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用社的包主任怎么就嘿上您了呢?”
張兢拎著暖瓶給李學武的茶杯里續了熱水,笑著打趣道:“不遠千里追上來,不是要把全年的投資指標都壓在您的身上吧?”
“我倒是想把他手里的指標全用了,可他也得愿意才是啊。”
李學武從茶幾下面掏出幾盒干果敲了敲,擺在了茶幾上,招手示意辦公室里干活的幾人自己取用。
中午飯過后,他是準備休息一會兒的,可架不住張恩遠帶人做事,是找了領導小組辦公室的人幫忙整理以往的文件,要歸到倉庫。
張兢中午不睡覺,也跟著來湊趣,見他沒休息便問起了這兩天的熱鬧。他是覺得新奇,代表資本的那些大爺們看著跟上趕著送錢似的,不讓送還帶急眼嚇唬人的。
“您這瓜子放多長時間了——”張兢抓了一把瓜子嘗了嘗,好笑地說道:“都有味兒了。”
“沒味兒還不好吃呢。”
張恩遠笑著看了他一眼,交代完周佩蘭幾人,回頭對他講道:“你不吃好不好,這么說領導該怨我邋遢了。”
“就是你邋遢了,白瞎這些好玩意了。”張兢笑罵道:“你要早點送咱那屋去,還能剩到現在?”
周令華等人一邊忙活著,聽著領導們拌嘴逗樂子也是覺得好笑。
倒是周佩蘭比較關心經濟工作,她本身也是負責聯系貿易相關工作的負責人,所以便問了出來。
“領導,看他們那急吼吼的模樣,好像不是小氣的人呢。”
她滿眼困惑地看著李學武,“您想用他們的投資,他們又希望投資咱們集團的項目,這不是天作之合嘛。”
這個問題其實也有人想問,但沒有周佩蘭這么大膽,畢竟他們是被叫過來干活的,不是來聽課的。
就連張兢都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看了李學武一眼。他是準備好了,領導要真被問不高興了,那他就作勢訓斥小周兩句,但不能讓領導給人家罵哭了,那太不好了。
李學武卻沒有不高興,只是臉上的表情認真了幾分,講道:“有句話說的好,上趕著不是買賣。”
“對咱們來說如此,對投資方來說也是如此。”他看向周佩蘭問道:“你覺得他們在投資什么?”
“不是項目嗎?”周佩蘭十分想解開這個疑惑,見領導也沒拒絕她,便很直白地講道:“我聽說咱們集團計劃建設國內第一高樓。”
“你信不信,我說咱們要建國內第一茅樓兒,他們也會投資。”
李學武嘴角微微翹起,端起茶杯看著她自信地講道:“高級的投資眼光永遠不會緊盯著項目本身。”
“那您的意思是——”
周佩蘭連手里的工作都不顧了,不自覺地走近了問道:“他們投資的是您……”
說到這里,她也覺得自己的思想有些過于超前了,所以說著說著便沒了自信。
李學武卻也是笑了笑,喝了一口熱茶后放下茶杯講道:“我有什么值得人家投資的,是集團啊。”
“他們投資的是影響。”
他手指在沙發扶手上點了點,認真地強調道:“他們是看著集團的發展蒸蒸日上,每一個項目都日進斗金,所以對下一個項目還沒有充分的了解便顯得有些盲目了。”
“這——”周佩蘭微微皺著眉頭問道:“您是說他們這么做有投資風險?”
“站在項目方的立場上,我永遠不會告訴他們這個項目的風險有多高,有多大,因為這是我的職業要求和素養。”
他看著周佩蘭講道:“在投資前評估項目風險本就是他們應該做的工作,而不是聽我怎么說。”
“當然了,我對這個項目的闡述和態度,也能側面表現出集團對這個項目的自信,但這并不絕對。”
李學武雙手一攤,問道:“如果我是個騙子呢?卷了他們投進來的錢跑掉了,他們該怎么辦?”
“啊?——”眾人聽著他驚世駭俗的話紛紛表示出了驚訝。
“呵呵,沒遇見過是吧?”
李學武輕笑著看了辦公室驚呆了的眾人一眼,講道:“這并不是夸大其詞,可操作空間很大。”
“你們想想,如果對方的投資款打過來,我作為項目負責人隨意支取這筆資金,兌換了外幣登上離岸的客船,他們應該怎么應對?”
“……”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眾人驚呆了,他們腦子里盤懸著這個驚天的強盜計劃,臉色漲的通紅。
是了,一千兩百萬的投資總額,如果真的都能兌換成外幣帶走,即便是去了國外也能過人上人的生活了,那還不得天天當皇帝啊。
按國內的消費水平,一千兩百萬元,那得幾輩子才能花得完啊!
“可是——”周佩蘭最先反應了過來,看著李學武強調道:“集團的項目資金是有獨立賬戶的,個人是不能支取的,只能走公戶撥款,而且哪有那么多外幣可兌。”
“呵呵——”張兢同張恩遠對視了一眼,齊齊看向了年輕人們。
這會兒聽了周佩蘭的話,王珉等人好似大夢初醒一般,臉上和眼里全是失望和落寞,好像剛剛丟了一千兩百萬的巨款似的。
“紅星鋼鐵集團有自己的銀行和項目資金賬戶,可不代表其他單位也有這種風險防范意識啊。”
李學武端起茶杯淡淡地講了一句,目光犀利地掃過幾人強調道:“我這么說也是為了提醒你們做事要考慮周全,不是引導你們犯錯誤,這種錢你們騙得了,但一定帶不走,也不代表別人帶不走。”
“是,秘書長,我們知道了。”幾個年輕人做事還算勤奮,態度也很周正,即便有性格各色的,也無傷大雅,都是好苗子。
“回到項目本身,說說國內第一高樓為啥會被資本所追捧吧。”
李學武放下茶杯講道:“如果你們堅持看報紙聽新聞的話,一定且應該發現,今年的形勢變了。”
“領導,我也覺得是這樣!”
王珉突然瞪大了眼睛,湊過來講道:“前幾天我還跟令華他們說呢,今年的經濟形勢一片大好。”
張兢好笑又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在領導這還敢放肆!
李學武笑著擺了擺手,沒太在意年輕人的沖動和直白。
他反而對王珉的敏銳嗅覺給予了肯定,夸贊了他的閱讀習慣。
“你們幾個也是一樣,最好養成看報紙和聽新聞的好習慣。”
李學武點了點辦公室里的幾人,隨后這才繼續講道:“大學習已經完成了初步變革階段,現在進入到了新的階段,恢復經濟就是今年乃至是未來幾年的重點工作。”
“如果你們有關注國際新聞那一定能知道,就在這個月的月初,阿美莉卡的尼克松集團宣布放松與內地人員交往和貿易的限制。”
他手指點了點沙發扶手,看著眾人問道:“這意味著什么?”
“什么?”王珉有些茫茫然,他從未聽到過這個消息,也沒關注過報紙上國際新聞的版塊。
現在聽領導提起,幾人都開始思考了起來,這則消息意味著什么。
就連辦公室主任張兢,副主任張恩遠也都認真思考了起來。
李學武并沒有急著公布答案,而是端著茶杯慢慢品了起來。
辦公室為什么更容易出人才,因為他們距離領導更近,接觸到的關鍵信息更多,受領導教導和啟發的機遇也更多。
學生時期是人類大腦最活躍的階段,奇思妙想,無所不能。
在學生階段也是最容易學習和思考的時期,人的成長也更快。
但參加工作以后,所學知識同工作應用會有一個銜接不平衡的過渡階段,每個人的適應能力不同,所表現出來的綜合素質也不一樣。
在學校有老師教,在單位有領導教,怎么學還得看自己。
如果都愿意學呢?
還得看機遇,是否能經常聽到、看到、學到、感悟到。
而在這個年代,領導還是比較注重培養下面的年輕人,經常說的一句話也是鼓勵年輕人,放下包袱,努力工作,不要怕犯錯誤。
當然了,往后這句話領導們也說,可你要信了就有意思了。
李學武當然愿意培養年輕人,因為不懂得培養接班人的領導絕對走不快,走不穩,后繼無人嘛。
這個單位真沒有能接替你工作的,那上面一定不愿意提拔你。
所以,能給年輕人機會的,就讓他們多思考,多學習。
喝了幾口茶,見他們想的差不多了,李學武也沒有單獨提問,畢竟他不是老師,也不好為人師,所以便直接公布了他的答案。
“這則消息就意味著國內同阿美莉卡的關系要開始解凍了。”
“什么!這怎么可能!”
王珉瞪大了眼睛,差點被秘書長的話嚇得蹦起來。
你要知道在這個年代阿美莉卡是被國內塑造成什么樣的存在。
王珉所接受的教育和生活環境令他天然的對阿美莉卡表現出了保守和謹慎的態度。
但其他幾人都在思考李學武的話,甚至有人還皺起了眉頭。
當然了,也不是沒有聰明的,根據李學武的話已經想到了很多。
“關系解凍以后的下一步是什么?”李學武抬起下巴示意了目光有些恍惚的周佩蘭問道:“你說。”
“下一步——”周佩蘭有些緊張,但毫不意外領導會提問她,“下一步就是規定貿易項目清單,解除對咱們的貿易禁運。”
“這——這是真的?!”
李慕親等人紛紛看向了她,又見她滿臉的凝重,便都轉頭看向了李學武,好像急需等待一個正確答案。
“這……應該是真的。”
是見秘書長遲遲沒有開口說話,還是周佩蘭見王珉等人猴急要上房了這才壯著膽子解釋道:“其實是咱們沒有關注到,這件事早有征兆。”
“什么征兆?”王珉急的抓耳撓腮,看著她問道:“國際新聞嗎?”
“應該是馹本,對吧?秘書長。”周佩蘭沒有看向急吼吼的王珉,而是看向了李學武尋求答案。
李學武目光不掩贊許和欣賞地看著她,微微點頭說道:“沒錯,就是馹本。”
他頓了頓,認真地看向眾人解釋道:“日方多次來內地溝通商貿工作,積極打開雙邊貿易的大門,就是集團也同三禾株式會社有貿易往來。”
“他們為什么這么積極地推動與內地的經濟貿易合作呢?”
李學武攤開雙手,期待地看向了周佩蘭,希望她能回答這個問題。
“是為了抗衡阿美莉卡的貿易逆差!”周佩蘭好像回到了大學課堂上,聽著教授提出問題,她積極地回答問題。
這一刻她發現秘書長對經濟和國際工作有著太強的視覺和嗅覺,不怪他能年紀輕輕就參與和主持了集團的經濟、管理、工業、安全等等工作。
“沒錯,局勢貿易逆差。”
李學武笑了笑,手指點了點她說道:“現在看來,你負責對接貿易和銷售工作是合格的,多多努力吧。”
聽見他這么說,王珉等人紛紛露出了羨慕的神情,這可是秘書長的肯定啊,周佩蘭未來不可限量了。
“做管理工作,不能不了解國際形勢,做經濟管理工作,不能不了解國際形勢,做工業管理工作更要了解國際形勢。”
李學武強調的語氣一句比一句強烈,他看著眾人很是認真地講道:“六二年九月,經特殊批準,咱們從日本進口了兩套維尼綸成套設備。”
他掰著手指細數道:“六三年又先后從日本、英國、法國、聯邦德國、瑞典、意大利等國引進石油化工技術方面的14個成套設備項目。”
“你們要了解現在,也要熟知過去,更要看得懂將來。”
李學武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劃著講道:“從我剛剛提到的這兩次技術引進取得成功以后,國內便對引進外資有了一些更加積極的提法和表現。”
“繼而在六三年和六四年,上面又先后批準了冶金、精密機械、電子工業等行業的100多個項目,向國外考察詢價和相機簽約。”
聽著他如數家珍地講出國內經濟和工業工作中的關鍵節點,眾人突然就有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很多事都是有征兆的。
“六四年一月,上面提出可以讓日本人來內地開礦辦廠,向他們學習技術,也可以讓華僑投資建廠。”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著眾人講道:“你們現在應該知道咱們集團為啥能同圣塔雅集團在建筑工程和礦產開發領域展開深度聯營合作了吧?”
眾人眼睛亮亮的,聽他這么說,眾人卻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此前私下里討論了無數次都沒討論明白的事,就因為秘書長引經據典的一句話,豁然開朗,全都理清楚了。
“圣塔雅集團之所以能在內地同咱們集團達成合作關系,是因為六四年一月,法國成為西方大國中第一個同咱們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的國家。”
李學武手指敲著沙發扶手講道:“《中法建交公報》發表后,上面在會見法國議員和意大利客人時表示,希望擴大與兩國的經濟往來。”
“這又意味著什么?”
他目光逡巡,掃了眾人一眼,繼續講道:“六五年四月,在Z先生的努力下,上面還同意了新技術進口小組關于引進新技術工作幾個主要問題的報告。”
“該報告提出,六五年應當充分利用當前比較有利的國際環境,適應國內經濟形勢和建設的需要,更積極地展開從資本主義國家引進新技術的工作。”
“正因為有了這項報告的提出和通過,咱們集團才能以技術引進和合作的渠道完成對外貿易工作,繼而賺得了啟動集團化進程的第一桶金。”
李學武如數家珍一般,手指自動閉合著給眾人講道:“到六六年以前,咱們內地先后與日本、英國、法國、意大利、聯邦德國、奧地利、瑞士、荷蘭等國家的廠商簽訂石油、化工、冶金、礦山、塑料、汽車、液壓元件、電子、精密儀器等技術設備引進合同84項,總成交額為2.8億美元。”
“其中成套設備合同56項,用匯2.6億美元,占全部引進的90以上。”李學武張開一只手掌看著眾人強調道:“咱們集團是在六七年開啟技術和設備引進工作的,完全符合當時經濟發展和工業建設政策規劃。”
“而引進的這些設備范圍廣泛,從生產資料設備到消費品生產設備均有,但最主要的還是重型工業項目和重大技術裝備,其中鋼鐵工業占31.7,化學工業占28.1。”
他抬了抬眉毛,看著幾人問道:“現在你們應該知道,集團籌建鋼城汽車制造廠,與京城化工合作完善汽車零部件產業,打造汽車零部件供應鏈是借了哪一股東風了吧?”
“企業管理工作不是掐指一算,也不是腦袋一拍決定的。”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你們知道截止到今年,內地已經同多少個國家和地區建立貿易往來關系了嗎?又與多少個國家簽訂了雙邊貿易協定了嗎?”
“前一個問題的答案是125個,后一個問題答案是38個。”
他點了點頭,微笑且自信地講道:“這就是集團籌建營城港區,打通以營城港區作為外貿出海口,鋼城、奉城作為工業產業園區,集成型輕重工業混合型經濟向向內發展,向外擴張的核心目的和主要原因。”
“現在你們應該都想通了,聽懂了吧,這企業管理工作是不是很有意思,有點像下棋。”
“額——”王珉左看看周佩蘭,右看看周令華和李慕親,他都懶得看張大嘴巴完全被秘書長的一番長篇大論所震驚到的馬寶森,只從同學三人的臉上完全看不到秘書長口中所說的企業管理像是一場棋局那樣的樂趣。
這很好玩嗎?
我腦子都要燒掉了好不好!
六二年的政策咱們六六年執行,六三、六四的經驗咱們六七開始干,六九年要做的事是算計七一、七二甚至更遙遠的未來!
這特么誰能算計的起啊!
王珉是一臉的麻木,他的小伙伴們也都在今天遭受了洗禮。
以前他們在辦公室聊領導的工作,好像就算計到下個月,多了就半年一年的,很多時候年初定下的目標,年尾都完不成。
但現在看來,領導們做事前看五年,后看五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這負責人的崗位當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啊——
王珉等四人原本或多或少熱切浮躁的心在這一刻徹底得到了錘煉,思考過后一定有所收獲。
“領導,有人找,說是京城來的,非要見您。”
李學武正在學習新下來的文件,張恩遠不得已才來打擾他。
最近他有點忙,非必要的會見和工作張恩遠都盡量安排了。
這會兒正是要下班的時候,張恩遠見時間差不多了才敲門進來輕聲提醒了一句。
秘書長家就在京城,過去幾個月也不是沒有京城的朋友和關系來找,張恩遠是不敢自己拿主意的,分得出真假就直接匯報。
李學武也已經習慣了他的匯報方式,頭也沒抬地問道:“誰呀,是咱們單位的嗎?”
“不是,是一個叫蘇晴的女大學生,中財的,我看了她的學生證。”張恩遠輕聲回答道:“來了半天了,下午就到了。”
“蘇晴啊——”
李學武聽見這個名字手頓了一下,抬起頭,微微皺眉想了一下,這才看向張恩遠問道:“她一個人來的?”
“是一個人,背著一個書包。”張恩遠形容道:“看起來風塵仆仆的,說是剛下火車便來找您了。”
“嗯,我知道了。”李學武點頭交代道:“你帶她過來吧,這是我弟弟的同學。”
秘書長的哥哥是華清物理系的高材生,現留校任教,兼職了集團科技研究院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員;
秘書長的弟弟是醫科大學的在讀大學生,今年也許能畢業;
秘書長的妹妹是集團財務科副科長李雪。這些關系張恩遠早就探聽清楚了。
他可不是對李學武有什么算計,而是為了工作。
秘書長說這位來拜訪的蘇晴是他弟弟的同學,完全能解釋得通,他看了蘇晴的學生證,也是今年畢業。
你要說兩人不是一個大學的,可誰又規定一個大學的才叫同學,高中同學就不是同學了嗎?
人家還都是京城的呢。
只是張恩遠心里有個疑惑,秘書長弟弟的同學怎么千里迢迢找到這來了?
這個問題李學武也在想,不過已經有了猜測。
蘇晴是下午兩點鐘到的冶金廠大門口,兩點半坐到了冶金廠的會客室。
這一坐就是三個多小時,茶水都喝了幾大杯,可就是遲遲沒等到李學武的召見。
她是有些心慌的,更有些不知所措,很怕李學武不見她,或者隨便打發了她。
說起來她是有些沒臉來鋼城見他的,可事到臨頭,她能求的關系只有李學武一個了,李文彪是怎么都聯系不上的,這個人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蘇晴同學。”就在她緊張又緊張,眼瞅著要到下班點的時候,最開始見了她一面的那個秘書走了進來,笑呵呵地講道:“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秘書長剛得出空兒來。”
“額?好!沒關系的。”蘇晴緊張之下,差點連話都說不清楚,在對方的示意下連忙站起身,抓著自己的書包便跟了對方出來。
說實話,這一次來鋼城,是蘇晴第一次走出京城、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來東北,她完全是壯著膽子一個人硬鼓起勇氣來的。
她要來找李學武,她要抓住這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最終失望而歸,可她也要試一試。
只是越走到那間辦公室的門口,她的腳步越緩、越小,心里像是在打鼓一般。
等真的站到了那間辦公室的門口,她整個人都木了。
咚咚——
秘書敲響房門,輕聲打招呼道:“秘書長,蘇晴同學到了。”
“嗯,進來吧。”
熟悉的聲音從辦公室里傳來,直接擊穿了蘇晴的心。
此時此刻,她的忐忑、她的愧疚、她的懊悔糅合在一起,讓她心亂如麻,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冷靜和沉穩。
她就像是一個木頭人一樣,低著頭被那位秘書請進了辦公室,可就站在門里兩步的位置不敢再往前走了。
“那,秘書長,我就去忙了,有事您叫我。”
張恩遠很有眼力見地并沒有選擇留下,這不是機關里的女同志,用不著他幫秘書長防備著。
如果這人真的有問題,那秘書長根本不會見她。
等張恩遠離開了,蘇晴依舊站在那沒有動靜,李學武見沒有她的聲音,這才抬頭看了過去。
“站在那干啥,自己找地方坐。”
這聲音一如剛才招呼她進門時的一樣,沒有勉強,也沒有厭煩,只是淡淡的。
“秘書長……我……”
蘇晴腳下沒敢挪地方,甚至連眼睛都沒敢抬起來。
“呵呵,你叫什么秘書長。”李學武將看了一半的文件做好標記收在了一邊,從辦公桌后面站起身輕笑著說道:“還跟以前一樣,叫李哥也行,叫武哥也行。”
他沒提老彪子,因為他不確定大胸弟臨走前是憐香惜玉,還是真有什么掛念。
兩人到底是個什么關系直到現在他都沒搞清楚。
不過蘇晴是在俱樂部工作了一年多的,給他做了一年多的辦公室副主任。
這個姑娘他還有一些了解的,不過只限于工作、業務和片面的視角。
“過來坐吧,別光站著,我這里又不是什么衙門,不需要站崗的。”
他用一句玩笑化解了蘇晴的緊張,主動招呼了她到沙發這邊坐。
蘇晴直到現在才敢抬起頭,緊張地掃了一眼辦公室的擺設,威嚴壓的她不敢有一絲放肆,只是按照李學武的要求,在沙發這邊坐了。
“謝謝李哥。”
“不客氣,聽他們說你來找我,我還很驚訝。”
李學武笑了笑,抬手示意了辦公桌的方向道:“集團下來的學習文件,我熬了一個下午,他們不敢打擾我,讓你久等了吧?”
“沒有、沒有——”
蘇晴見他如此和煦,抬起頭看著他連連擺手道:“我也沒什么事……”
“沒什么事能千里迢迢地來鋼城找我?”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她問道:“說說吧,你是遇著什么事了,要找我幫忙啊。”
蘇晴萬萬沒想到,他會這么的直接,就這么問出了她此行的目的,一瞬間內心涌動,眼淚差點掉下來。
“李哥,對不起啊,我不該來打擾您工作的。”
蘇晴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沒有辦法了。”
她抬起手抹了眼角,抽了抽鼻子努力控制著內心的緊張與忐忑,用盡可能的平緩聲音解釋道:“學校通知我們今年6月份要完成畢業工作,然后就是工作分配。”
“嗯,我聽說了。”李學武點點頭,看著她講道:“我在鋼鐵學院進修,也是今年畢業,剛收到學校來的通知。”
“我想請您幫幫我。”
蘇晴眼巴巴地看著他解釋道:“學校下來的通知是,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們這三屆都要分去邊區。”
“是嘛?我還沒聽到這個情況。”李學武微微皺眉問道:“你的消息準確嗎?”
“是三支代表通知我們的,很多同學已經在做準備了。”
蘇晴許是真急了,也是真把希望押在了他的身上,這會兒見他質疑自己的話,趕緊做了解釋。
“如果在五月底之前沒有辦法疏通,那我只能按照學校的統一安排去邊區。”
“你不要著急,有話慢慢說。”
李學武見張恩遠出現在了門口,許是聽見了這邊的哭聲趕過來的。
他點了點茶柜的方向,示意張恩遠幫蘇晴倒一杯熱水過來。
張恩遠就是怕出問題,所以在隔壁仔細聽著呢。
這會兒主動路過,就是看看領導需不要他幫忙。
這會兒送水過去,也就打斷了對方的哭訴,也省的造成不好的影響。
蘇晴見有外人進來,便也收斂了情緒,等接了水杯,可期盼的目光依舊沒離開李學武的身上。
李學武想了想,站起身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了電話。
他并沒有大張旗鼓地打去學校,或者家里詢問大哥大嫂,有一個人更方便。
“你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明顯是鋼城來的電話,聽對面熟悉的聲音,何雨水哪里能不知道是誰。
李學武卻沒有跟她廢話,簡單詢問了幾句今年的分配工作,便掛斷了電話。
“這個情況我了解了。”
他轉身回到了沙發這邊,看著蘇晴講道:“不是你一個人這樣,是所有人都這樣,上面是這么要求的。”
“是,我知道。”蘇晴緊緊地攥著杯子解釋道:“我們老師也給我們講了,如果不想去邊區只能提前打招呼,如果有單位愿意接收我們也是可以的。”
“李哥,不是我畏懼困難,而是我父母年歲大了,這兩年身體也不好,家里妹妹又小,我怕我走了……”
“嗯,我了解了。”
李學武點點頭,看著她說道:“這件事你先不要急,現在距離月底還有一段時間,我先試試看。”
他看著蘇晴講道:“你要是華清或者鋼鐵學院的學生,我現在就能幫你找關系辦,但中財那邊我不認識什么人。”
“我也理解你的想法。”見蘇晴急著要說話,他按了按手掌,講道:“就算你想來紅星鋼鐵集團,紅星鋼鐵集團也能接收你,那也得按照程序走,”
“那,李哥,我聽您的。”
蘇晴想了想,好像除了李學武她真求不到什么人了,她也沒什么人脈關系能比得上李學武這么硬的。
她給李學武做了一年多的辦公室秘書,確實接觸過一些關系。
蘇晴很清楚,李學武在京城的關系網絡很大,是唯一能幫她的人,也是唯一愿意幫助她的人。
所以學校的通知下來,她在同父母講過之后便義無反顧地來了鋼城。
“嗯,聽說你是下午兩點鐘到的?”李學武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聽著窗外下班的鈴聲,笑著說道:“今晚就在招待所住下,我請你吃個飯。”
“這多不好意思。”蘇晴抹了抹眼淚,整理了情緒說道:“我隨便對付一口就行的,不能打擾您休息。”
“沒什么打擾不打擾的。”李學武轉頭看向張恩遠問道:“你下了班沒什么事吧,咱們一起吃點。”
“那我去招待所訂餐。”
張恩遠點點頭,見李學武沒什么吩咐,便轉身安排去了。
“我一般要晚個十分鐘、二十分鐘的下樓,你要是不太餓的話就堅持堅持。”
李學武笑著看向蘇晴講道:“一會好好吃頓飽飯,再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我給你答復。”
“謝謝李哥!我真是……”
蘇晴見李學武這么說,知道他是真心要幫自己的,趕緊站起身鞠躬道謝,聲音再一次哽咽了起來。
李學武不好伸手扶她,便指了指沙發,示意她坐下說話。
晚上這頓飯真就是隨便吃點,招待所的飯菜就是量大,味道也還行。
蘇晴有了李學武的答復心里也踏實了許多,或許是真的餓了,足足吃了三個饅頭才有些臉紅地撂下筷子。
李學武晚飯一般吃的很少,也很慢,是等著她吃完了才也撂下筷子。
“房間和早餐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拿著鑰匙上樓就行了。”
李學武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張恩遠將鑰匙遞給蘇晴,隨后又交代道:“晚上就在房間好好休息,別的地方就不要去了,這邊工地多很復雜。”
交代了幾句,見她聽懂了,便帶著張恩遠離開了招待所。
蘇晴是送他們到了門口,看著那臺伏爾加高級轎車離開后,這才有些茫然地回了樓上。
她不知道明天的結果如何,是激動還是落寞,這會兒吃飽了,擔心卻沒有完全消失。
車上的張恩遠也有些疑惑,真就是來找關系幫忙的,以秘書長的能力是完全能直接安排的,不知道這又是因為啥,非要等一天,繞個彎子。
你要說這個叫蘇晴的同秘書長關系一般,那又何必請對方吃飯,又安排對方的食宿呢?
你要說關系親近,他怎么都想不通。
這就不是他應該想的事,李學武心里早有算計,回到家以后同周亞梅說了一聲,便給京城打去了電話。
電話是打給周瑤的,請她幫忙查一下蘇晴的情況,只需要簡單地調查一下就行,以蘇晴的情況,以周瑤的能力,他想知道的絕對能查個明明白白。
要是什么都查不出來,那就更簡單了,直接交給姬衛東他們單位就行了。
只要是正常人,怎么可能查不清楚基本情況呢,太違背常理了。
周瑤答應的倒是很痛快,顧延結婚以后便回了部隊,她該值班還是要值班,不然也不能在單位接到李學武的電話了。
查蘇晴,而且是連夜查,甚至都不用她走出辦公室,只需要打電話。
在電話里,周瑤還同李學武講了一個情況,王小琴已經不再擔任質量安全環保部經理職務,僅擔任三支代表,集團已經公布了人事任命,是于德才于副經理接替她擔任經理職務。
這個情況李學武知道,李懷德同他溝通過,看來現在是正式通過了。
于德才能接任質安部經理,李學武也沒有很意外,畢竟有董文學在。
周瑤的消息是第二天早晨匯報給他的,而且是等他到了辦公室以后。
他正看著手里的報告,也是他簽字提交的,關于工人新村大型供應市場投建,以及紅星賓館投建工程。
國際標準的酒店還沒有下文,集團已經按照計劃要建設招待賓館了。
地址就在河畔花園住宅區旁邊,工字型9層建筑,帶裙樓結構。
紅星鋼鐵集團要建招待賓館本不算什么大事,十幾層的建筑結構在京城可不算出奇,但出奇的是前面紅星鋼鐵說了要建國內第一高樓,現在要建的賓館恐怕是亮馬河第一高樓吧?
關注這件事的人都覺得很荒謬,覺得是被假新聞或者李懷德給耍了。
只是包培剛打來電話詢問,李學武的回答是別著急,再等等。
讓子彈飛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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