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畫里,身量中等的女子正靠在一棵梧桐樹下,面容秀致,長發及腰。
不出意外,又和之前她看到的所有人都有些相似,可很明顯,這畫上的女子不是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她是江淮瑜的原配。
白羨魚帶著這個認知又看了幾眼,不同于海氏的溫婉可人,錢氏的驕縱,還要有黃氏的緘默,這畫中的女子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目光澄澈,神情如沐春風般舒適自然,嘴角上揚的弧度也唯美至極。
如果說具體有哪里不一樣的話,就是這個女子看起來更灑脫些。
“羨魚。”
白羨魚回頭,海氏已經抱著幾身衣裳出來了,因著這個動作,她手腕下的一截淤痕也袒露出來。
“你在看什么?”海氏沒有察覺,笑問道。
白羨魚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郡守府里的這些人都怪怪的。
為什么要將已故之人的畫像,掛在自己和丈夫的屋子里呢?即使那個人是自己的姐姐。她有些不太理解。
“沒什么。”
海氏順著她剛才看的位置望了一眼,對上那副畫時竟也沒有芥蒂,“你剛才是在看那副畫吧?那副畫上畫的其實是我的姐姐,她很美,對嗎?”
白羨魚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也不知道海氏是裝傻還是已經接受了自己的丈夫一直把她當成姐姐替身的事情,可即使接受了,談論的時候也不好受吧。
“嗯,你左手這件裙子挺好看的,和你今日的發髻很配。”她伸手拿起一角看了看。
海氏笑了笑,“我也更喜歡這件,好吧,就這件了不選了。你在院子里坐一坐,我收拾一下就來。”
“好。”
出門之后,馬夫一路暢通無阻地將她們帶到了甫江邊。
這里沿岸都是捕魚為業的百姓,河很寬,連著海和湖,湖中的菡萏開的正好,中央和邊側停著木筏和小舟,上頭有正在忙活的少年少女,褲腿卷到小腿處用繩子綁住防止下滑,沁人心脾的香味和雨后泥土散發的微香送至鼻間,白羨魚感覺心都安寧了不少。
“這里還是這樣熱鬧。”海氏掀起簾子一角,“從前我和姐姐還有……也一起這樣玩鬧過。”
她的目光追隨著一船正在分撈河蚌的男孩女孩。
白羨魚覺得她剛才的話里似乎漏過了一個人,看海氏的表情,又一次恍惚。
她想了想道:“要不要下去看看?”
“好啊。”海氏被說的心動,她們原本的目的地離這還有一段路,“我們待會兒就沿著這一路走過去吧。”
白羨魚點頭,先下了馬車。
踩在松軟的土上,她感覺這片河岸就算是雨季,也留著陽光暴曬過的味道。當初娘親在這里,也過的挺辛苦吧,在這賣荷葉糕,外祖父去的早,家中又全是女子。
她在沉思,海氏同樣也陷入了回憶當中。
良久,海氏才打破沉默,問的卻是毫不相關的問題,“你覺得,梁州的百姓過的好嗎?”
白羨魚有些疑惑她為何突然問這個。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海氏解釋笑道:“我從前下塘摸蚌的時候就在想,要是咱們梁州的郡守是個公正無比的清官就好,這樣的話,我們就能少受點苦。后來淮瑜調任來了這里,可我已經不生活在這里了,這里的人都沒有固定的活計,只靠著一條河,或者一個湖,撈什么吃什么,我沒有出過梁州城,或許想的有失偏頗,但你從京都來,也見過不少地方吧?也不知道你看到的梁州是什么樣的,所以才想問問你的想法。”
白羨魚頓了頓,認真回答道:“尚可。”
不過梁州天災水禍不斷,這也非人力所能降服。
“尚可啊……”海氏的表情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么。
“對了,從前你住在這,那你知道余家嗎?”白羨魚微微笑道:“我娘親和外祖母她們也在這里住過許久。”
就像朱雀大街那么長,每一家鋪子她都知道位置還有掌柜的姓甚名誰,她們住在同一條河岸,平常若是要進內城,也少不得要路過吧。
海氏不出意外地點頭,笑說:“我知道,但是那個時候的我的年紀還很小,若是我娘還在,或許記得更清楚。”
白羨魚愣了下,“抱歉。”
“沒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海氏頗為豁達道:“我們再去那邊看看吧。那里有采珠的女子,你肯定沒有見過人采珍珠吧?”
“沒有。”白羨魚抬了抬頭,遠處沿海,不少船只兩側掛著繩索,還有人正在準備下海的。
“其實采珠是個很奢侈的活計。”海氏若有所思,“從前能被選上采珠的女子或者……水性好的男子每月都能得到不少銀子,可也不能不做,一選上就要做一輩子,是以我們這從前采珠人能活到四十歲的都很少。”
白羨魚也有所耳聞,“后來是江大人將這條廢除了嗎?”
海氏意外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是外祖母說的,我外祖父便是少見的被選取采珠的男子。”
一般被選上采珠的都是女子,可也有例外。
白羨魚想,江淮瑜這郡守當得確實不錯。
海氏點頭,“確實是他。”
“江大人年紀輕輕就已經官至郡守,前途不可限量,怕是日后能在京都見到你們。”白羨魚由衷道。
海氏微微一笑,“多謝。”
她們正要往采珠人的位置去,沒想身后徒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夫人!!”
海氏回頭,白羨魚也跟著回頭,來人是郡守府的侍衛,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般,臉色慘白。
“怎么回事?”海氏的表情一下子從恬靜變成了擔憂。
侍衛下了馬,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大人他……他自盡了!”
白羨魚瞳孔微縮,江淮瑜死了?!
海氏顯然比她更震驚,聽到這個噩耗,她止不住地顫抖,震驚地往后退了兩步,嘴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白羨魚剛扶住她,她就昏厥了過去。
“將海姐姐扶上馬車,我們回去。”白羨魚眉心微皺。
回到郡守府已經過了晌午,府上安靜地可怕,所有的仆人和侍衛都聚集在前院,一個個都神色悲愴。
海氏還沒有醒過來,白羨魚讓人將她扶回房間休息。
仆人和侍衛面前站著的是白景淵和謝行蘊,顯然也都是聽到了消息趕來的。
謝行蘊看見白羨魚過來了,背脊直了直,朝她走去,“你去哪里了?”
男人劍眉微凝,第一時間將她打量了個遍,目光嚴肅。
白羨魚看了眼白景淵,悄聲道:“我方才和海氏去甫江邊了,聽到消息才過來的。”
謝行蘊問:“離開之前做了什么?”
此時白景淵也已經走到兩人身邊,聞言也在等白羨魚回答。
白羨魚自然是知道他們不可能懷疑她做了什么,不過聽謝行蘊話里的意思,難道是在懷疑江淮瑜的死并非自殺?
所以才會擔憂她也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
白羨魚把自己的今日一日做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說完,兩個男人同時陷入沉思。
“嗯。”謝行蘊不放心道:“我今日也搬來郡守府,這里不安全,你搬來搬去也麻煩。”
白景淵皺了下眉,“我也會搬過來,正好調查。”
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馬上就要結案的關鍵時刻,又牽扯上了一條朝廷命官的命。
他已經命人將事情上報,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調查他的死因。
白羨魚點點頭,他們要是都在的話,她也能安心一點。
謝行蘊并不避著她,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靠著,神情淡漠,“他是中毒死的,還留下了一封遺書。”
白景淵接話道:“像是自殺,可也不能確定,換句話說,這府上除了我們三人之外,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白羨魚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片段,頓時有些頭皮發麻,“他不是自殺。”
“怎么說?”謝行蘊除了公務交流外,來郡守府的次數也少,和江淮瑜打交道的也不多。
白景淵同樣如此,雖然他們對江淮瑜的脾性有所了解,可這也不能作為證據。
梁州郡守毒發身亡,皇帝知道之后必定會讓他們徹查,現在也算是提前行動了。
白羨魚思考了兩秒道:“我昨日見到江淮瑜去一個叫‘風沙渡’的酒樓定了幾個雅間,要是他準備今日要自殺的話,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呢?”
“他完全可以提前定,在今日之前,或者不定。若是早有準備,怎么會這么突然,臨時起意疑點就更多了。”
白景淵從袖口中掏出一封書信,“遺書上面寫的是,梁州庫銀一事,他也參與了。”
謝行蘊意味不明道:“畏罪自殺?”
三人之間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白景淵才拍了拍白羨魚的肩膀,眉心稍松,“你先去休息吧,這里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不用害怕,你的院子已經被保護起來了,都是自家的人。”
白羨魚點點頭,思及此頓了頓,又迅速補充道:“昨日……白離還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地將一個布塊帶了進來,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往正屋和黃氏的位置去了。”
白景淵左手抵著下巴,沉聲道:“嗯。”
謝行蘊掀起眼皮淡瞥了那個位置一眼。
“那我先走了。”白羨魚說完準備離開。
白離也緊跟其后,并不像從前那樣在她身邊暗中保護,這也是一種威懾。
快要到院子的時候路過海氏的屋子,里頭忽然傳來一聲慟哭。
白羨魚猶豫了一下,往里頭走去。
白離擋住她,“小姐,方才公子說了,這里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沒等白羨魚說話,海氏便跑了出來,因為過于悲傷,走到門檻的位置還不慎摔了一跤。
白羨魚于心不忍,“若她是兇手,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地對我做什么。”
畢竟是毒殺而并非直接動手,這就說明,兇手想要隱藏自己,方才在甫江的時候,她還更好動手些。
白離不敢掉以輕心,跟在白羨魚后頭,看她把海氏扶了起來。
海氏哭的昏厥,沒一會兒又清醒,如此反復好幾次,才勉強睜開了眼,看清楚眼前的人,她緊緊抓著她的手,“……真的?”
白羨魚想到方才哥哥和謝行蘊的神情,緩緩點頭。
海氏仿佛魂魄都被人抽走了,木訥地靠在榻上。
“要是你知道什么內情的話,大可以和我哥哥他們說。”白羨魚安慰道。
海氏目光灰敗,“他真是傻,明明你們過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不是么?”
白羨魚猛地盯著她的眼睛,“你說什么?”
海氏沒有看她,情緒低落至極,“羨魚,我想休息了。”
白羨魚還有很多問題,可看她這樣去了大半條命的樣子,她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好,那海姐姐你好好休息。”
“……嗯。”
出了門,白羨魚小聲囑咐,“令人看著海氏,別讓她做出什么傻事來。”
白離點點頭。
白羨魚走在路上,還覺得自己忘記了一個人。
忽地她停下腳步,“谷遇呢?”
白離一直和白羨魚待在一起,自然不知道,現在丫鬟侍衛還有那兩房小妾都在前院,府上連個能問話的人都沒有。
白羨魚決定親自去找谷遇,難道這世間還有他解不了的毒?
走到谷遇住的廂房,白離去敲了幾下門,一直都沒有回應,他推開門,微微一愣。
“小姐,谷公子似乎已經搬走了。”
白羨魚皺了皺眉,那日谷遇忽然出現,現如今又忽然消失,這是玩的哪一出。
“啊,這里好像還有一封信。”白離走進去,在桌子上看到了被茶杯壓著的信箋。
白羨魚奇怪地走過去,居然是留給她的。
撕開信封,她看了眼里面的內容,谷遇寫的很簡單且潦草,白羨魚仔細分辨了一下,只有短短幾句話。
“……若我尋得良藥,必會送去京都,勿尋。”
白羨魚不明所以。
沒頭沒尾的話,什么良藥?
治療不能懷身孕的嗎?
可她之前已經和他們說過不用找這些了。
白羨魚沉思了一會兒,決定暫且放下心中疑惑,對著太陽光看了眼紙上的墨跡,“白離,你派人去把谷遇找回來,這上面的墨跡未干,興許走的不遠,他懂得多,或許能從這毒中找到一些線索。”
白離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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