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彪上前兩步,賈四蓮只聞著一股子酒味兒撲鼻,
“嘯林吃酒了么?”
怪不得半夜過來,這多半是吃多了酒,在胡鬧呢!
賈四蓮瞬間了然,牟彪低頭,借著她手里的燭光,見著賈四蓮那張半掩在黑發下的小臉,突然心頭莫名亂跳起來,
“我這酒喝的真是多了,怎得心頭跳得這么厲害?”
難道有甚么隱疾不成?
他腳下動了動,身子依在門邊上,低頭看賈四蓮,賈四蓮生的瘦小,平日里瞧著就是個單薄人兒,現下一身寬松睡衣,外頭披了厚襖,更顯的人小衣大,那長長的黑發蓬松披散下來,被夜風吹動在腰間拂動,一張小臉,小巴尖尖,眼又大大的,越發顯得人可憐兮兮的。
牟彪更加覺著自己實在不應半夜來驚擾她,這夜里風寒,前頭京城剛剛下過一場雪,雖說不大,但北風呼嘯刺骨的寒,自己這身子骨倒是不怕,可四蓮這樣兒……
瞧瞧……鼻頭都凍紅了!
他嘴里應著,
“我……我是吃了酒……”
心里卻是在暗想,
“她定是冷了……”
這般想著便去握賈四蓮的手,果然入手冷冰冰的,當下懊惱道,
“我不應半夜來尋你的……”
賈四蓮猛然被他握了手,有心掙扎,可他握得實在有些緊,知曉他是吃了酒,也不好同他較真,只得將另一只手的蠟燭挪開些,借了黑暗遮掩自己騰一下子紅起來的小臉,一旁牟龍與牟虎見自家少爺,竟伸手去握人家姑娘的手,立時齊齊咧嘴,一臉少爺好不講究,半夜輕薄人家姑娘,待酒醒看你怎么辦的表情。
牟虎上前一步想拉開牟彪,卻是被牟龍先出手把他拉到了一旁,
“哥?”
牟虎不解回頭瞧他,牟龍瞪他,
“別說話,我們一邊兒去!”
這時節去拉少爺,少爺是吃醉了酒的,說不得明兒一覺睡醒就忘記這事兒了,他們若是上去拉,四蓮姑娘這面上怕是要下不來了,倒不如他們裝作沒瞧見,待明兒你不提,我不提,這事兒就過去了!
果然,賈四蓮見牟龍拉了牟虎到一旁去,她立時暗暗松了一口氣,輕輕抽了抽手,見牟彪反而越握越緊,只得無奈放棄,問道,
“嘯林……尋我有事兒么?”
“我……我……有事兒……”
牟彪握著她的小手,揉捏了半晌,才終于想起來是甚么事兒了,伸手去懷里摸出一個藥瓶來,
“給你……”
賈四蓮趁這機會終于收回了手,將那藥瓶接過,看了看道,
“這是甚么?”
牟彪道,
“給你抹臉的……這藥是最好的,抹在臉上不會留疤……”
說罷想起來還沒有看四蓮臉上的傷,抬手又去撩她頭發,賈四蓮一個不防被他撩開頭發,瞧見了腮邊的兩道抓痕,向老太手重,幸好賈四蓮縮得快,只是面皮子被抓了兩道血痕,她回來后用冷水洗了洗,見不再流血,便沒有管了,沒想到牟彪半夜尋她,竟是為了送藥,賈四蓮低頭,緊緊握著那藥瓶,上頭還有牟彪的體溫,握在手中只覺無比的溫暖,又聽牟彪道,
“今兒你們在街上,我在酒樓上都瞧見了……”
頓了頓咬牙問,
“那老婆子是你們家甚么親戚,怎么敢打你?”
賈四蓮應道,
“她是我外祖母……”
牟彪又問,
“那端盆的女子又是誰人,是不是偷拿了你的東西?”
賈四蓮一陣苦笑,
“你都瞧見了,她……是我表姐……”
這乃是家丑,說出來讓人笑話,她更是不愿讓牟彪瞧見,牟彪見她低頭,長長的黑發垂下來,露出頭頂的小小發旋,牟彪只覺得面前的人兒,好生可憐,家里爹不疼,娘不愛,外祖母要動手打她,連家里表姐都要偷拿她東西,他見四蓮低頭不說話,只當她是在傷心,忙抬手笨拙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用傷心,下回她要是敢再偷你的東西,你就當著她的面把東西摔她臉上……打壞了人,有我呢!”
說罷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賈四蓮聞言只是好笑,
“我怎能隨意打傷人,把東西拿回來就是了!”
自己便是想打人,也沒那身板呀!
向枝是姐姐又比自己高壯,便是姐妹二人一起上,一旁還有一個向老太呢,她們姐妹能拿著東西全身而退,就已經是運氣了!
她的心思,牟彪好似也是猜著了一些,捏了捏手下單薄的肩頭,嘆道,
“你是太瘦了些,打架還是要身板兒壯實有力氣才成……”
頓了頓道,
“以后你不用出手打人,誰欺負了你,你來告訴我,我幫你打人!”
賈四蓮聞言抬頭看他,昏黃的燭光在夜風中搖曳,照得眼前人的臉忽明忽暗,只她不必細看,便已是能在心里細細描繪他的眉眼,
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突然間賈四蓮只覺一顆心在這寒夜里被人放進了熱水里,暖暖的泡著,熱熱的熏得她眼圈兒有些發熱,眨了眨眼,垂下了頭,低聲道,
“嘯林,你人真好……謝謝你!”
牟彪沒留意到她有些嗚咽的聲音,笑著一拍胸膛道,
“我們二人是甚么交情,不必說謝字,以后有事找我便是!”
賈四蓮聽了,卻又覺得那熱水里不知為何被人倒了一股酸水進去,一顆心溫暖當中,又添上了莫名的酸楚,鼻頭上似乎也染上了一般,眼圈兒里漸漸有了水光,她不敢抬頭,重重點了點頭,
“嗯!”
牟彪見狀滿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只覺滿手的黑發,又細又柔,被那夜風一吹,那發絲不知怎得好似被吹進了他心里一般,輕輕搖晃著,撩得他心里一陣發癢,他突然好想再給四蓮暖暖手,他正想伸出手呢,便聽賈四蓮道,
“夜深了,嘯林快回去吧,吃了酒別吹太多夜風,會傷身子的!”
四蓮的聲音柔柔的,跟她的發絲一般,細細密密撩得人心里發癢,牟彪聽話的點了點頭,
“好!”
賈四蓮也沖他點了點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牟彪伸出去的手落了一個空,他在夜風里空抓了一把,收回來嘿嘿笑道,
“那個……你也早些睡吧!”
“嗯……”
賈四蓮點頭伸手緩緩把院門關上,牟彪立在那處,聽得她腳步聲進了屋中,屋門吱呀一聲關上,這才回過身來,呵呵沖著自己的兩個小廝一陣傻笑,
“走,我們回去……”
牟龍和牟虎對視一眼,忙上前去扶他,
“少爺,我們上車……”
這廂扶了牟彪上車,感覺完成一件大事的牟彪,上了車倒在溫暖的被褥間,不過片刻便打起了呼嚕,馬車到了牟府門前時,牟虎先進去叫了四名家丁,抬了一張軟榻出來,六人合力將酣睡中的牟彪抬回了院子里。
牟龍與牟虎將主子安頓好后,兄弟二人這才出來喘了一口氣,
“哥……”
牟虎回頭看了看內室,小聲問道,
“哥……少爺他對四蓮……”
牟龍瞪他一眼,
“主子爺的事兒不許胡說,你可要管住嘴,以后若是闖了禍,挨了罰,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牟虎很是委屈的嚷道,
“我是那嘴碎的人么?”
說罷又摳了摳頭皮,很是不解道,
“少爺不說當四蓮是兄弟么?”
牟龍嘿嘿一笑,
“少爺說……你就真信,我瞧這樣兒,少爺怕是自己都不知曉,自己的心思呢!”
這就叫當局者迷,他們這些旁觀者清!
說著又抬手給了牟虎一下子,
“記住了,以后見著四蓮姑娘要更恭敬幾分!”
可不能再四蓮四蓮的大呼小叫了,以后那位說不定會是少爺的枕邊人,不過……以她的出身,做正室怕是不成,不過一個得寵的姨娘應是跑不了的!
這廂牟龍、牟虎兩兄弟在那處猜自家主子的心思,卻說是賈四蓮回轉房中,關上房門,立在那處沒有動彈,耳聽得外頭似是有車輪滾滾之聲,她又悄悄拉開了房門,來到院門處隔著門縫瞧,果然見得牟府的馬車離開,這才慢慢回轉。
待回到屋中,吹熄了蠟燭,上床躺下,睡在里頭的五蓮與六蓮好夢正酣,偶爾嘴里還喃喃幾聲,笑出了聲,也不知在做了甚么好夢。
賈四蓮瞪眼看著黑漆漆的室內,手指在胸前一點點的摩挲著那藥瓶,光滑的瓷瓶一直都溫溫潤潤的,便如那人一般真誠的溫暖著人心,可他越是好,四蓮心里越是心酸,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里默默念道,
“嘯林那樣的好人,不是你能配的,不是你能配的,不是你能配的……你們只是好朋友,只是好兄弟……”
就這么默默念著,心里那點子酸楚漸漸被一點點壓了下去,也不知隔了多久,睡意上涌,她翻了一個身,打了一個呵欠,一顆眼淚從眼角滑落,悄無聲息的沒入了枕中……
第二日牟彪醒來時,腦子里一片混沌,待喝了牟虎端來的醒酒湯才算是回過神來,慢慢想起來自己昨兒晚上似乎是去找了賈四蓮,便牟龍道,
“我昨兒可是去尋了四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