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華門出來,她直奔辛夷藥坊。
無論趙禎會不會對高明樓的到來引起重視,她自己都得早早做好打算。
她叫來安娘子和胡曼,特地叮囑了一下藥坊各個環節的安全、警戒,又看了下寂無和周道子幾個病人,這才回府。
孩子們沒有去學堂,都窩在家里,院子里有丫頭婆子在掃雪,幾個小的在膳堂里纏著湘靈要吃烤串兒。
以前在南京時閑極無聊,一家子就喜歡在院子里烤串吃,回京后各有各的忙碌,好久沒有機會,孩子們想得慌,湘靈被纏得沒有辦法,只得讓廚娘備菜。
膳堂里一片歡天喜地。
辛夷沒有流露出什么情緒,將杏圓、桃玉兩個管事叫過來,私底下耳提明命了一番安全的問題,這才笑盈盈地陪孩子們玩耍。
傅九衢回來的時候,烤串剛冒出香味兒。
大老遠就聞到,段隋跑得比兔子還快,第一個沖上來就要拿,讓湘靈打了手。
辛夷看到他幾個笑鬧,走到傅九衢的身側。
“高明樓回來了。”
傅九衢嗯一聲,“今日見過了。”
“這么快?”辛夷微微吃驚。
傅九衢四平八穩地坐下來,三念乖巧地拿來烤串放到他的面前。
“傅叔,你吃。”
傅九衢點點頭,沒有去拿,面容有些嚴肅,示意孩子們自個兒去玩,然后與辛夷攀談起來。
“他的模樣與當年有些不同,性情也是大變。大理高相國說,高明樓在大理蹲了四年牢獄,再出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不僅如此,他對上次來大宋發生的事情,全然不記得了。”
“好一個不記得。”辛夷輕笑,拿起一根竹簽串好的烤串,往嘴里一咬,“不記得就可以推卸掉所有的責任了?真是高招。”
想到今日給官家的建議,辛夷又問:“官家怎么說?有沒有將他驅逐出境?”
傅九衢搖頭,“大理高相國讓他當眾敬酒賠罪,說了不少好話這次來京,又帶了好幾車大禮。無論如何,官家也要賣這個面子。”
辛夷有些失望。
可很多事情,從她的角度來看很透徹,別人卻未必如此……
“我不信他會失憶。接下來,做好準備吧。只要高明樓在汴京一天,我們就要提高警惕。”
傅九衢點點頭,似乎有些疲憊,躺在椅子上闔上雙眼。
辛夷坐到他的身側,湊近了看他,傅九衢察覺到她的盯視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唇角勾了勾。
“我有些累,容我小睡片刻。”
辛夷眼睛微微一眨,“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個找到小侯爺和蘭兒的好主意,你要不要聽聽?”
傅九衢察覺到她的語氣,面色微變,“說說看。”
辛夷道:“我認為高明樓來汴京,絕不是跟他爹一道來賠罪那么簡單。他的出現,和張巡,和蔡祁的失蹤,還有那什么祥瑞菩提子,肯定有關系。我想,是不是可以……”
她瞄著傅九衢不吭聲了。
傅九衢臉色凌厲了一些,“你想如何?”
辛夷道:“其實那夜曹漪蘭來約我同去良玉瓦子,我便想過,對方或許對我也有興趣?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以我為餌,把對方釣出來?”
傅九衢臉色一沉,表情冷厲至極。
“不可以。這個節骨眼上,出不得亂子。你不想胡思亂想,保護好自己,不讓我分心,便是最好的辦法……”
辛夷不滿地皺眉,“每次你這么說,就好像我很是不如你,只會給你添亂似的。哼,大男子主義!你細想一下這些年,我替你辦過幾件錯事……”
傅九衢可惹不起這個姑奶奶。
無奈地笑嘆一下,低下頭來給她賠不是。
“娘子從來沒有錯過,是我關心則亂,口不擇言。但眼下,對方意圖不明,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切不可自亂陣腳。蔡祁和曹漪蘭不見了我怎么敢再將你置于危險境地……”
辛夷:“先發制人,才是上策。如果總是這樣被人牽著鼻子走,就算找到人也是投鼠忌器,不如搏一搏,扭轉敵我局勢,順便探一探高明樓的意圖?”
“十一。”傅九衢滿臉不認同。
“九哥放心。”辛夷握住他的手,“其一,我會全程處于你的監控中,不會讓自己有危險。其二,我可不是曹漪蘭那樣的軟腳蝦,誰要是抓我,該他自求多福了。”
傅九衢唇角微微一扯。
沒有說話,但明顯已經有了松動。
辛夷唇角蕩開一抹笑。
“其三,我已想好萬全之策。”
離府前,辛夷特地換了一身男裝,點了段隋同行,又叫上兩個侍衛,她和段隋打扮成尋花問柳的商人模樣,還稍稍“化了妝”,給段隋弄了兩撇小胡子,侍衛則是打扮成了小廝。
從角門出府,她便去車行租了一輛沒有辨識度的馬車。
“娘子……不,兄臺,我們要去哪里?”段隋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是個腦子簡單的人。
辛夷不便與他說得太多,只交代車夫。
“去良玉瓦子。”
段隋不解地道:“良玉瓦子都搜查過了,人家正當營生,就算有所懷疑,我們再去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辛夷慢條斯理地拂了一下袍袖。
“有錢能使鬼推磨。”
看段隋苦著臉,一臉懵懂,她沉吟一下,又交代,“一會兒有人問起,記得說,我們是揚州來的藥商。”
為什么要這么說,一是他們熟悉揚州,二是他們熟悉藥材行當,不會說漏嘴,讓人生疑。
段隋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
“擔心什么?”
“我哪里來的錢,讓鬼推磨?我都窮得恨不能去幫鬼推磨了我……”
辛夷看他那慫樣,從荷包里摸出一把金葉子,遞給他。
“有小姑娘來斟茶倒水,別舍不得花錢。”
段隋眼睛都直了。
“這,這,娘子是帶我去……嫖?”
辛夷:……
她看著段隋滿臉的古怪,挑了挑眉,“所以,你這是欣喜若狂……”
段隋:“我是覺得這金子燙手。娘子,我可從來沒干過這事兒啊,萬一傳出去,會不會壞了我的名聲,畢竟我還未娶妻呢……”
辛夷瞪他一眼。
“閉嘴吧你。有我在,你想這些好事?一會兒乖乖地,看我眼色行事。”
段隋哦一聲,整個人興奮起來,壓著聲音問。
“我們是背著郡王,偷偷去查案的?”
辛夷琢磨一下,點點頭,“你不能壞了我的好事,更不可暴露身份,必要時,要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將計就計……”
段隋點了好幾下頭,琢磨著這個將計就計是什么計,覺得自己很受郡王妃看重,決定要好好表現,讓程蒼也看看,他也是可以玩陰謀詭計的人。
哼!讓郡王看中算什么?
論猾頭,郡王妃比郡王厲害多了。
讓郡王妃看中,比讓郡王看中更了不起呢。
辛夷看他臉色陰晴不定,斜他一眼,“在想什么?”
段隋連忙收起自己那點小心思,嚴肅地道:“我在想怎么扮好一個嫖丨客。兄臺,你說我會不會因為形象太過正直被趕出來……?不行,兄臺,你教教我,我們還是要先學習一下嫖丨客之道才行……”
辛夷:……
“放心,只要你有錢,就不會被趕出來。”
“是嗎?原來這些人跟我一樣見錢眼開呀?”
辛夷拿他沒有辦法,愣是被他纏得對了很多細節。
比如讓段隋叫他“建年兄”,又說了一些可能遇到的特殊情況,段隋這才滿意的自個兒“練習”去了。
辛夷猜得沒錯,看到他們一行人財大氣粗的樣子,瓦子里當即把他們迎入雅間,當祖爺爺似的伺候著,恨不能供起來。
瓦子今夜人少,不復往日熱鬧。
辛夷叫來兩個姑娘相陪,舒舒服服地聽著曲,打著節拍,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
“我來汴京的時候,就有人給我推薦良玉瓦子,說是這瓦子里熱鬧得緊,姑娘生得俏,才藝也有過人之處,怎生是這樣光景……”
“官人打從何處來?”
“揚州。”
“怪不得官人不知情。”
一個姑娘嘆息道:“前兩日還是好好的今兒官府來了兩趟,說是有兩個貴人失蹤,失蹤前可能來過我們瓦子……”
“還有這等事?”辛夷狀似好奇。
“可不嗎?唉,真是可憐了我們。好不容易等到年關上頭生意好,可以多賺幾個銀子,攢起來好贖身,這一鬧,貴客都不敢上門,哪里來的銀錢……”
辛夷眼里生出幾絲興味。
“你想贖身?”
那說話的姑娘聽她問起,似乎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瞥一眼同伴,這才幽幽地嘆息。
“誰不想得個自由身呢?”
辛夷笑了起來,突然伸手握住姑娘的手,捏了捏。
“我幫你贖身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