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脂的香氣在火焰的催化下充盈室中,透過門窗的縫隙,便引得徘徊在庭院中的侍者引鼻嗅聞,面露醺然之色。
趙思齊躲在角落里屏息凝神,對這醉人的香氣避之不及。
庭中侍者覺得這香氣怡人,讓人有一種升仙而去的飄飄然之感,但趙思齊卻分明察覺他們的氣血翻涌,精神震顫,魂魄都處在離體而去的邊緣。
趙思齊此刻是也是一個侍者的打扮,葛衣青頭,混跡在群侍之中。
大年初一,禮拜城隍。
白日里廟會喧囂,人群涌動,到了夜里便一片寂靜。
夜里是鬼神的獵場,盡管城里的百姓無法通前徹后,但也見影知桿,明白夜里是很兇險的。除了作惡的盜匪,還有頻發的怪事。
寂靜的夜色里,只有別院燈火通明,歌舞升平。別院就在城隍廟近處,富貴氣派。
趙思齊是混進來的。
縣令的家臣在流民中招人,沒有說明做什么,只說招人做工,要膽子大、身體康健、沒有牽絆的。
流民把那家臣圍得團團轉,最后只挑了十二個,洗刷干凈,換了新衣裳,送到了這別院里。
管家早就立了規矩,不許亂聽亂看,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許大驚小怪。
入了夜,就在正廳里擺滿了酒宴,焚燒著香、膏,燈火映得廳內金黃一片。
縣令帶著近侍先來,而后城隍廟的道人攜著樂器再來,再后便吹起了大風,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最后便是現在這樣子,室內響起了演奏的道樂,響起了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聲音。
道樂起初還能遮蓋室內說話的聲音,但在管家領了一隊鶯鶯燕燕進到里面的時候,道樂也沒了。
很快廳中便響起來男女狎玩的動靜,又夾雜著大聲的密謀。
“近日盜匪猖獗,屢次襲擊官道,那山林地勢險惡,還要仰仗尊神大發神威啊。”
“你急什么,你只管派兵去圍剿,正好我手下生魂還有缺額,可以由他們補上。”
“不是我急,是怕縣中商賈、大族逃亡,反倒不妙。”
“莫慌,你只管去敲他們一筆,再做做樣子剿匪,等湊足了份額,匪患自然消弭。”
“仰仗尊神了。”
“哈哈哈哈,你這廝就是畏首畏尾,是真金白銀不趁手,還是女人不好玩?”
“小官窮慣了,如今時移世易,倒讓尊神見笑了。日后還是要多仰仗尊神,若得尊神相助,今年便為城隍廟鑄一尊金相。”
“好好好,你多搜羅一些青壯,我可為你制成延壽丹,管教你長命百歲。”
“那外頭的十二個侍者各個都是年輕力壯之輩,就等尊神施以妙手了!”
“好說,好說!”
趙思齊聽故事聽到了自己身上,立刻警覺了起來,再想走,只見庭院門戶緊鎖,已經沒有逃生的路了。
院中侍者聽到這些話,立刻從醉人的膏脂香氣中嚇醒了,連忙聚攏向院門逃生,卻發現院門緊鎖,大門、耳門都是反設,只要在外面鎖上,里面就再沒出路。
“這可怎么辦?”
“救命——”
趙思齊走上前去,低聲道:“讓開。”
慌張的侍者便為他讓開一條路,見他伸手取出竹劍,對著院門隔空一劍斬去。
竹劍在木門前停下,但鎖鏈沉重的落地聲卻響了起來。
侍者們大喜過望,推門向外逃去。
趙思齊墊在后面,就聽廳中的鬼神開口道:“嗯?你招的侍者里怎么混進來個老鼠,把人牲都放走了。”
縣令的聲音立刻緊張又驚慌起來,道:“尊神,萬不可讓他們活著離開!”
“小小老鼠,也能跑出我的掌心不成?”
那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雄壯有力,仿佛雷鳴一般。
廳門大開,露出晃眼的金銀光來,更露出里面白花花交纏的軀體。
當中一個姿態雄健的男子半解衣衫,靠在虎皮軟墊上,他向外看來,眼中放出精光。
在趙思齊眼中,那人須臾間便化作鬼神之相,青面獠牙,兇惡無比,巨大的鬼神相探出手來,便好似按下一個五行山,就要落到趙思齊身上。
趙思齊暗罵一聲,揮劍后退,心火猶如靈狐跳躍,在鬼神的五指間竄動,而他則飛身后退,不敢戀戰。
心火順著那鬼神的手掌燒了上去,那鬼神登時驚疑不定:“什么東西?”
他腦后放出神光照耀鬼神之身,將心火阻在身外,而后猛地欺身向前,如同飛瀑一般,眨眼便將趙思齊按在身下。
那巨大的手掌緊緊握住趙思齊,整個世界都陷入漆黑黑。
趙思齊周身燃起火焰,純陽真火和心月狐火彼此交織,將他護攏其中,但須臾間,這火焰形成的甲胄便片片碎裂。
“完了!”趙思齊眼前陷入黑暗,被攥的渾身都要散架,心神一下子渙散,無數記憶如同被攪散的煙霧隱現著。
就在那攪散的霧氣之中,浮現了一個青衣赤裘的青年,這青年走到趙思齊身后,握住他手中的竹劍,道:“斬他一劍!”
趙思齊心神渙散、氣力斷絕,但此刻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來的力量,奮進全力斬出一劍,竹劍如同游龍,心火依附其中,以不可擋的鋒銳劃破了黑暗。
“啊!”
那鬼神吃痛,猛地將趙思齊甩出去。趙思齊人飛在空中,但失去了那鬼神大手的壓制,神思和氣力卻漸漸回來了。
他當空翻騰,卸力落地,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灰痕,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有余悸。
那鬼神攤開手掌,卻見掌心蜿蜒著一條細長的傷口,鬼神的血液順著手掌滑落,狐火順著傷口鉆進了皮肉肌理之中。
趙思齊還在觀察,就聽耳邊傳來宮夢弼清朗的聲音:“你不趕緊逃還在這看什么?”
趙思齊如夢初醒,一溜煙翻過院墻,消失在重重夜色之中。
只留下那巨大的鬼神相站在夜色之中,出神地盯著手上的傷口,好像那傷口有莫大的吸引力,比那逃竄的小老鼠還要吸引人。
纏繞在傷口的狐火靈動可愛,可愛到不僅僅是從傷口里鉆進來,還從他的眼眸里跳動著。
這鬼神恍恍惚惚,立在夜風中,已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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