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又行了七八里地,待到了一處開闊地勢之后,才停下來休整,清點人數,查看傷員,又將些尸體全數抬出來擺放到外頭,車隊雇傭的那些江湖人本就是做的刀頭舔血的生意,早就是生死由命了,如今有那死亡的,便按著前頭同劉東家商量好的價錢,一個個給了撫恤的銀子,交由各自的同伴帶回家中安頓妻兒。
倒是那老鴇子與死了的姑娘不好辦,牟彪問起老鴇子家鄉何處,有一個姑娘應道,
「早前聽說她是京城人氏,家中還有父母兄弟的……」
「哦……京城人?」
這倒是好辦了,牟彪問明了那老鴇子家住何處,姓甚名誰,一一記下之后,待得回了京好去尋人。
又問死去的姑娘家鄉,其中一個姑娘哭道,
「她與我乃是同鄉,家中逢了大災才不得已出來做這皮肉生意,如今她即是已死,我便當帶了她回鄉去安葬的……」
頓了頓求道,
「還請小哥兒替她尋一副薄棺,將她收斂了才是……」
牟彪想了想道,
「這樣的天氣,不出三日,尸體就會腐臭,你如何運回家鄉去,倒不如就地火化,你再帶著她上路……」
那姑娘想了想點頭道,
「那就勞煩小哥兒了!」
當下架起了柴堆,點了火,將死者一一燒了,再尋了罐子裝入其中,用紅布包好后,寫上姓名,交由個人保管,這一番下來卻是天都已經黑透了。
于是車隊便在此地休息一夜,第二日又上路,一路再不多說,卻是行了兩日便到了延慶,到得了延慶,商隊照著前頭給的數,將雇傭之人一一打發,又尋了一個商行把帶回來牛羊皮毛全數賣出,如此又呆了五日。
五日之中那幾名女子卻是都未離開,一人是受了傷要將養著,一人是等著離開延慶的馬車,要一路往南,還有那英兒姑娘也是一直未走,只說是如今有家歸不得,也沒個著落,不知如何是好。
劉東家念著她前頭對自己的救命之恩,便包了她的食宿,一直讓她在客棧里住著,待到了第六日頭里,他們也打算離開了,
「劉瑾……」
朱厚照坐在窗前,看著下頭院子里正在井邊洗衣的女子,這廂裙擺高高撩起,塞進腰間,兩手袖子高挽,露出一雙細細的手臂,這女子真是不同東宮中常見的女子,生的不算得絕美,膚色不是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麥色,可皮膚光滑柔嫩,他坐在二樓的窗邊看著,初升的太陽光照在她的手臂上,能讓人看見,皮膚上頭隱隱還泛著光……
「公子爺……」
劉瑾應聲過來,
「你去問問這英兒姑娘有何打算,她好歹救了我們一場,總要給她安排個好的歸宿才是!」
劉瑾聞言連連點頭,
「公子爺宅心仁厚,奴婢這就去辦……」
于是開門下了樓,到了院中見英兒姑娘正抱一個大木盆,挪到墻邊晾衣裳,回頭見他便點了點頭,
「劉東家……」
劉瑾過去笑著問道,
「英兒姑娘,我們明兒預備著要離開此地,去往山西了,不知英兒姑娘之后有甚么打算?」
英兒聞言嘆了一口氣,想了想道,
「我在延慶無親無故,也無甚么打算……」
頓了頓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來,
「不過左右都已經進過窯子了,大不了……再把自己賣一次……」
劉瑾聽了連連搖頭,
「好好的姑娘家,可莫要再說甚么窯子不窯子的話了,在這延慶城里沒認識的人也好,左右你還是個清倌人,不如就地尋一個好人家嫁了
吧!」
那英兒聞言手上的活計一頓,笑了笑道,
「嫁人……我就是被婆家賣出來的,我一個無親無故的女子,嫁在這里,但凡婆家有半點兒不好,我便是哭都沒處哭去,倒不如自賣了自身,總歸還能求個錢財……」
劉瑾聽了嘆氣,
「英兒姑娘,那樣的地方,進過一次還能全身而退,已是你的幸運,切切不可再踏進去了……」
英兒將手里的衣裳搭在了竹桿之上,雙手握在上頭緊了緊,垂頭道,
「多謝劉東家關心,我……我也就是這個命……不過……不管如何,我總歸是會好好活下去的!」
劉瑾嘆了一口氣,
「依姑娘的人品必是會有好歸宿的!」
他同英兒在下頭說話,上頭的朱厚照聽了個七七八八,待得劉瑾上來說起,也是嘆氣,想了想道,
「罷了,我們帶上她吧!」
劉瑾一驚,
「公子爺這……這怎么行?」
朱厚照一擺手道,
「無妨,她一個弱女子原本就生活艱難,如今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們在時,她還有個庇佑,我們一走,她只怕還是要回去那污穢的地方……」
劉瑾想了想道,
「不如給她一筆銀子,讓她買房置地,有富足日子過,再招一個上門的女婿?」
朱厚照想了想還是搖頭,
「一個女人家,沒有丈夫沒有娘家,給她銀子就是害她……」
尤其是這關外之地,歹徒橫行,只怕他們前腳走,后腳她就要死于非命!
想到這處,一擺手道,
「我意已決,你去告訴她吧!」
劉瑾無奈只得下去,英兒姑娘的衣裳已經晾好,正收拾了東西要回房去,聞聽劉瑾此言不由愣了一愣,抬頭看向上方,窗口處朱厚照正在對她微笑,英兒姑娘咬唇半晌問道,
「劉東家,你……你同我說實話,上頭那個是否才是真正的主子?」
劉瑾聞言瞇了瞇眼,點頭道,
「你倒是好眼光……」
英兒又道,
「即是如此,還請劉東家稟報一聲,我想同他當面說話……」
劉瑾原是不想應,卻是想起來太子爺對這位似是有些不同,便頓了頓道,
「好,你且等著……」
他轉身上去,留下英兒有些無措茫然的呆立在那處,不多時劉瑾下來,
「跟我來吧!」
這廂領了英兒進屋,見得坐在窗邊之人,上前兩步輕聲問道,
「敢問……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朱厚照笑瞇瞇道,
「鄙姓朱……」
「朱公子……」
英兒沖他福了一福,才又開口道,
「公子好意英兒實在感激,英兒想問一句,公子爺可是要英兒為奴為婢?」
朱厚照笑著搖頭,
「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會讓你為奴為婢,只是想著你孤身一人,無親無友,在此處無人幫襯多半是要受苦,倒不如跟著我們走……以后待我們回了京城,總歸能給你一個安穩的歸宿……」
「京城?」
英兒咬唇有些好奇又有些向往的問道,
「公子爺是京城人么,京城好么?」
朱厚照笑道,
「京城自然是極好的,我們家在京城有些能耐,為你尋一戶好人家,那也是輕而易舉之事,且有我撐腰,包管你婆家一輩子都要敬著你!」
英兒聞言眼圈兒一紅,噗通一
聲跪了下去,
「有公子爺這一句話,英兒便是為奴為婢也愿意的!」
朱厚照笑瞇瞇擺手道,
「快起來……雖說不要你為奴為婢,不過在外頭這陣子,我還真缺一個洗衣做飯之人,便暫時由你代勞了,待回了京你自有得福享的……」
英兒忙道,
「奴婢愿意的!」
朱厚照擺手,
「不用口稱奴婢,我的身份還要對外頭隱瞞,你便如同這商行里的伙計一般,叫我小朱,叫他劉東家,切切不可漏了口風!」
「是!」
待到午時用飯,劉東家帶著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打扮的英兒出現在大堂時,牟彪才知曉她被太子爺收在了身邊,聞言眉頭緊皺,心中暗道,
「那女人分明是有些蹊蹺的,太子收在身邊,若是有個閃失……我們豈不是跟著倒霉?」
心里暗怨朱厚照任性妄為,于是便私下里勸朱厚照道,
「太子,女子同我們行路多有不便,且我們此行皆要隱蔽行藏,多一個人多一份風險,不如尋個地兒打發了她……」
朱厚照笑道,
「本宮知嘯林的顧慮,不過英兒對本宮有救命之恩,本宮不能拋下她一個孤身的弱女子在此地受苦……」
頓了頓笑道,
「嘯林不用擔心,本宮可不是那見色起意之人,純粹就是為了報恩,以后帶著她回了京城,給她尋一門親事,將她嫁了,便算是了愿了!」
他一口一個「本宮」,這便是用太子的身份說事兒了,牟彪便知他是不想改主意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說甚么,只得無奈應下了!
卻說是剛從朱厚照的房中出來,外頭有人來報,
「京城的信到了!」
牟彪接過那厚厚的牛皮紙封,進了自己的屋子,打開封口,從里頭取出幾封信來,有一封是親爹的,有一封是親娘的,還有一封卻是四蓮的,他見狀大喜,忙取了四蓮的信,挑開封口,抽出信紙來在窗前細細閱讀,這廂一目十行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再看了第二遍,卻是咂了咂嘴,搖頭道,
「四蓮的字兒倒是長進不少,不過她那性子就是太過害羞靦腆了,怎得通篇只說了一句思念的話兒,枉費我句句不離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