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鬼怪文化,歷史相當悠久,自上古時代便在流傳,甚至在文字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口耳相傳,直到文字有了發展之后,開始出現文學記載。
像《春秋》、《左傳》、《楚辭》、《穆天子傳》中都有出現。
《論語》中的鄉人儺;《禮記》里鬼神餉德;戰國時的《黃帝說》;兩漢時期的《異聞記》;六朝時有《搜神記》、《博物志》;唐代《古鏡記》《獨異志》,宋代《太平廣記》,元明時《誠齋雜記》《西游記》,到清朝這一文化已經甚為流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聊齋志異》大家都知道。”
老教授站在臺上,說話不像一般老人那樣慢吞吞的,反而很利索。從春秋時一直羅列到清朝,說到這里停頓片刻,身后的投影儀畫面一轉再轉,此時停下的畫面是聶小倩的影視人物。
《聊齋志異》中大大小小的故事共有四百多篇,而聶小倩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篇。
憑借王祖賢在影視作品中的演繹,也讓這一形象被廣為熟知,從坐在下面多數人的表現就能看得出來。
顧誠坐在下面第二排,靠在椅背上看著投影出來的畫面,手上的圓珠筆輕動,勾勒出一個衣袂翩翩的古典女子輪廓。
坐在旁邊的人余光瞄到這一幕,目光里多了些驚訝,那動作實在太過隨意,勾出來的線條卻一點都不隨意。
臺上的老教授拿起保溫杯輕輕啜了一口,看著安靜的臺下,輕咳一聲笑道:
“當年我年輕時曾在山區里,那時候沒有現在這么繁華,天一黑就伸手不見五指,我點著蠟燭看書的時候,有時會想,那些故事里的山精鬼怪都喜歡睡男人,睡讀書人,要是真的冒出來一個女妖怪在我窗外,我該怎么拒絕她才好……”
說到這里,臺下傳來一陣笑聲,片刻老教授笑著把手往下壓了壓,待安靜后開口轉回正題:“‘鬼怪’這一文化,貫穿了上下五千年,可謂源遠流長,是我們文化里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在甲骨文里,鬼是一個象形字,下面字形是人,上面像一個可怕的腦袋,是人們想象里似人非人的怪物。
有人會想問,既然它能幾千年經久不衰,那么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不是的,我認為,它之所以能夠一直長期存在,是因為符合我們文化的主流,也蘊含著豐富的人文精神,縱觀上面列舉的那些志異故事,很大一部分的內核都是‘禮、信、忠、孝’。像白娘子,花姑子之類,接受恩惠之后想盡一切辦法來報恩;包括鐘馗死后做了判官,包青天死后做了閻王,這都是古代大眾古樸的幻想,也是對公平公正的寄托,希望善有善報。”
他頓了一下,推推眼鏡眼望眾人,繼續笑道:“如果說你們誰親眼見過那些東西,可以站起來給我們說說。”
臺下的人你瞅我,我看你,都是哈哈一笑,只有顧誠依然低著頭。
教授雙手撐在桌邊等待片刻,沒有人站起來,點點頭道:“在如今唯物主義價值觀下,我們應該對這種文化有個更全面的認知。
細想一下,大家會發現,鬼怪只存在于我們的朋友,親人,同學,還有網友的口中,以及電影,小說等各種地方。
大腦是個很奇妙的存在……”
投影儀的畫面不斷轉動,老教授侃侃而談。
“……如果追根究底,會發現根本沒有人見過,鬼怪只是幻想,尤其是在電子眼遍布的今天,如果真的存在的話,科學院應該有很多標本……”
這是一場古典文化學習交流會,持續三天,而這是最后一天,可能是前兩天的主題太沉悶了,今天下午變成了較為輕松的話題。
臺下的人也不是學生,總之,交流為主,學習為輔。
在演講告一段落的時候,顧誠收起筆伸了一個懶腰,紙上已出現一個古典女子形象,只是沒有畫五官,臉上空空如也。
老教授在臺上收拾資料,隨著身旁的人紛紛站起來,顧誠也朝外面走去。
路過前面桌子,講完之后收拾資料的老教授旁邊還站了幾個人,正圍在一起小聲交談,話題倒是和山精鬼怪沒什么關系,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鬼’這一姓氏的事情。
可能是因為顧誠顯得有點年輕,老教授轉頭又看了一眼,顧誠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算打過招呼。
教授也笑著點點頭,顧誠沒有停留,出門來到走廊上,已是夕陽西下。
會場在張家古園,大片建筑古聲古色,翹角飛檐在夕陽下染上一抹橘紅。
顧誠站在欄桿處默默遠望,神情平靜,目光從周圍一一掠過。
張家園在他記憶里還是很早以前的模樣,破舊,暮氣沉沉,青磚紅瓦,門外挑夫小販走來走去,吆喝著熗剪刀走過,也有賣冰棍的推著二八大杠,后座放個用棉被包裹嚴嚴實實的箱子,在炎炎夏日一步步遠去。
現在不知道經過幾次修繕,依然保持了原本風格,不一樣的是遠處寬闊平整的馬路,林立的高樓,還有偶爾傳來的汽車鳴笛聲。
離開益城這么些年,昔日的好友大概都已經不在了吧。
顧誠心底閃過幾道身影,正要轉身,目光卻忽然定住。
夕陽余暉下,絳紅色的屋頂瓦上,一角飛檐旁邊坐了一個女孩,手里捧了一本書正在低頭觀看,雙腿搭在房頂邊緣輕輕搖晃,筆直的小腿在裙角下忽隱忽現。
手指捻起書頁一角沒有翻過去,她好似察覺到什么,扭頭朝這里看過來。
“你在看什么?”
身后傳來一道聲音,顧誠沒有回頭,望著天邊紅霞道:“今天的天氣不錯。”
來人是在這次交流會上認識的,主辦方安排的兩人一寢,也是室友,而且對古漢語頗有研究。
“估計明天的天氣也不錯。你今晚就回去?”王紹峰問,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只是代表各自的單位參加這個活動。
“訂了六點多的票。”顧誠說。
王紹峰點了點頭,順著顧誠的目光抬頭看過去,那邊檐角上空空蕩蕩,只有屋檐下的風鈴輕輕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