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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州之北,三山屹立,其左曰金山,其右曰焦山,二山皆拔出于江心,山上各有寺廟。
金山那座寺,繞山而建,遠遠望去,但見宏偉佛剎,不見其山,故曰寺包山。
焦山那座寺,深藏山凹,若是望去,但見山勢俊秀,不見其寺,故曰山包寺。
金、焦二山之間,乃北固山也,山上亦有一寺,曰甘露寺,昔年皇叔劉備在此相親,被孫權老母一眼看中,譽其“龍鳳之表、天日之姿”,選為女婿。
當時有魏國細作在江南,聞之大驚,以為孫劉聯姻,曹魏豈不危矣?
拼死傳信回許昌,曹操得知,不屑一顧,謂彼輩各懷鬼胎,縱媾和一時,亂必自生也。
細思一回,愈發噴飯大笑:“哦呵呵呵,這個劉大耳朵,倒是吃得好嫩草,吾等本和猛虎孫堅平輩論交,他竟娶了人家幼女,平白跌落一輩,何其不智。”
又點評道:“劉大耳織席販履出身,終究短了見識,算他時年四十有八,長了孫氏女三十歲都有余,為妾無妨,娶做正妻,夫婦豈能和諧?此取禍之道也。若是換做老夫,自娶了吳國太,豈不妙哉?且讓那仲謀小狗做個便宜兒子,還怕討甚么荊州,只一句話——爹不給你!”
這些風云事業,都隨歲月無聲,韓世忠自是不知。
此刻他引千軍橫渡長江過半,一眼看去,只見三山雄突,大江如練,云淡天高,那金山、北固山不遠處,丘山如屏,下有渡口一座,昔年永嘉南渡,北方名族,半數自此登岸,舊名蒜山渡,唐時更名金陵渡,至宋再易其名,叫做西津渡。
西津渡下,停泊舟船無數,皆是呂師囊下潤州后,兩岸搜刮所得。沿岸一遭,青白兩色旌旗獵獵飛揚,有呂師囊麾下統制官,“吊客神”范疇,領兵五千駐守。
有《鷓鴣天》一首,恰言此時風物——
大江滾滾浪東流,春風試染柳梢頭。三山遠眺碧油舸,二月初飛白雪鷗。
西津渡,北瓜洲,將軍披甲帶吳鉤。東南烽火憑誰定?捷報飛傳下潤州。
韓世忠這十余條船,都打賊兵旗號,一眾兵將,皆著賊兵衣甲,首船甲板上站著一人,滿臉惆悵悲苦之色,正是“太白神”趙毅,身后靜靜站著韓世忠,手按長刀,蓄勢待發,若此人稍有異動,立斬當場。
把守大江的統制官范疇聽了小卒報信,急急來到渡口,心中突突而跳——
呂師囊近三百條船只大舉渡江,若是回來一條,那必是傳信的。然而此刻回了十余條,報信又豈用這許多人?再看趙毅神色古怪,不由猜測必是大軍出了問題。
連忙便問道:“出了什么事么?呂樞密何在”
趙毅閉口不答,只把腦袋亂搖,范疇見了愈慌:“莫非竟是宋軍主力到了?不然區區揚州,豈能當呂樞密兵鋒?”
一邊說話,一邊順著臺階下到水邊。
這時船只看看近岸,韓世忠眼一瞪,高呼道:“諸位兄弟聽真,如今軍中出了奸細,把軍情賣給了朝廷,呂樞密遭伏擊敗退瓜洲,特令我等先回潤州鋤奸!”
范疇聽了一愣,奇道:“奸細乃是何人?咦,你這廝卻是面生,你是……”
他話猶未說完,那船已輕輕靠在岸邊,韓世忠奮力一躍,人在空中,長刀已然劈落,范疇猝不及防,吃他一刀夾肩頸劈下,頓時血光炸裂,分為兩截。
韓世忠大呼道:“賊喊做賊!伱這廝便是奸細!”
岸上那些兵馬,見自家將官被斬,紛紛拔刀舉槍,卻聽韓世忠指他為奸細,都不由愣在當場。
韓世忠大步躥上臺階,直頂在一桿桿槍尖之前,厲聲喝道:“你等莫非都隨此人做了奸細?”
眾軍大驚,連忙收起刀槍,叫苦道:“將軍明鑒,我等絕不是奸細!”
韓世忠虎著臉掃視一遭,搖頭道:“如今信不得你們,只待呂樞密回來細細查實,方好還你們清白,若當真不曾從敵,自不會冤枉了爾等。”
那些賊兵雞啄米般點頭,生怕表態比同伴略慢,被認作奸細斬了。
這時船只都次第靠岸,呂方等帶兵馬上岸,韓世忠道:“這些人暫且不能用了,且下了刀槍,都關入營房里去,待呂樞密回來細細查探,再留二百人把住了營門,莫讓真奸細偷逃了。”
青州兵一擁而上,五千守軍亦不反抗,老老實實去了兵刃,押著關在營房里,兀自還在討論誰會是范疇同黨。
阮小五自告奮勇留下看守,順便看顧著船只,算是替眾人守住退路,韓世忠幾個好漢各自上馬,領了余下八百人,押著趙毅,直奔潤州府城。
潤州城墻,卻不是四方形狀,其內為鐵甕城,乃是吳國孫權建于北固山南麓,周長六百三十步,開南、西兩門,東晉時于鐵甕城東南筑京口城,唐時又于鐵甕城西建西夾城,韓世忠等自西津渡進兵,行不過一里,便及城門,曰朝京門。
趙毅見斬了范疇,再無退路,此刻倒是配合起來,親自叫城,說有急事要同幾個統制官說之,那守城門小校自然識得他,連忙開了城門,一行人毫不停留,徑奔府衙而去。
此時日影移西,留守的三個統制官,都回府衙碰頭,恰于門前望著趙毅領近千人疾行而來,三個奇道:“趙老弟,呂樞密遣你回來的?如何帶了這許多人?”
趙毅不答,指著三人道:“‘黃幡神’卓萬里、‘豹尾神’和潼、‘喪門神’沈抃!”
韓世忠等大喜,本以為還要各個擊破,不料他三個竟齊聚于此,也懶得再施詐,齊齊躍馬殺出,那三個統制官大驚,連忙掣出兵刃招架,卻如何經得住這伙狼虎?
但見呂方、郭盛兩條戟,從雙龍鬧海,不過三兩招,呂方畫戟攪住沈抃長槍,郭盛奮力一戟,將他戳翻馬下。
韓世忠本待去戰卓萬里,不想梁紅玉要干功勞,飛馬搶在他身前,那口四十八斤鳳嘴刀當頭亂劈,卓萬里使雙刀招架,不三合,雙手虎口齊破,兩柄刀已成了曲尺,被梁紅玉一刀橫揮,攔腰斬為兩截。
韓世忠看得暗暗震驚:好個虎女,這身武藝,還在段三娘之上也。
最后一個和潼,挺槍與云宗武交戰,云宗武一手鋸齒長刀,一手護手鉤劍,兩般奇門兵刃,各有玄機,他自入老曹帳下,未曾立甚功勞,此刻一心立功,刀劍愈發凌人,和潼招架不住,策馬要跑,卻被阮小七從斜刺里鉆出,手拈一條苦竹槍,一槍刺入馬腹,云宗武趁勢一刀,將他人頭劈落。
這三個統制官戰死當場,潤州內外雖有三萬兵馬,卻是無人統領,一時降的降、散的散,到了次日老曹渡江進城,有兩萬人不知所蹤,余者卻是盡數歸降。
老曹與眾人各訴軍情,那伏兵揚州北門的“遁甲神”應明,吃盧俊義一槍刺死——至此堂堂江南十二神,除了一個投降的“太白神”趙毅外,余下十一個盡數戰死。
老曹所領三千余青州兵,連場大戰之下,雖然占盡優勢,也不免折了三四百人,其中半數都是受傷,被他留在揚州將養,卻從楊州兵馬中,選拔五百補入隊中,依舊恢復三千余人。
又從俘虜中精選出一千余敢戰的,合計五千人,在潤州整頓兩日,便將此城交給了徐處仁,自領全軍殺出,順著長江往下打去。
丹徒縣賊兵聞之宋軍先鋒殺來,不戰自潰,棄了縣城不知逃亡何處去了,老曹等人又走兩日,到了常州縣,派出探馬四下打聽,得知此縣有個鎮守的統制官,姓錢,雙名振鵬,騎一匹卷毛赤兔馬,使一口快意潑風刀,有萬夫不擋之勇,乃是賊中有名猛士,江湖人稱“賽云長”。
老曹得報,心中大不痛快,當下催軍直抵常州城下,口口聲聲呼那廝出來交戰。
有分教:仁貴張飛隨便賽,云長卻是心頭愛。只因綽號觸殺機,徒為浮名遭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