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爺子,這么一會兒出去看兩遍。都說了,車來會有動靜,就是不聽。”貝伊的大伯母邊切菜邊說道。
二伯母在和面,上車餃子下車面,今天主食炸醬面,還有十個菜。
這是老習慣了。
貝伊每次回來,老爺子都讓做面條,非說拴住腿。
二伯母聞言有點酸味道:“星杰回來也沒見老爺子這樣。星杰不比貝伊難回來一次?”
貝伊的二堂哥貝星杰干的是一個非常冷門的職業,作為老貝家學習最好的孩子,老媽也屬于是全家最現實最認錢的人,他居然留在社科院考古去了。
大伯母哈哈笑道:“咱都這個歲數了,你還能挑理呢。誰讓咱倆生的是小子。”
老貝家小子不當寶,像她家、老二家,包括隔房叔伯家生的全是小子,連下一輩也是小子。
就三弟妹生個姑娘,老三又是那種情況早早沒了,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自是把對三兒子的思念也放在貝伊身上,拿貝伊當眼珠子。
而且別說老爺子,她這個當大伯母的也很希罕貝伊那么個嬌嬌侄女。說話聲都是軟乎的,哪像她家那兒子,就好像不長心。
她兒子在森林消防附近支隊開直升機。
沒結婚前說是工作忙,要么不忙就是聚會多,和這個那個一些沒用的哥們同學有空聚,不知道回家。
終于催得結婚了,得,更有借口,人家過年過節又要去老丈人家。
大伯母也和二伯母吐槽起自家兒子。
要說以前她倆其實不對付,但是做這么多年的妯娌,誰不了解誰呀,誰也別笑話。
“大侄子兩口子不回來,把蛋蛋送回來也行啊,連我都想那孩子了。”
大伯母剛要回話,外面傳來汽車聲。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貝伊大堂哥家的孩子四歲的蛋蛋下車了:“奶奶。”
“艾瑪,我孫子真來啦。”大伯母扔下菜刀就滿面笑容的迎出去。
問兒子貝吉野今天怎么想起回來了。
大堂哥貝吉野:“您不是總念叨蛋蛋嘛。”
又探頭望一眼:“我爸和貝伊他們還沒到?怎么開得這么慢。”
確實慢。
第二輛車貝二伯也回來了,貝伊他們還沒到。
終于啊終于,在又過半小時后,貝伊放下車窗喊道:“爺爺?”
“噯。”貝老爺子拍大腿答應道,他的小貝可下到家了。
蛋蛋喊:“姑姑。”
貝伊非常驚喜地指著小侄兒:“啊啊啊,你怎么也來啦。”
十八歲的姑姑在蛋蛋眼中漂亮的跟朵花似的。
貝伊下車,蛋蛋就撲過去抱大腿。
貝大伯的司機將禮物一趟趟往屋拎。
家里人這才看明白,貝伊這次回來居然給大家帶了禮物。
貝二伯把大哥拽一邊問道:“咋回事兒。”
“說是兼職。”
“兼職?!”貝二伯瞪眼睛,才十八歲我們還小吶,打什么工,是不是弟妹沒給侄女漲生活費。
貝二伯在心里打算好,等貝伊再開學要走時,他要私下里給侄女塞些零花錢。
貝大伯也既欣慰貝伊用第一筆賺的兼職費給大家買禮物,又有點擔心。因為不止是忽然打工,他總覺得侄女這次回來有變化。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和上次見面不同。好像突然長大了似的。
貝大伯是在心里琢磨,要是八月末工作不忙,他再送貝伊歸校,打算找貝伊的老師問問情況。
貝伊哪里知道被大伯盯上了,也根本不用等二伯塞零花錢,她正和爺爺撕扯,“爺爺干嘛呀,我剛進家就給我塞錢。”
而且您塞錢背著點兒人好嗎。
蛋蛋正懵懵地看著她們,這小孩兒可認錢。
貝爺爺說買那些東西花不少錢,他這退休費又不知道該用到哪里,拿著,這個暑假喜歡啥就去買。
“我不要,不要。”
大堂哥掀開門簾探頭道:“爺,我妹不要,我要。”
“你要個屁,你都當爹的人了,沒有。”沒正溜。
而貝媽媽姍姍來遲,飯好了,她才到。
對,這位一點兒也不把女兒放假回家當回事。
因為她知道,老貝家有的是人在歡迎女兒。那叫提前好幾天,大嫂就打電話追問她貝伊放假的事,一聽就知道是大伯哥讓打電話問的。
這么多年都是,大哥要是想問點啥,大嫂就去她店里或是一遍遍打電話,二嫂也一樣。
然后據說大哥外縣那個交流會議可去可不去的情況下,他去了,他還讓司機繞道三個小時高速公路去接女兒回來。
這個大伯哥,他親兒子沒借上過什么光,念完軍校當兵回來明明能有更好的發展,要讓貝媽媽說,當個鎮長啥的應該不在話下的吧。結果沒這個爸備不住還好點兒,有這個爸直接去巡邏了。
就沒見過這么大公無私的人,這都什么年月了,倒是貝伊沒少借光,上學和校長打招呼什么的,中學那陣貝伊學習成績不行,還知道請老師們吃飯。給老師們都震住了,書記請吃飯,整個流程探討關于如何抓貝伊學習成績的問題。
“小霞呢,怎么沒讓她和你一起來。”
小霞是貝伊的小姨。
貝媽媽放下包,幫著端碗拿筷子,一邊翻著白眼和兩位嫂子說道:“自從她升了護士長,我沒見她工資漲多少,就見她比我還忙。這回更完了,有忙的借口不找對象。對了,二嫂,你前段時間說的分配到農村信用社那小伙子,你幫我打聽了嗎。”
貝伊在旁邊也翻個白眼,又來了又來了,進屋不見她買的禮物,媽媽也不問問她錢哪來的,她都想好臺詞了,卻派不上用場,開口就是介紹對象。
而這面二伯母也可喜歡這個話題了,急忙和她媽這這那那的介紹起來。
要說貝媽媽在老貝家人緣是真不錯。
貝大伯母是這樣看貝媽媽的,大氣、能干,正派。
雖說前些年他們兩家借過三弟妹錢,三弟妹才能有今天,但是那錢早就在頭幾年就陸陸續續還完。
還完后,還記得這份人情,
像是這么多年下來,各家親屬、她和二弟妹娘家有個什么婚喪嫁娶,貝媽媽都是五百一千的隨禮。這年月,五百一千的那就隨不少了。
她家貝吉野結婚,老三媳婦直接掏一萬,不算給買的東西。
老二家的貝星杰大學畢業安排酒席,貝媽媽也是隨禮一萬。去年貝星杰帶考古隊的同事來玩,貝媽媽還包車安排那些人去滑雪。
包括老爺子這套祖宅房子,過了秋天馬上就要留不住了,拆遷能給四套樓房,貝媽媽說她一套也不要,她家是女孩,要那個干啥。
可是貝大伯母知道,那不過就是一個借口,在還她和老二家當年借錢的人情。那二弟妹家明明也不差房子,二侄子貝星杰根本就不會回來,那不是聽說拆遷照樣要樓?所以說,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三弟妹能干方面就更不用多說了,他們能幫的還是有限,一個女人家能頂門立戶這么多年,還啥啥都不缺,給貝伊養得很好,這不能干都做不到。
至于正派。
貝大伯母倒不是覺得改嫁就不正派,每個人都有追求二次幸福的權利。
只是覺得人之常情吧,如果貝媽媽改嫁過,那他們貝家人對貝媽媽的感情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好,多少還是會有點兒隔心。
而這么多年過去,貝媽媽那種長相不是沒有選擇權的,尤其前些年年輕的時候,那都被一個收糧商跟到家里,糾纏著非要處對象。
那時候還用固定電話,貝媽媽一個電話就打給她和老二媳婦。她們仨拿著拖把連罵再威脅的才給趕跑。
那次是貝大伯母在外面唯一一次坑夫:“你是不是不想在這里收糧了,你知不知道我丈夫是誰。”
過后可能是打聽了,就不再糾纏。后遺癥是弄得有正經工作的都不敢托人介紹貝媽媽,不那么正經工作的,條件一般的,用貝媽媽的原話就是:“那我找他圖啥呢,我又不是沒孩子,我沒必要啊。”經商的也不行,對有錢的男性不是那么過敏,貝媽媽比較喜歡學歷高有文化的男人。
也是那次打架完喝酒聊心里話,她們仨妯娌好像有些話說開了,互相體諒各自的不容易,感情才變得好起來。包括貝老二有人勾搭,做買賣,外面那野女人有的是,她們仨又再次聯手感情變得更深。
所以說,貝媽媽每次來老貝家,完全還是和當年貝爸爸活著時一樣,她就是這家的老兒媳,回家吃長媳大嫂做的現成飯很正常,她最小嘛。
也是做買賣忙,大年三十那天,大伙都得等她回來才能開飯。
一場熱熱鬧鬧的聚餐,貝伊感覺要被她爺盯出窟窿了,還只能喝飲料,大家不準她喝酒,灌了一肚子水、吃兩碗面條好些菜才歸家。
“包電影院,賺不少吧。”
啊???
這個陳老太!
貝伊看著她媽,果然該來的雖遲但到。
貝伊也不廢話,伸出一個小巴掌:“給您五萬,不能再多了。”就從中獎那錢里拿,反正那錢也不能買車買房。
貝媽媽擰眉:“買完那些禮物,你還有五萬吶?”
貝伊后悔了,最近可能是被萬萬搞的,完了,好像說多了。
“存著呢吧,拿來存折,我看看。”
“別別別,媽,哎呦,您別掐我啊。”
“誰掐你了,睜眼睛說瞎話。”
“就是掐的,要疼死我了,我不理你了。哪有把錢全交給你,和你實話實說,你還掐人的。”只有不理,假裝生氣,才能明天見。明天趕緊去銀行分開存五萬。
而經過這個小插曲后,這一個傍晚貝媽媽在店里都心不在焉。
唉,養孩子不容易啊,尤其是女孩子。
要不是陳老師說,貝伊學習的勁頭猛增,進步極大,也給她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大學生創業對以后參加工作實踐也算助力,她這次絕對不會這么輕拿輕放創業這件事兒。
在四道街擺攤的原來是女兒。
再加上手里的,這才能包下電影院。
貝媽媽想像女兒吃的那些辛苦,那些苦,她都嘗過,所以更心疼。同時又摻著復雜情緒有點驕傲,瞎鼓搗真就賺了好幾萬?
真不愧是她楊金鳳的女兒,這有點兒經商頭腦啊。
雖說她還是喜歡女兒干固定工作,就算最近兩年好些人說公務人員已經不再像從前那么吃香,那她也喜歡。
這種心理,她捫心自問過,叫缺啥想要啥。自從她下崗,就希望女兒有穩定的好工作。
但這是不是也證明,即便女兒有一天沒有聽她的安排也餓不著。
十八歲啊,才十八就……電話響了起來。
“大姐,貝伊高燒,你就給她扔家啦?要是這樣的話,你還不如讓貝伊去她爺爺家住,人家爺爺當寶。”
小姨說完就掛了。
醫院里,小姨正守著貝伊。
貝媽媽放輕高跟鞋的動靜推開病房門,“怎么回事?”
沒人知道貝伊是跟著電影院看場子,再跟著莫斯科時間復習看書,熬夜熬的。
在回了家,終于把那個心勁兒放下就一病不起。
貝媽媽還以為是要錢要的呢:“我不要你那五萬行不行,這怎么還上火了呢。”
貝伊咳嗽著睜開眼睛:“您剛說的,我可聽見了,不能要那錢了。”
貝伊用玩笑的語氣掩飾真實情緒。
只有老嫂子系統知道,貝伊真實想說的話是:媽,我好難過。
可是有些心里話不知道為什么和媽媽說不出來,貝伊是在兩天后,和小姨躺在一個被窩里講了實話。
她靠在小姨懷里,講述她丟了個很好的男朋友。
“他死啦?”
“啊?”貝伊一愣,那倒沒有。
小姨后怕道:“嚇我一跳,我以為死了呢,又是在最美好的時候沒的,那你就完了,會惦記一輩子,看誰都會拿他對比。沒死就行,沒死……”
就、很破壞氣氛,整段垮掉。
貝伊被氣的抱枕頭離開小姨房間。
小姨卻追過來非要當知心大姐道:“甭管他有多少難處,他沒聯系你,就說明放棄你了。你還傻子似的病倒。男人到了面對現實時比女人理智,他衡量過輕重。”
與此同時。
莫斯科當地醫院,林泉的祖母在插著氧氣。
林泉的媽媽在另一間病房。從林父出事,林媽媽已經幾次犯心臟病。
林泉卻無暇顧及親人,他在公司聽四位法律顧問分析保險條款。
林泉的頭上剛拆下一圈白砂布,后腦勺受傷,這是他當天到現場簽字,被傷亡家屬扔石頭打的。
當時就給他砸迷糊了,腦震蕩倒在地上。
林泉的姑父和表弟在下飛機那天,也有不同程度的受傷。
“走流程吧。”
“好的,林總,那我們這就去辦。”林泉是新上任的林總。他是多么的不想當。
偌大的會議室里,眨眼間只剩下林泉一個人。
林泉走到窗邊,看著異國他鄉的車水馬龍,只感覺滿身疲憊。
張瑋的電話就是在這時候打進來的。
“你怎么有我的新號?”
“我問你那位博士生朋友來著,我也去過攀巖俱樂部想知道你的消息,他們好像都去看過你。”
是的,出事后第四天,林泉有三位朋友就飛到莫斯科。包括他父親的朋友們也都來了。
多虧這些人,讓當時混亂不堪的局面慢慢變得穩定起來。有人去交涉大使館,有人去幫忙找當地公安消防。一個公司但凡出事,也會面臨被查賬。
張瑋又問問近況,聽說都買了保險放心不少。
張瑋這才有心思問別的:“聽說在還沒放暑假前,你有回國?”
“嗯。”回國送父親。
“那、為什么沒有回學校去找貝伊。我是說,我能感覺出來她很擔心你,她看起來好像一切正常,但你不知道她……”
“別說了,還有別的事嗎。”
“林泉,你怎么了。”
掛斷電話,林泉心想:他沒怎么,他只是回不去了。
他還記得在冷飲廳時和貝伊斬釘截鐵說,如果我不能回國就不會招惹你。
他也清楚張瑋會告訴貝伊他的情況,既然知道了,他不想要貝伊的安慰。
這個世間,他最不想讓貝伊看到他頹廢軟弱的一面。
那樣一雙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他時應該是歡喜,而不是透著心疼。
可是這晚,林泉還是被張瑋的電話影響得喝多了。
桌上擺著許多空酒瓶,這也是林父出事后,他第一次放縱心里去想關于自己的事情。
林泉正攥著手機,反復按著貝伊的號碼又刪除。
林泉在問自己,為什么不敢打這個電話。
因為他怕得到答案。
他怕貝伊問,你還會回來嗎,不會。奶奶和母親要人照顧,公司有那么多員工要吃飯,父親的這一攤不能放棄,因為那是他爸留下的,他以后不能只做貝伊的林泉。
他也怕自己問貝伊,你會選擇來這面念書、以后在這面生活陪我嗎,他怕答案同樣是,不會。
所以這個電話一旦撥出,他和貝伊才叫作真的會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