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主辦方安排的自助餐,王紹峰本打算好好交流一番,這個打算落空了,他覺得有點可惜。
雖然顧誠比他年輕一點,但是這兩天相處下來,感覺還不錯,言語間不急不躁,很穩當的一個人。
而且對一些古代的冷門知識也有了解。
站一起隨意交談幾句,顧誠抬起胳膊看看手表,示意一下之后離開了,剛才他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故人。
看著他走遠,王紹峰又抬頭望望,除了天邊彩霞,并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知道顧誠剛剛在看什么。
晚霞預示著明天的好天氣。
顧誠不緊不慢地走出長廊,看似往出口過去,中途卻停了一下,路過一個轉角,身影消失在張家古園的小路上。
這是一個僻靜的角落,在一座青瓦房后面,遮蔽了陽光,陰涼的空氣讓人很舒服。
抬眼四處望望,下一刻,女孩出現在這個角落,繞在他身邊轉圈的同時瞅著他,兩人目光交匯時,她停下腳步:“你在找我?”
沒等顧誠說話,她又點了點頭:“你果然能看見我。”
顧誠想了一下,從口袋里摸出耳機戴上,雖然并沒有播放音樂。
被人撞到自己自言自語然后當成怪人不算什么大事,只不過能少點麻煩就少點麻煩。
“為什么不轉生?”他戴好耳機朝女孩問。
這個女孩不是人。
如果剛剛會議室的老教授能看見,估計會推翻一直以來的認知,三觀崩碎一地。
而現在要是有人路過,大概只以為他在和人打電話。
女孩聽到這句話,歪了一下頭,盯著他道:“你認識我?”
顧誠看著她沒說話,而是在思量。
失憶?
混沌?
人死了以后確實會有失去記憶的情況,不過隨之附帶的是渾渾噩噩,矇昧的游魂狀態。
她顯然不在此列。
“我是誰?”女孩見他不說話,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你是我女兒。”顧誠說。
女孩呆了一下,似乎這個答案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你是誰?”她不甘心地問。
“我是你爸爸。”顧誠表情不變,平靜的語氣像是在述說事實。
這僻靜的一角頓時陷入沉默,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顧誠背靠墻壁,目光望著她的臉,他們當然認識。
轉眼已過去幾十年,在他原本的預想里,現在站在眼前的應該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又或者早已去世,世界上再沒有這個人。
看模樣,她依然是當初自己離開時的年紀,只是那洗到褪色的舊衣衫已經換成了符合這個時代的裝束。粗粗的辮子也解開披散在身后,80年代的鄉土氣息全然不見,時代并沒有把她拋棄,即使她早已死去多時。
細微的咯聲從女孩嘴里傳來,她背在身后的雙手也悄然握緊。
“不裝了?”顧誠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抬手似是想摸摸她的頭,最終又垂下去,這些年沒見,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生分了。
二十年前他曾回來過一次,本想要看看她生活得怎么樣,看到的卻物是人非,留下的房子早已換了主人,是陌生的一家三口,她也不見了蹤影。
萬萬沒想到,再見時她已成了游魂。
女孩握緊的手漸漸松開,只是看著他,過片刻問:“好久不見,你去了哪里?”
“生活啊,待久了就換個地方,然后繼續生活。”
“倒是挺逍遙。”
“你呢?當初留下的錢夠你好好生活了,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我死了啊。”
聽見她的話,顧誠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臉。
確實是這樣。
死了,一切都煙消云散,再說那些也沒什么用。
她只是個凡人而已,與所有認識的人一樣,都會老去,然后死掉。
“為什么不轉生?”
“我在等一個人。”
聞言顧誠沉默了一下,收回手看她片刻,開口道:“我送你轉生。”
“你敢?!”
女孩兒抬頭瞪著他,與他對視著,臉上滿是憤怒。
“你走了,我死了,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一見面你就想讓我再死一次!”
“只是轉生……”
“和死有區別嗎?”
女孩打斷他道。
“清兒……”
“王愛民!”
“沒大沒小,喊先生。”顧誠挺了挺肩膀,環顧四周,青磚綠瓦,夕陽斜下,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代。
這個早已經被他掃到記憶的角落里蒙塵的名字如今又一次被人提起。
“王愛民!”女孩兒梗著脖子叫道。
“我現在叫顧誠。”
女孩兒撇嘴道:“比王愛民好聽多了。”
“總要隨著時代改變一下。”顧誠也覺得現在的名字好聽。
但那個時候,大家都是這個樣子。
“清兒,我送你轉生吧。”
眼前男人依然是多年前那副寵溺的姿態,只是說出口的話語已變了。
“那個人早就死了,我不是你嘴里的清兒,也和你沒關系。”
已經死去多時的女孩兒冷漠道。
“那你是誰?”
“我……我……”
女孩兒卡殼,很顯然,她只是話趕話。
見顧誠抬手的動作,她并沒有動,只是冷冷道:“你試試?”
夕陽隱沒在天邊,最后一絲光線消失在地平線上,顧誠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游魂,往生咒停在嘴邊。
她微微仰起的臉上,眼中氤氳著霧氣,一如當初那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許久,顧誠抬手揉了揉她的頭。
“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你也不是人。”
“不一樣,你本質上還是人,只要轉生就可以了,我不是。”顧誠搖了搖頭,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談,收回手道:“說說吧,怎么會這樣?”
他留下了一棟房子,留下了一大筆錢——幾萬塊。在那時人均幾十塊工資的時候,確實能算作一筆巨款,不管是盤個店鋪,還是做點其他什么,都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何況他也教了她不少東西。
但是她卻死了。
“問完就要送我走?”
“你明白的。”顧誠瞥見不遠處有人路過,捏起耳機的線孔放在嘴邊。
一隔數十年,再相見卻是這樣的場面。
沒有言語,她轉身消失了。
“王愛民你壞事做盡!”
下一刻她重新出現,留下這樣一句話又不見了蹤影。
“我叫顧誠。”
顧誠說了一句,等待片刻,卻沒有等到回音,他只好收起耳機,轉角回到大路上,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他躊躇片刻,一時不知道該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