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淵微微一笑,“多謝二哥。”
白陌淮淺嘆了口氣,望著烏云漸聚的天空,“京都的天,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暗過了。”
白景淵也抬頭,想起的卻是梁州的天。
梨香院內,茂盛的梨樹被清涼的雨滴染上深深的綠色,墻與紅木也被浸潤,整個院子似乎都濃墨重彩起來。
男人抱臂靜靠在游廊下,身穿玄色暗金祥云紋錦袍,發冠是一塊完整的墨玉,散發著冰涼寒意。
白羨魚躁動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她緩緩行至謝行蘊身邊,看到他眸底深處噙著一絲笑意。
他上前一步,把人抱進懷里,附耳道:“吃的什么,吃這么久?”
白羨魚忽然感覺輕松許多。
她不是一個人重生的,還有謝行蘊陪她一起。
“吃了雞髓筍、火腿燉肘子,糖蒸酥酪……”白羨魚一樣樣說出來,手輕搭在他的背上,說到最后,她猝不及防地轉了話題,“時間是不是加快了?”
謝行蘊動作一頓,面上卻不意外,他沉默幾秒,點頭,“嗯。”
一時無話。
謝行蘊看出了她的緊張,語氣平緩,“我比你知道的更早些,在梁州時武宣帝來信,便已經透露了西夷使臣來京都的事情。”
白羨魚垂下眼簾,“乾元二十六年,剩下來的時間不多了。”
謝行蘊沉吟片刻,“或許沒有那么糟,白檀深封侯是在乾元二十年,而西夷來訪是二十六年,可此時同時發生了,這只能說明……”
“……亂了。”
“但是也意味著,隨時。”白羨魚看著他的眼睛,“對不對?”
隨時有可能重現當年一幕,她現在最慶幸的居然是,四哥未致仕,或許不會被卷入其中。
她要將四哥送到安全的地方,還是有可能的。
謝行蘊沒有回答,低頭吻她的額頭,“不要多想,以不變應萬變。”
白羨魚抱緊了他,悶悶道:“你什么時候來娶我?”
謝行蘊微怔,眉宇間的寒意瞬間消散,“嗯?”
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白羨魚眼眶有些紅,把自己埋在他的胸膛里,“時間不多了不是嗎?要是有什么意外……”
那這一世,她和謝行蘊也相守不了。
她從很久以前就想看到謝行蘊和她幾個哥哥和睦相處的場面,或許還有個可愛的孩子,會跟在她身后軟軟糯糯地叫娘親。
想到幾乎要落淚。
她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明明只需要一點成長的時間……
謝行蘊看出了她的想法,“等你大哥回來,我便來提親。”
白羨魚猜想的也是,長兄如父,若是大哥不在,便少了點什么。
“……那靜安長公主那里?”
謝行蘊道:“不會有問題。”
白羨魚一顆心稍稍放下,“嗯。”
“成婚之后,我們便搬去另一處宅邸。”謝行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月季花香,“家族那些瑣事,你想管便管,嫌麻煩,我便請人打理。”
白羨魚上一世做的侯府主母,所有田地鋪子這些家產都是她在管理,二哥年紀輕輕就管賬,她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東西,也都夠用。
固然某種意義上而言,將那樣大的家族打點的井井有條很有成就感,可也實在累。
聽謝行蘊這樣一說,她心里的擔子又輕了幾分。
白羨魚全身心地靠在他懷里,笑問:“宅子在哪里?”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白羨魚瞥了他一眼,“還賣關子。”
謝行蘊笑而不語。
兩人對視良久,兩片唇瓣逐漸貼合,雨聲瀟瀟,遮去了許多聲響。
后日,京都城門大開。
護城河上波光粼粼,城墻上的數十名禁衛軍身著鐵甲金鱗,長槍矗立,威嚴不可逼視。
不少人都知道了白檀深戰勝歸來的消息,更有許多名門望族在臨近的酒樓茶肆開了雅間,金鉤掛起珠簾,美酒小菜作伴,在一眾將士的必經之路等候。
這其中許多朝臣拖家帶口,夫人帶著未出閣的姑娘,坐在雅間里觀望。
白檀深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作為,自是不少人眼中的乘龍快婿。
平素見不著人,現在倒是得了個光明正大的由頭,可以好好瞧瞧。
“聽說這一次南津河之役,白將軍布下八門金鎖陣,誘敵深入,坑殺了西夷國近三萬將士!”
“著實解氣!西夷人不知虐殺了我們多少無辜百姓,凡是西夷人破城,城中無論婦幼老少,盡數屠殺,他們居然還想舉兵南下,簡直是異想天開!”
搶不到雅間的街上也站著許多年輕的少女,個個面如春花,手上提著籃子,籃子里放滿了鮮花。
白羨魚騎著一匹白馬,身穿金銀絲流彩云錦長裙,小腿被白色牡丹芍藥紋長靴包裹,烏發挽成了一個朝云飛天髻,容貌嬌美。
她前方是她幾個哥哥,三哥穿著紅色朝服,二哥和四哥穿著常服,一個風致雅致,一個意氣風發。
琉璃宮搭建好了戲臺,舞女層疊的飛袖如同云朵,設宴四百六十桌,來往著不是皇室宗親,就是達官顯貴。
武宣帝命令五皇子出城迎接,就在白羨魚等人的身側。
等了接近半個時辰,遠處的地平線響起陣陣馬蹄聲。
白羨魚精神一振,抬眼望去——
將士總共分作兩列,器宇軒昂,神情肅殺,隔著很遠似乎能有種駭人的殺氣。
最前方之人身著玄色鎧甲,頭盔已經摘去,高昂的馬尾隨風輕揚,眉若遠山,薄唇緊抿,眼神深邃而堅毅。
白檀深率領一眾將士到了城門前,身上那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感更為強大,他微微低眼,朝禁衛軍首領頷首。
禁衛軍首領竟是忍不住手抖了下。
眼前的青年是真正在尸山血海中浸泡過的人,便是平和的一個眼神,眸底都隱著幾分兇戾。
他吞咽口水,猛然出聲,“恭迎將軍凱旋!”
此話一出,無數人隨聲附和,皆是伏倒在地,既敬且懼,“恭迎將軍凱旋!!”
“恭迎將軍凱旋!”
白檀深的目光,越過重重人海,望向了家中的弟弟妹妹,看到幺妹俏生生的坐在馬上,朝他眨了眨眼睛,他驀然一笑。
禁衛軍統領按照禮數,九聲之后,所有人噤了聲。
而那些被點燃了氣氛的百姓,直到看到禁衛軍首領作了手勢,激動的聲音才逐漸停下。
禁衛軍再度行了禮,一瞬間,墻上門前,鑼鼓喧天。
大夔迎回了他們的戰神。
很長一段時間,白檀深的存在是一種無可替代,空前絕后的安全感!
因大夔強盛,自白家大公子起!
白羨魚同樣激動的不行,若不是現在這種情況她不好出聲,得維持端莊優雅的樣子,她也想跟著喊幾句。
五皇子率先動作,駕馬行至白檀深面前,拱手道:“白將軍,父皇已經在琉璃宮設下慶功宴,請跟我來。”
白檀深掃他一眼,眸光不冷不熱,“有勞。”
西夷國的使臣今日也將一起到達,可看樣子像是慢了些,五皇子不敢怠慢,也不敢讓這尊殺神在這里等著,斟酌片刻后便動身。
白檀深一走,白羨魚等人自然也是要跟著走,至于使臣,鴻臚寺官員還在這,一切按照章程來。
在到達琉璃宮之前,白檀深一直和此次該論功行賞的將士在一處,無法和白羨魚等人好好說話。
白景淵和白陌淮的表情隨著和琉璃宮距離的越來越近,變得逐漸嚴肅。
想到昨天和二哥三哥說的話,白羨魚有幾分擔憂,也不知道這一世這些事情會不會有所改變。
如果真的如她所說,那么二哥和三哥絕對也會認真起來,不會任由事態發展。
白檀深并未第一時間入席。
武宣帝在承德殿召見了他們。
白羨魚坐在了宴席上,湊齊的是,謝行蘊就在她的右前方,他像是來了許久,正閉眼假寐,像是能察覺到她的目光一般,男人微微掀起眼皮。
白羨魚欲蓋彌彰地看了眼他的周圍,謝行蘊微微勾笑,也適時移開了目光。
不知怎么的,白羨魚奇怪地看了眼自己的腿,這幾天一看到謝行蘊,她就想撲過去抱他。
心里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撓。
若現在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興許真的撲過去了……
白羨魚不知道的是,這一幕落在了白錦言的眼里,他難得皺了皺眉,“妹妹,你剛才在對誰笑?”
這書院里的大冰塊,突然這么一笑,簡直能把他的眼睛閃瞎!
白羨魚霎時一愣,“沒有啊。”
白錦言的視線在他們兩人當中幽幽地掃視一圈,就在少女想要再解釋一下的時候,他突然一笑,“沒有就好,前段時間你們兩個的流言還傳遍了京都呢。”
白羨魚默然,裝作淡定的吃著下酒菜。
白錦言湊到她身邊,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外頭都說的什么嗎?”
白羨魚順著他的話搖頭。
“外頭說這謝行蘊對你情深根種,非你不娶,還在茶樓和你表明心意!”
白羨魚:“……小聲點。”
白錦言沒有發現有什么異常,臉上露出點得意的笑,頗有種紈绔子弟的姿態,“很驚訝吧,當時我聽我朋友這么一說也很驚訝,這謝行蘊平時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居然還會做出這種舉動?一開始我還不相信,結果聽我朋友說他喜歡的人是你,我就覺得……”
他用了種風輕云淡但難掩自豪的語氣,笑著說:“眼光不錯!”
所有人喜歡他妹妹都不奇怪!
就算他是謝行蘊,還不是只能單相思!
不愧是他妹妹!
白錦言一掃剛才的郁悶,大口喝了口茶,興致勃勃地看起舞來。
白羨魚心虛扶額。
四哥被悶在家中,記憶還停留在她一字一句地說自己對謝行蘊沒意思的時候,梁州發生的種種他也不甚清楚。
不過,現在還是讓四哥先開心開心吧。
過了約半個時辰,承德殿中的人陸續走出。
白檀深面色高深,來到了白羨魚旁邊落座,長劍擺放在桌前。
白羨魚聽到聲音,一轉頭就看到了白檀深,頓時眼睛一亮,“大哥!”
白陌淮等人也微微一笑,白檀深與眾人對視幾眼,微微頷首。
“大哥,我感覺你好像瘦了一點,還黑了一點,是不是那邊的日頭太大了?”
“嗯,西北日頭和風沙都大。”
白羨魚眼睛一直落在白檀深身上,不放心道:“那大哥你可有添新傷?”
即便她對邊疆戰事知之甚少,可也知道此次戰役的慘烈。
白檀深沉默許久,最終抵不過她關切的眼神,妥協道:“有幾道箭傷。”
“哪里!”
“已經痊愈,”他拿起酒杯,“我身上只是幾道箭傷,可射箭的人已經死了。”
青年說的輕描淡寫,白羨魚卻從中聽出了幾分兇險,她知受傷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也還是擔心,“京都的名醫眾多,回府之后能不能讓他們再看看?”
白檀深心頭一暖,“嗯。”
“你在梁州玩的可開心?”
白羨魚在得知娘親并非外祖母所生的時候,便給他們一人寄去了一封信,白檀深雖收到的最晚,可也對她的近況頗為了解。
“開心。”白羨魚由衷笑道:“哥哥,你這次要在京都留多久啊?”
白檀深搖頭,“不知,有戰便上,無戰便休。”
此時,太監傳唱:“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眾人起身行禮。
武宣帝端坐于龍椅上,肉眼可見的疲憊,三十多的年紀,卻因先帝去的早,已經在皇位上坐了許多年。
白羨魚斂著眼中的復雜情緒,坐下。
琉璃宮前,幾個膀大腰圓的外族人正叉著腰,眼神四處逡巡,像是貪婪的狼。
為首的人帽子上裝飾著各色寶石,脖頸上戴著狼牙項鏈。
鴻臚寺的官員和他們囑咐了幾句,便領著他們入了座。
中規中矩的位置。
然而此刻,白羨魚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前方落座的嬪妃身上。
白陌淮伸出了一根手指,“皇后。”
白羨魚下意識點頭,她前幾日為了證明她說的“預知夢”是真的,說了本次琉璃宴中會出席的幾位嬪妃。
她接過他的話,看著不遠處走上前的如花容顏,“安貴妃。”
白景淵皺了皺眉,皇后和貴妃時常出席宴會,證明不了什么,唯獨后面那個王貴人。
名不見經傳,若是真的出席了,說明小魚兒的預知夢確實準。
可當最后一位嬪妃落座時,三人同時怔住了。
“……這是王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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