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婚人周春明:講話的時候,來給馬家幫忙的,就開始上酒水了。
酒水,就是白酒和汽水。
過這個年之前,永安屯人才知道什么叫汽水。
但這么長時間以來,馬家是第一個辦席上汽水的。
每桌十瓶汽水,孩子們眼珠都紅了。
這幫孩子不等上菜,就催促讓大人把汽水給他們打開,然后就見一個個孩子捧著汽水瓶子往嘴里灌。
大人攔著,說今天菜硬,喝一肚子汽水,等一會兒就吃不下了。可這理由根本攔不住這些孩子,不大一會兒,汽水引發的打嗝聲就連續起來了。
等證婚人趙國峰上臺的時候,主食就陸續的上桌了。
主食不是從后院出來的時候,而是有人從院外端進來的。
今天后院四口鍋掂對八個菜,根本就沒法供應主食。
得說馬大富在這屯子的人緣不錯,左鄰右舍、前桿后院幫著他家燜飯、蒸干糧。
在東北的農村,有些老人常年不吃米糧,只吃面食。困難的時候沒有白面,就吃玉米面。
所以,馬大富特意準備了大米飯和白饅頭這兩種主食。
該說不說的,今天席面上主食,馬家安排的夠硬。大米飯加上白面饅頭,一樣裝一洗臉盆,上桌就擺在了中間。
三月份中旬,天氣雖然回暖,但也有限。
剛出鍋的米飯、饅頭上桌,熱氣騰騰。
白色霧氣在桌中間飄起、散開,露出一張張臉龐。
主食都上桌以后,就聽主婚人宣布開席,然后后院就開始往前院走菜了。
先是兩道涼菜,一個家常涼菜,一個芹菜拌鹿肉。
涼菜一上桌,立即引得二十桌吃席人紛紛議論。
東北人都吃過家常涼菜,但馬家上來的這道菜里,不光有粉絲、胡蘿卜絲、白菜絲、焯過土豆絲,里面還有黃瓜。
這年頭,永安屯也沒幾個人在這季節見過黃瓜。
還有那拌鹿肉的芹菜,讓一部分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些反應快的,抄起筷子就開吃,他們毫無例外,下手都是奔肉。
涼拌菜的鹿肉是提前烀熟的,切片拌蔥絲、芹菜。然后淋醬油、撒咸鹽,用蒜末、山花椒鋪頂,再使熱油一澆、一拌,又香又下飯。
馬家的餐具,有一部分是韓大春提供的,還有一部分跟屯子人借的。
所以,盛菜的器皿各式各樣,有小盆,有小盔兒,還有盛魚的種長盤子。
東北菜就這樣,菜碼必須得大。辦席更不能摳搜,所以盛菜的器皿就沒有容量小的。
可即便如此,帶肉的涼拌菜一上桌,不到十秒鐘的工夫,就沒了一半。
沒有三十秒,那一份涼拌鹿肉就剩下幾根蔥絲和香菜段了。
這些人不可能吃那么快,他們是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把菜分了。
相比之下,一張桌上全是林場工人的還好一些。
但最好的,不是領導坐的那兩桌,而是趙家食客那兩桌。
趙家食客分兩桌而坐,他們桌上的肉幾乎都沒動。
趙有財受傷那天,磕了六頭大個子,這兩天他們都吃膩歪了。
從上桌以后,就吃了一口涼菜的張援民,看著旁邊那張桌上,陳大賴家的陳有亮。只見那孩子,嘴里吸溜著家常涼菜里的粉條,一手抓著饅頭,一手用筷子夾著碗里的鹿肉片還往嘴里塞了。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陳大賴雖然打圍,但他打到的獵物大多都賣了。
看了眼陳有亮的吃相,小鈴鐺搖了下頭,隨即看向張援民,道:“爸,你瞅啥呢?”
“呵呵……”張援民一笑,收回目光后,對身旁的林祥順道:“你看他們吃飯多香?”
過年前還好,過完這個年以后,趙家食客們驚恐地發現,自己吃什么都不香了。
“來,喝酒吧。”林祥順端起酒杯,招呼張援民喝酒。
這時,陸陸續續地又上菜了。
辣炒豬雜又讓賓客人大開眼界,里頭的青椒是馬勝進城買回來的。
但青椒的比重沒多少,多的是大蔥和豬雜。
所謂豬雜,不光是心、肝、肺、腸、肚兒這些下水,還有豬頭肉和剁成小塊的烀豬蹄。
雖然是豬雜,但在這年頭就屬于硬菜了。這菜一上桌,又引發一陣哄搶。
誰不認識誰呀,裝啥呀?
唯有趙家食客們,他們看到這菜,不禁直皺眉頭。
馬家用的這些豬肉都是野豬肉,而野豬身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趙家都是拿去喂狗。
還好跟辣炒豬雜一起上桌的,還有一道冰酥白肉。
這道菜趙有財曾經在家做過,主要食材用的是豬身上的肥肉。
眼下這年頭,或者再往前的時候,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這就導致人缺油水。
在這樣的背景下,排骨、瘦肉是不好的肉,越肥的肉就越受人歡迎。
冰酥白肉不光用的是肥肉,還過油呢。過完油,又掛糖霜。所以最近這十年里,冰酥白肉是永安本地最受歡迎的一道菜。
而這道菜做起來費油費糖,最后一步掛糖霜的火候還難掌握,能做成這道菜的人就不多。
這些人大多都是專業的廚子,他們做這道菜也多是在大席上。
在永安林區,誰家辦席能上道冰酥白肉,誰家就有面子。
從開席到現在,趙家食客們第一次全都拿起了筷子。
在吃下一塊冰酥白肉后,徐春燕輕輕吧嗒下嘴,小聲跟林祥順說:“不趕二叔做的好吃哈。”
林祥順聞言,用胳膊肘輕對徐春燕一下,示意徐春燕別亂說話。
然后,林祥順才湊到徐春燕耳邊,小聲道:“你可別瞎吵吵,再讓人聽見。”
說完這句,林祥順稍微停頓一下,來繼續說道:“馬叔、馬嬸整這四十桌席,不能少花了呀!”
還真讓林祥順給說著了,為了今天這頓酒席,馬大富、王翠花可是下了血本。
為了將酒席辦的有面子,馬大富、馬勝購置了四頭野豬和一頭馬鹿。
由于王翠花說,她親家母吃野豬只吃黃毛子和隔年沉,吃馬鹿只吃牤蛋子,所以四頭野豬是三頭黃毛子和一頭隔年沉,馬鹿也是將近三百斤的牤蛋子。
最近趕上永安春獵,賣野味的人很多。所以,價格還相對便宜一些。
四頭野豬開膛放血,不扒皮、摘頭和蹄子,帶著燈籠掛上秤,是三毛一斤。
四頭野豬放完血,差不多四百斤,就是一百二十塊錢。馬鹿也是這么處理的,但價格比黃毛子貴五分,放完血二百三十多斤的馬鹿,八十塊錢出頭,要了馬大富八十。
昨天進城買青菜,也花了八十塊錢,不過這八十花的王翠花心疼啊。
讓她沒想到的是,那青菜竟然比野豬肉還貴!
食材方面,再就是米、面、油,一百斤大米、五十斤白面、四十斤大豆油,差不差花了二百塊錢。
再加上酒水和香煙,酒是在酒廠灌的高粱酒,馬大富挑了最好的陳釀,這酒在大缸里放了二十年,一斤管馬大富要一塊一毛五,馬大富一咬牙就買了一百斤,又花了一百一十五。
汽水倒是便宜,五分錢一瓶,但架不住一人一瓶,就花了二十五塊錢。
這筆錢不多,但王翠花昨晚埋怨了馬大富半宿。
這么些年,永安辦席都沒上過汽水,花這錢干嘛?
但人家馬大富說了,以前沒人上是因為沒有,這面子就是給自己閨女預備的。
除此之外,再就是煙了。馬家辦席用的迎春,一桌一盤,一盤轉圈擺著二十顆煙,也就是一盒。
今天四十桌席,就是四十盒煙,也就是四條。再加上給親朋好友和幫工的,馬大富買了六條煙,花了二十七塊錢。
這些就花了六百四十七,再加上請鼓樂和一些零碎的,馬家今天的消費得將近八百。
這錢在趙軍家不算啥,但在馬家可就了不得了,所以林祥順才說馬家要出血了。
緊接著,又是兩道菜上桌,一道是芹菜粉,也就是芹菜炒粉條,還有一道是尖椒干豆腐。
這時,賓客們摟席的速度慢了下來,趙軍、馬玲開始了挨桌敬酒。
小兩口都不會喝酒,但給他們準備的酒都是做過手腳的。
等十桌酒敬完,最后兩道菜上桌了。一個酸菜燴野豬肉,一個鹿肉燉蘿卜。
八道菜,兩涼、兩素,其它六道全帶肉。等小兩口敬完一圈酒,前邊有的桌已經散席了。
陪了半天笑臉的趙軍、馬玲相視一笑,此時的姑娘已經沒有之前那么靦腆了。
這頓席吃的很快,二十分鐘左右就結束了。有些人已經走了,有些人留下來打包剩菜、剩飯。
吃完席的趙家食客們先撤了,但作為婆家人的趙春不能撤,她抱個孩子四處找人嘮嗑。
她是這屯子長大的,這兩年嫁到永勝又很快有了小孩,所以趙春在永勝的時候,大多時間都是待在家里,跟這些人走動就越來越少了。
今天總算有這機會,趙春可高興了,四處找人嘮嗑。
由于趙春身份的緣故,那些人對她都很熱情。
就當趙春和魏鐵媳婦聊的高興時,旁邊躥出一道黑影,然后趙春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你干啥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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