛋,砂鍋米線,鐵板魷魚,火辣辣的涼拌鳳爪,往外呲油的焦黃色大鴨腿…
吃完口味兒重的,這邊還有甜蜜蜜的冰粉,涼糕,上面撒著葡萄干花生碎,澆上一勺深色粘稠的紅糖。
一招手,旁邊便出現了一家正宗的奶茶店,熱騰的奶茶直接喝,不用打包帶走。
趙元樂在美夢中,冷不丁笑出了聲。
認真解字的明翯言一個激靈,然后發現是趙元樂在笑。
他探過身來看,就見到某些人還在流口水,嘴里念叨什么少冰少糖加椰果。
椰果…是什么?
椰樹的果子?
明翯言將眼神收了回去,將最后一個字寫好,再按照順序,整合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明翯言:“抬頭看?”
他似乎明白了。
將屋內的蠟燭都滅了,明翯言換了身衣服,將趙元樂叫醒。
趙元樂皺眉,煩躁的看向眼前之人。
“你真是…”
她馬上就要吃到美蛙魚了,這人給他叫醒了。
明翯言:“我知道東西藏在哪兒了,走,一起去拿。”
說完,他丟給了趙元樂一件套頭的黑色斗篷。
趙元樂氣的錘枕頭。
“你知道地方自己去拿啊,把別人叫醒干嘛,這不折騰人嗎,我的特辣牛蛙剛到嘴邊。”
明翯言將窗戶打開,冷風呼呼往里灌,他輕巧一躍,出去后站在窗口。
“既然叫的是別人,你氣什么?別氣了,走吧。”
趙元樂罵罵咧咧,披起斗篷跟了過去。
兩人又到了之前發現東西的地方。
趙元樂站在旁邊,臉色幽怨。
明翯言語氣很是恭敬了。
“趙姑娘,能否麻煩您,上前看看,這屋檐上,是否有機關。”
趙元樂:“知道麻煩還開口?”
明翯言對著趙元樂一拜。
“真是麻煩您了。”
趙元樂切了聲,仔細看了看這屋檐。
“光看是沒什么。”
明翯言:“可以聽聽聲音。”
趙元樂跳著,伸手抓住了上方橫粱,一翻身蹲了上去,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也敲了敲。
“沒東西啊?他最后到底說了什么?”
明翯言:“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趙元樂皺眉,思索了一下,直接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她想,以門框為參考,抬頭看,不就是門框上方?并非是屋檐上。
明翯言站在一旁,下意識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趙元樂走到門框邊,看著已經修補好的地方,伸出手。
咔嚓咔嚓的聲音傳來,門框又被她給拆了。
她看向門框上方。
這墻壁,用了上好的磚石。
她咬咬牙,直接將墻磚硬拔了出來,見沒有想要的東西,便又拔了一塊兒。
將扒出來的磚石放在一旁,她繼續拆。
明翯言借著月光,看著被趙元樂拆下來的磚石。
他有必要提醒趙元樂。
“再拆下去,房子會塌。”
趙元樂:“沒事兒,你個子高,可以先頂著,我有時間跑。”
明翯言露出個禮貌的微笑,眼神掃過這些磚石,忽然發覺這些磚石的顏色不同。
月光微弱,他朝這勉強能看出不一樣顏色的磚石伸出了手。
看過這磚石,他另一只手拿了另外的磚石掂量了下份量。
明顯不一樣。
“等等。”他叫停了趙元樂。
趙元樂看過來,便見明翯言一個手刀將一塊磚石砸成兩半,而后,磚石斷裂,露出了其中油紙包的模樣。
驚喜從眼中蔓延開來,趙元樂驚訝的張嘴。
“真能藏啊。”
明翯言打開油紙包,翻開這本熟悉的自制字典,長長吐出一口氣。
“真是沒想到啊。”
這是多疑心的人啊。
趙元樂咋舌感慨:“他是深諳燈下暗的道理啊,而且還相當的謹慎。”
所以這樣的人,到底是怎么被害瘋的呢。
趙元樂代入其中想了想,只覺得后背發涼。
明翯言將這字典收起,安靜的看向這一片的磚石。
趙元樂小聲:“應該,安不回去了吧?”
這時候,兩頭金豬又鉆了過來,興奮的奔向趙元樂。
趙元樂將金豬抱起,看看明翯言。
明翯言看看趙元樂,又看看趙元樂懷中的金豬,緩緩開口。
“這一對豬,近來愛打洞。”
趙元樂:“好像是?”
明翯言:“墻角的坑若是挖的過了,整面墻便容易塌。”
趙元樂垂眸,默默看向自己懷里的金豬。
明翯言卻側身,讓出了位置,伸手:“您請。”
趙元樂摸著金豬的皮毛,無奈:“這次,就委屈你們一下了。”
兩人乘著風雪回去時,趙元樂心中有些愧疚。
“它們會不會被嚇到。”
一面墻直接垮了,正好圍了個圈,將它們蓋住,它們應該從出生就沒受過這種驚嚇吧。
明翯言:“不經歷風雨怎能成長。”
趙元樂:“胡子都白了,還成長呢?”
明翯言面色不改。
“活到老,學到老。”
趙元樂點頭:“你是懂豬的。”
屋內,又是一晚上的挑燈夜戰,兩個人對照著字典,連夜翻譯這堆東西。
凌晨,趙元樂頂著黑眼圈,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你說這萬易,他怎么寫這么多東西,踩了坨狗屎也寫進去?”
明翯言精神勉強還行,但也是哈欠連天。
“他寫這些應該有他的理由。”
按照萬易時而瘋時而不瘋的情況,這些東西記錄的很混亂,很多內容還需要整理,整理后找尋規律,才能從中得到他想要的,看到萬易真正想表達的。
趙元樂趴在桌子上,眼皮子在打架,輕哼兩聲,耐不住吐槽的心情。
“萬易就是把自己莫名瘋癲的事兒寫進去了,還加了些牢騷進去。
怎么找到身邊人給他下藥或是下毒的證據呢。
我知道,你想憑借這個抓到兇手。
但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就算有這些東西,兇手也很難被找到指認。
而且,你不是一直說,這里的人,都是心狠手辣,喜歡斬草除根。
他們應該是早把所有證據都毀了,人證也都滅口了。
你想啊,萬易是皇帝,一個皇帝都被弄瘋了,他們得多有手段啊。”
趙元樂巴拉巴拉一堆,明翯言在聽,眼神卻沒從那些東西上挪開,手里的筆也沒停下過。
等到趙元樂不說了,明翯言才松了松手腕,回應她說的這些。
他眼下也是一片烏青,眉頭間可見疲倦,眼神還清醒。
“首先,我想弄清楚這些東西到底隱藏了什么故事。
其次,我的主要目的,不是拯救萬易,也不是將害他的人繩之以法。”
趙元樂眉頭一皺,眼睛勉強睜開了些。
“就因為好奇過去的事情這么折騰?我不信。”
明翯言沉默了下,看了眼窗外,安靜的聽了周圍的動靜,確定無人后才開口。
“你應該不喜歡皇室。”
趙元樂腦袋在桌子上磕了兩下,表示認同。
明翯言:“那你想過,推翻一個將近六百年的皇室,需要怎樣的理由?”
趙元樂:“嗯?”她眨眨眼,忽然有點清醒了。
明翯言:“與一堆傳承超過千年的世家搶奪利益,斷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得怎么面對。”
趙元樂一下睜開了惺忪睡眼。
“這是能說的嗎?”
如果她沒記錯,眼前這個人,自己就是世子,還姓明。
明翯言打了個哈欠。
“時勢變化,需要一個節點,一個借口。”
趙元樂:“所以,萬易留的這些東西,能成為理由?”
明翯言:“一個正當理由,某些時候,能免去許多麻煩。”
說著,他的眼神忽而銳利堅定,與趙元樂對視。
“他們不應該繼續存在了。”
趙元樂這下清醒了,一下從桌子上爬了起來。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
雖然她一直以來都是這么想的,可是在這里,卻從來不會直接說出來啊。
她頂多嚷嚷兩句人人平等,在自己能力范圍呢,做到尊重人權。
明翯言說這話時候,眼神與臉色都格外的堅定。
“自有皇帝開始,有過幾個太上皇?
按照西洋的說法,現在所謂的君主立憲,又與太上皇有何區別?
人們總是喜歡折中,但萬事不破不立,折中便是要爛不爛,要掉不掉。
要么,皇權在上,要么,就廢了皇權,建立嶄新的一套。
世子如何,皇帝又如何,這些東西,都將消散于歷史的長河中,本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趙元樂現在真想拍著明翯言的肩膀叫一聲好同志啊。
她不住的點頭。
“你的覺悟,真的很高。”
明翯言:“什么覺悟不覺悟,我只在意事實。
實事就是,他們不甘心曾經的平民漸漸與自己對視,也不甘心失去榮華富貴,更不甘心失去被人仰慕的身份。
他們生在富貴鄉太久太久,早就看不清現實的樣子。
指望他們自己放棄,這是不可能的。”
趙元樂:“所以你要自己動手?”
明翯言嘆了口氣:“與其最后血流千里,魚死網破。不如現在先下手,盡可能減少損失,以免被外人趁虛而入。”
趙元樂:“那要怎么做?”
明翯言:“找出萬和與他背后那些家族的鐵證,趁機將所有皇室丑聞公之于眾,徹底打破人們對貴族的原本看法,讓他們打心底里覺得,皇帝的存在,就是離譜的,不合理的,可笑的。
待到群情激憤,廢皇室,除貴族。
而以后的一切,便沒了最大的阻礙。”
趙元樂:“那你以后,也就不是世子了,大宅子沒有了,特權沒有了,俸祿沒有了,衣食住行全都不一樣了,生活費都要自己掙了。
哦,赤腹也沒有了,因為不會再有下人仆人了。”
明翯言:“我便終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