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睿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睡著了。
安安靜靜躺在一旁的小沙發上。
也對，這個時間點了，睿睿的作息時間一向準時。
因為唯一的沙發被占用了，所以江衍修整個人是依墻而站。
微微垂頭，額前碎發在眼前留下一片陰影。
他似乎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應該在思考些什么問題，想得很投入。
聽到開門聲，他微微抬頭，看了過來。
盛晚晚放慢了腳步走過去：“不好意思啊，久等了，我們走吧。”
江衍修卻沒有動，看著盛晚晚，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著她的影子。
“如果難過，你就哭出來，這里沒有外人。”
男人嗓音低沉而又充滿了安全感。
盛晚晚表情頓了一下，隨即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好好的，我為什么要哭？剛剛的事情你也聽到了，就是一場普通的吵架，又不是什么大事。”
江衍修垂眸看著眼前的女孩。
她分明剛跟親媽吵了一架，現在卻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從前一直在考慮著一個問題。
這個父母雙全，出身優渥的女孩，為什么能看得懂他的畫，然后說出他們是一類人這種話。
剛剛她跟王女士的談話，才讓他徹底想明白了這個問題。
看似健全的條件下，其實有很多缺陷。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要強？”江衍修道。
“額……好像有過，怎么了？”
好像是霧影說過，又好像是樓月說過，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具體她不記得了。
江衍修看著她，緩緩道：“從我們第一次在商業上交鋒開始，我就知道，這個女孩是一個厲害的對手，我不能掉以輕心。我那個時候想著，這個女孩在家里，一定很受歡迎，因為她的能力幾乎能抗起一個公司，一個家族有這樣的繼承人，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
“可是你剛剛跟王女士的談話，讓我推翻了先前所有想法。”
盛晚晚沒說話，她看著江衍修，有些吃驚。
因為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說這么多話，更吃驚于他話里的內容。
“你性子要強，遇到天大的事情，或許心中會難過委屈，但面上總是嘻嘻哈哈沒事人一樣，不會在父母面前掉淚，也不會在父母跟前抱怨自己的痛苦和委屈，漸漸的，他們都以為你堅強得足以承受一切，在你面前說話肆無忌憚，也不擔心會傷害到你，連你自己也這樣以為。”
“可人心是肉長的，哪能不會痛？”
盛晚晚聽著江衍修的話，表情漸漸變得復雜。
她想起來了。
奶奶也曾跟她說過類似的話，當時她年紀小，并不能領會。
后來能領會了，奶奶已經變成這樣了。
當時奶奶說，女孩子太要強了不好，別人會不把你當回事，適當的服軟，才能惹人憐愛，否則容易吃大虧。
盛惜就是這樣的存在，她性子溫柔，又乖巧懂事，該委屈的時候也毫不含糊，父母都喜歡她。
盛晚晚曾經以為自己不在意，無所謂。
可是今天江衍修當著她的面說出這樣的話，猶如剖開她內心深處，她才發覺，那些刻意被遺忘的，被忽略的感受，長年累月，早已積怨成山。
她是在意的。
在意小時候被父母一點一滴的忽略。
在意他們對盛惜比她好。
在意他們明明對她不好，傷害了她，卻又不承認。
最后這點，才是真正讓人窒息。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能說得出口的委屈，不叫委屈。
原生家庭的痛，不是你遭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楚，而是你經歷過的那些痛苦和磨難，除了你自己，沒人會記得。
明明是那些人給你造成的傷害，他們很輕易就忘記了。
于是那些傷害和痛楚就變成了無頭的爛賬，永遠無法被承認和道歉。
讓人叫屈的地方都沒有。
還談何委屈呢？
所以她壓抑自己的委屈，她不讓自己覺得委屈，她讓自己變得堅強，堅強得足以抵擋一切。
可江衍修沒有說錯，人心是肉長的，哪能不會痛？
封塵心底的傷痛一旦被揭開，沿著心臟一點點細細密密蔓延開來，無數酸楚涌上來，鼻頭開始發酸。
淚水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滾下來，悄無聲息的。
她背靠著墻，低著頭，默默的掉淚，長發披散在臉頰兩邊，陰影擋住她臉上表情，若不是肩膀在一抽一抽的，都不知道她在哭了。
時刻壓抑情緒已經成了她潛移默化的習慣。
江衍修眼睫毛顫了顫，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起，站直起身，長手朝她伸過去，把她攬入懷中。
“想哭就哭出來，沒人會笑話你。”
他溫柔的動作，溫柔的話語，就猶如打開了水閘的開關一般，盛晚晚的淚水決堤一般瘋狂涌出來，開始不管不顧趴在他懷里嗚嗚嗚的哭起來。
邊哭，還邊抱怨。
“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壞，專挖人痛……來說……”
哭得一抽一抽的，話都說不清楚。
“嗯，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
“我都……不想回憶……你非要說、出來……”
“對不起。”
“嗚嗚嗚……你們都壞……不是好人……”
“是，我們都壞，不是好人。”
一個人壓抑久了，就容易出問題，一旦被觸發內心的痛苦，不知該如何發泄，就會失去控制，會做出各種難以預料的事情。
盛晚晚十三歲那年，面對王女士的指控，失控得瘋狂砸東西。
二十三歲這年，面對王女士的指控。
如果不是顧忌睿睿在這里，盛晚晚剛剛也想瘋狂砸東西了。
這是她唯一發泄心中躁怒的方式。
雖然剛剛隱忍了下去，但過后一定會再砸一次補償回來，否則心中就難受。
不相干的人攻擊她，她很輕易就能攻擊回去，心里不會有任何負擔和難受。
但來自母親的傷害，打不得，罵沒用，心中的難受只能靠砸東西緩解。
可是此時在江衍修懷中，被他抱著。
他聽她抱怨，回應她的抱怨，還安慰她，鼓勵她，她心底那些無頭的爛賬，仿佛認了主，一件一件被抹平。
原來被人抱著哄，是這樣一件讓人舒服又享受的事情？
猶如一只被順了毛的貓一般，內心舒坦。
難怪盛惜每次委屈了都找父母求安慰。
盛晚晚瞬間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