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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吉嗎?初時那一瞬本能的驚慌之后,女人很快便平靜了下來,抱著雙膝在薄毯上坐了片刻之后,忽地癡癡笑了起來。雖是在笑,可那笑聲中卻聽不出半點喜悅,反而竟有種說不出的瘋魔以及歇斯底里的崩潰與絕望之感。
“還……不如死了呢!”女人喃喃了一句,長長的脖頸漸漸彎曲,原本昂著的頭也漸漸垂落了下來。
“都是一樣的富貴閑人,只有我是這副見不得人的樣子,他們……都好得很。”女人喃喃著說道,“這群人……當年追捧我的是他們,將我推出來擋災的也是他們。”
雖是時常一道出現,好似是一伙的,可她只是臉毀了,又不是瞎了,當然清楚那些人,譬如周夫子什么的對她的看法,那話語里的蔑視連掩飾都懶得掩飾,被安排的位子更是永遠在角落里。
“金絲雀?以為關在籠中就傷不了人了么?”女人冷笑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道,“我有辦法的,一直有辦法的,只是……不甘心啊!也……不敢啊!”
籠中的鳥當然能傷人了,玉石俱焚之下,恍若鋪天蓋地的火藥炸開,近在咫尺的這些人不死也要重傷。所以,當然是有辦法的,且那辦法不止她知道,那些人也知道。
可他們一點都不避諱的帶著她,因為知道她……不敢死,也不甘心就此死了。
人總是矛盾的,可以既懦弱膽小,又貪欲旺盛到難以填平的地步的。
因為懦弱,所以不敢死,因為貪婪,見不得同是肥頭大耳的耗子,那都沒修煉成人形的耗子能見光,她卻只能戴著冪籬躲在這鳥籠似的屋宅里。
所以比起打著風水的名義建了個這樣形狀的屋宅羞辱她的周夫子等人,對那露娘這等與她尚無什么交集的,她卻是更恨。
這聽起來很奇怪,露娘又不曾招惹過她,那周夫子卻這般羞辱她,她不恨周夫子等人,卻恨露娘,想要拉下地獄來陪自己的也是露娘。
嘴角翹了翹,沒辦法,或許骨子里,她天生就是厭惡女子的,尤其越美的女子越是厭惡,哪怕對方不曾招惹過自己也一樣。
或許自己天生就是這般的人,這等人又不止她一個,同為女子,對女子卻更苛刻的一直都有。原因無他,只是本能的將所有女子都當成搶奪自己東西的“敵人”罷了,天性如此,又不曾有人教導過自己不可以,反而自幼耳提面命的教導都是只有壓下身旁那些更出頭的花,才能出頭。
于是,所有女人都是敵人,這種久而久之身體形成的本能反應恰如那貓看到耗子一般,敵視與排斥刻入了骨髓深處。便是沒有理由也會不由自主的生出厭惡的情緒,更何況是讓她尋到了理由?所以周夫子這等深諳人性的‘大師’當然敢羞辱她了,因為知曉她身體的本能往往能壓過腦子中的理智,不恨周夫子,而恨給了她一個厭惡理由的露娘。
苦笑了兩聲之后,女人嘆了口氣:她當然清楚自己的問題,也知道周夫子那些人在利用她的問題刻意捉弄,甚至以取笑、玩弄她為樂,可……改不了,對露娘的敵視已然成了一種本能。
腦子中的理智壓過本能時,她是恨周夫子他們這般羞辱她的,恨到想與之同歸于盡的地步的,可一旦想到了同歸于盡,自己本性中的懦弱膽小卻又冒了出來,懦弱怕死的本能阻住了她想要同歸于盡的想法,也讓腦子中方才冒頭的理智被膽小怕死的本能再次壓了下去,而后么,周夫子他們總會“不經意”的提起露娘,于是貪欲難填的本能也一并抬頭,與懦弱一起將那冒頭的理智壓到了內心深處。
一次次的,每次都是如此,周夫子他們甚至都懶得每回編排出別的話術來了,同一套話重復提及,卻又屢試不爽。
自己面前好似挖了個深深的坑,每次她想往前,都會跌進同樣的坑里,爬不出來。
每次都是如此,沒有一次是能跨過去的。
因為知曉她跨不過這個坑,所以自己這個人在周夫子他們面前好似是透明的,能夠隨意玩弄,自也能遇到危險時,隨意的將她推出來擋災了。
先前一次如此,往后再遇到了,還會如此。因為牽引自己所有喜怒哀樂情緒的引線在他們手里,自是能隨意拿捏她了。
此時雖說還未入夏,可端午前后的天也著實不冷了。抱著雙膝坐在毯子上的女人卻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身子:好冷啊!
身上明明綁著無數根引線,引線的那一頭還有人,可旁人卻看不見。
還不如死了或者傻了呢!至少看不懂、聽不懂周夫子他們在羞辱她,將他們的嘲諷都能聽成夸贊的話,心里也就不會掙扎與痛苦了。
難怪戲臺上的傀儡都是棉花塞布里做的假人,同樣是傀儡,那些里頭填了棉花的布娃娃是死的,所以無知無覺,畢竟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看不到多少反應,可若是活人,尤其是察覺到自己被捆綁住的活人,就似被捕入網里的魚,自是要不斷撲騰與掙扎的想要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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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頭頂上方的天窗,女人撇了撇嘴角,冷笑了兩聲:她那么大一條魚,所以爬不出這座籠子,可若是變成那小到不能再小的耗子,就能爬出去了。
當然,這些……是不能叫周夫子他們知道的,所以,她需要找個替身,頂替自己做周夫子他們這里的這條魚。
鯉魚躍龍門,誰知道越過龍門化龍的瞬間,那連軀殼都變了樣的魚還是不是原來那條了。
從羅三與羅娘子那里出來,溫明棠將手里的腐乳肉粽分成兩份,一份送去了趙司膳那里,一份則拎在手里直接去渭水河畔找了梁紅巾。
今日被調來渭水河邊戍守維持秩序的梁紅巾待到酉時便能交接了,屆時正好同溫明棠一道去尋個飯館吃個暮食,這是兩人一早便商量好的。因著酉時飯點臨近,龍舟暫且停了,擁擠了一下午的渭水河畔也一下子松散了不少。
溫明棠沒趕上最擠的時候過來這里,自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剛同人交接完的梁紅巾,此時天色還未暗下來,天邊大片大片的火燒云燒的整個渭水河畔一片橙紅,看著渭水兩畔掛起的燈籠,雖說此時還未入夜,也不是看燈最好的時候,不過遠遠望去,長燈如龍,點滿兩畔河道,照的渭水河畔的夜景一片通明的景象已能隱隱窺到一角了。
“真好看啊!”看著渭水河畔滿滿的端午氛圍,那或掛或插在兩旁的艾草隨處可見,溫明棠忍不住贊了一聲。
“是好看,就是人忒多,擠的我聞了一下午的捂汗味兒了。”梁紅巾說著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袖子,說道,“我身上也有,雖說天不熱,可人一多,自也出汗了,難怪人總說熱情如火什么的,我眼下算是當真感受到這如火的熱情將周圍都燒的好似快入夏一般了。”
這話聽的溫明棠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面將手里的腐乳肉粽遞給梁紅巾,一面又同她寒暄了幾句,兩人便離開了渭水河畔,向城中行去了。
逢年過節總是要吃頓好的犒勞一番自己的,哪怕端午這等時節有明確的節令吃食——粽子可吃,卻也不妨礙暮食這一頓擺上滿席的。
一路邊走邊聊,各自說了一番近況之后,便到了長安府附近。府門前的官民流水宴已開始擺上了,一旁等候入席的百姓也已排起了長龍,這情形看的路過的溫明棠和梁紅巾腳下略略一停,看了片刻之后,梁紅巾道:“好幾年才一回,大家熱情的很。不過你我便湊不得這熱鬧了。”
再如何流水宴,官府也請不得全長安的百姓來參加流水宴的,雖是人人皆可參得的,可若真想參加是要提前去長安府領號的,這等情形之下,但凡在衙門中有個官職的多半不湊這熱鬧了,與民同樂,自是讓那些平素里甚少接觸到大榮官員的百姓參加更為妥當。
走過長安府再往前走便要分道了,兩人是為吃暮食尋的飯館,自是挑了一條人少些,那吃食鋪子卻多的路走了。一路邊走邊聊,走到哪一家食肆前那里頭香味勾起兩人饞蟲時,便停下來,問食肆門口的伙計要號在食肆外頭鋪的蒲團上坐著等了。
把玩著手里巴掌大小的號牌,梁紅巾笑道:“過節果然去哪里吃飯都要等……”話未說完,伙計便端著一小盤花生米和一壺茶水過來了,道請她二人先吃些花生米墊墊肚子。
這般周到的服務頗有現代社會過節時去外頭吃飯等位的影子了。
兩人笑著接了過來,瞥了眼周圍一樣就著茶水吃花生米閑聊等吃飯的食客,便也盤腿坐在蒲團上閑聊了起來。
花生米是油炸的,出鍋之后撒了把鹽就端過來了,做法雖簡單,味道卻是好的,很多好酒之人就著這道簡單的菜食往往能一吃一整天。
幾粒花生米下肚之后,溫明棠聽梁紅巾說起了這些時日五城兵馬司里的事情:“俸祿沒漲,只能養活自己一家老小時還好,日子雖過得磕磕巴巴的,一家子感情卻是好得很。漲了俸祿,有些人倒是沒變,還是老樣子,有些人卻是變了,大抵是手頭有了銀錢,開始那什么‘飽暖……飽暖……’”
“飽暖思淫欲。”溫明棠提醒梁紅巾道。
“對對對!就是那什么飽暖思淫欲了!”梁紅巾點頭一拍大腿,說道,“你不曉得啊,這段時日,我們那里鬧出兩次家里婆娘帶著兒子跑來五城兵馬司鬧事的事了,說是在外頭有了人什么的,道都怪衙門里給她們男人漲了俸祿,現在人都變了。結果鬧的太大,驚到了上頭,才漲了沒幾個月的俸祿又給縮減了回去,真是有求必應的應了她們所求了。結果真這樣了,一家子卻沒見和好,那婆娘又帶著孩子過來哭訴求衙門再給她們男人把俸祿漲回去。”
“誒!我說,衙門里的事當鬧著玩?”梁紅巾說道,“衙門里的哪個不想著能升一階?這世道走到哪里都是僧多粥少的,前腳才踹下去,位子空出來,下一刻那原來的位子上就有人了,還怎么漲回去?當衙門是他們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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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明棠點頭:這事……還真是古往今來,哪里都有。
“衙門里多是男人,對那家里婆娘鬧事的在那里嘲笑,說什么家風不振,也不怪接不住這升職位子了。”梁紅巾搖頭唏噓道,“也只我們這些女的看到這事忍不住還嘴,那男人漲了俸祿又怎么樣?不止男人沒了,到手的養孩子的銀錢還補貼給外頭的女人了。若是家里鬧,能解決,早家里解決了,哪至于跑到衙門里來鬧?定是家里鬧過,可那男人漲了俸祿便飄了,橫的很,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女人實在沒辦法了,哭也好,鬧也罷,都留不住,便破罐子破摔,跑出來玉石俱焚、魚死網破了。”
聽著梁紅巾又出口的幾個成語,溫明棠連連點頭,笑道:“你近些時日定是又翻了不少書,今日說話真是出口成章。”
一句夸贊聽的梁紅巾得意不已,連連推辭道“也就多看了幾本話本子,從話本子里學的”之后,又道:“原本把男人的俸祿縮減了回去,又恢復原樣了,我們那些女人還能反將衙門里的男人訓斥一頓,說都怪男人漲了俸祿飄了做事太絕,結果那婆娘又帶著孩子過來哭求,反叫我們幾個幫著女人說話的被嘲笑了一通,道那婆娘就是既要又要,既要漲俸祿,又不想男人變心,鬧了一通,以為男人能回心轉意,卻不想反將男人的飯碗給鬧丟了。這話叫我們幾個聽的心里郁悶不已,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畢竟這事……確實是那婆娘做出來的。”
“破鏡哪里還能重圓?過了幾個月漲俸祿的日子同手里一直都是這么點俸祿那心態就同那裂了又粘起來的鏡子一般,到底是不同了。”溫明棠說道,“原本是女人在理,畢竟男人做法太絕,逼的她魚死網破。可眼下俸祿縮減了回去,男人便能反過來指著那縮減回去的俸祿怪女人壞事,還會同家里孩子說什么原本是能多買些零嘴兒或者衣裳給你們的,都怪你娘之類的話,那等情況之下,原本是被逼無奈,不得不魚死網破的女人就成了全家人眼里最大的壞人。因為斤斤計較,所以壞了事……”
溫明棠說到這里,嘆了口氣,眼底一片清冷與涼意:“不說大多數孩子就是普通人,也有喜歡過好日子的私心。就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錯處在爹身上。可知道是一回事,那男人日日在耳邊這般說,說的多了,總會被影響的。便是有當真不被影響的懂事孩子,可磕磕巴巴的日子過久了,被生活的擔子壓的喘不過氣時,也會當真希望男人曾經漲過的俸祿再漲回來,好讓自己身上的擔子輕些的……”
話未說完,梁紅巾便驚道:“我還不曾說他們家境,小明棠你怎知他們身上的擔子……”話未說完,便反應了過來,“是了,不用說了!若不是那手頭銀錢磕磕巴巴的,都鬧成那樣了,哪里還會舍了面子跑回衙門求衙門將俸祿漲回去的?”
反應過來的梁紅巾忍不住唏噓了起來:“好似不管那孩子懂不懂事,那錯處遲早都會怪到女人頭上。畢竟那每一日過的磕磕巴巴,想要多些銀錢可花,身上負擔輕些的日子會不斷的提醒孩子們那男人曾經是漲過銀錢的,日子本是有好過些的苗頭的。至于男人漲銀錢時銀錢弄去了外頭的女人那里,根本不拿回家里來……這事因為男人俸祿縮減了回去,跟外頭的女人斷了,成了‘就當沒發生過的事’,所以也能在男人口中百般狡辯,說什么同外頭的女人只是玩玩,新鮮勁過了,自會把銀錢拿回來的云云。左右嘴長在他身上,他上下嘴皮子一碰,總有借口將錯怪到女人身上的。”
“這般被全家老少眾口指責怨懟,自然沒辦法,只能又跑出來哭求。當然,哭求這種事是不頂用的,所以往后,那男人有的是日常用言語斥罵那女人呢!”溫明棠輕聲道,“畢竟他跟外頭的女人因為俸祿縮減了回去確實斷了,所以就能當成了沒發生過的事,將自己吹成如何個萬中無一、浪子回頭的好男人都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
聽到這里,梁紅巾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你這般一說,倒叫我覺得好似還真是這般!那女人完了!可……這事情那女人先前明明是被逼的無路可走才會這般的,都是那男人做的太絕,怎的錯處最后又成女人的了呢?”
“她被關在籠子里,再有理,再是大度至極,吃了多少悶虧、多少苦頭,多能忍,直至最后被男人逼至絕境,不得已之下才還的手,那將她拴在籠子里的人總有辦法將錯處怪到她頭上。”溫明棠說道,“就似那騾馬市的耍猴人,將猴子關在籠子里用各種鞭子抽打‘馴化’,猴子一直忍,忍到最后忍無可忍之時,終于忍不住撓了那耍猴人一記。那耍猴人面對這等情況往往都會暴怒,暴怒之下,一邊抽打猴子,將猴子打的只剩半條命,一邊口中‘畜生長’‘畜生短’的滿天飛,直到猴子被打的再也不敢撓人了,尤不解恨,過后每每想起,還要打上一頓,怪它罵它一般。”
聽到這里,原本正一粒一粒的往嘴里丟花生米的梁紅巾一下子呆住了,怔怔的轉頭看向溫明棠道:“我……我好似真見過這種事,日常見了不忍心時會上前勸阻一二,卻竟是從未想過這些。眼下你一說這些,再讓我想到那兩個過來鬧的女人,竟是覺得那女人同籠子里的猴子也沒什么兩樣了。怎會?明明不一樣,一個是人,一個是猴子啊!”
“籠子外頭的人看籠子里頭的,管里頭是人還是猴子,其實都差不多。”溫明棠搖了搖頭,說道,“心情好時,逗一逗,買個桃子哄哄,讓籠子里的高興兩天,心情不好時,那里頭的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