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維去備宴,屋里幾個人便寒暄幾句,就直接進入正題了。
施大法師道:“明甫道友,眼下姑蘇人神之事一團亂麻,你可有什么良策?”
宮夢弼道:“具體情況我聽劉法師說過了,但我也沒有什么良策,只有一個笨辦法。”
“什么笨辦法?”
“說和。”
“說和?”施大法師陷入遲疑,問道:“只怕很難,吳王有志逐鹿,天下都城隍也無法坐視江南脫離掌控。”
濟善禪師捻著珠串道:“的確如此,即便他們想退恐怕也退不了。”
胖和尚慈眉善目,說起話來卻并不溫和:“天下都城隍要退,大乾也會架著他讓他退不了,吳王要退,更是把身家性命都拱手讓人。他們見面只怕就要咬一嘴毛,哪里聽得說和的話。”
宮夢弼卻道:“若只是吳王和大乾相爭,那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但既然牽扯進來鬼神,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怎么說?”
宮夢弼道:“三位傳承久遠,不知是否知曉城隍地神與人神之變?”
施大法師眉毛動了動,道:“似乎有些印象。”
“本朝以前,天下城隍均雖各有品階,但最終都是地神與陰神,受后土娘娘管轄。但自本朝始,人王大肆封敕先賢忠烈為城隍社稷之神,后土娘娘不欲以神道與之相爭,從此城隍便與人王社稷捆綁在一起,受天下都城隍統領,護衛人王江山社稷。”
施大法師想起來了:“這一樁事情我確實有些印象,曾經聽前輩高人提起過一嘴,但我也是本朝得道,所以并不清楚其中內情。”
施大法師已經是最年長的了,他都不太清楚,濟善禪師和劉法師自然也不太清楚。
“城隍的司職沒有變,但歸屬卻變了,這也是如今姑蘇僵局的源頭。”宮夢弼將這些隱秘告知,這些事情也并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只是涉及到人間帝王和地母之見的權柄之爭,也不會有人刻意去提。要是真想知道,天上地下也能問出一二。
“原來如此,若是城隍由地母管轄,與王朝霸業分席,那確實不存在今日的僵局。但人皇與地母爭權,真是聞所未聞。”濟善禪師撥弄念珠的手停了下來,道:“這是為何?”
宮夢弼搖了搖頭,道:“只是據傳如今的天下大城隍于開國皇帝有救命之恩,因此有此封敕相報。”
施大法師和濟善禪師不約而同的挑起了眉頭,只當是聽了個笑話。劉法師哪怕是半桶水,也知道神道和人道之間的區別,也是半信半疑。
“別的我就不清楚了,人皇有此野心,是誰出謀劃策,都已經是四百多前的事情了。”宮夢弼搖了搖頭,道:“你們都知道我出身泰山,與陰司諸神也有些許淵源,請幽冥閻君前來說和,或可解開姑蘇之局。”
施大法師當仁不讓道:“那就由我來去請天下都城隍吧。”
濟善禪師道:“吳王那邊就由我來說項吧。”
劉法師支吾了一聲,倒是很有自覺,道:“有什么需要我干的,只管說就是。”
說做就做,濟善禪師和施大法師先后離去,等楊東維奉上酒菜,請來宴席的時候,就只剩下劉法師了。
楊東維愣了一下,問道:“師叔,我師父他們人呢?”
劉法師笑瞇了眼,道:“都忙去了,不用管他們,你來陪我用膳吧。”
濟善法師啟程去了吳王府,宮夢弼隨施大法師去了城隍廟。
城隍廟早就被封鎖了,重明館的修行人接管了這里,但施大法師親自前來,又沒有人敢真的去攔。
施大法師在城隍廟擺下祭壇,供上天下都城隍的神主,焚香書符,而后神魂出竅,只有一具肉身捧著一支鐵竹坐在蒲團上。
未有多時,祭壇上的香燃盡,施大法師魂魄也歸位了。
施大法師睜開眼睛,扶著鐵竹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道:“好在老道還有幾分薄面,尊神已經答應前來。”
施大法師征兆了重明館的修士布置場地,用的就是廢棄的城隍神域。
姑蘇大城隍被擒之后,寶印也隨之丟失。神位空置,整個神域便昏暗下來,吹起颯颯陰風,醒神的銅鈴左搖右擺,卻寂寂無聲。
施大法師四品道行,靈神點亮了神域一角。城隍廟天井里的鑄鐵香鼎里積了二尺厚的香灰,重明館的道人抹平了香灰,將造價極高的沉水香鋪在其中,青煙云霧一般裊裊飛去,在神域中撐開了斑斕景象,化作風云變幻,雷霆輕震的道場,鋪成一方宴席。
宮夢弼此時才在神域中現身,他一直藏在施大法師的影子里,道:“我不方便露面,你們看閻君顏色行事。”
施大法師頷首道:“有勞。”
宮夢弼從施大法師身后走出來,捉了一縷道場里的煙氣,便牽引藤蔓一般扯進了黑暗里。
施大法師發現他已經離開了,不是離了這道場,而是離了這神域,踏入陰陽間隙之中了。
子時一至,雷鼓震鳴。
天下都城隍的木主上神光閃爍,一個紫服金冠的中年神祇替換了木主,在道場中現身,雙目威嚴,氣度不凡。
一道禪光遁入道場,吳王身后跟著濟善禪師和兩個護衛踏入其中。
施大法師法相莊嚴,立身其中,引雙方落座,介紹道:“這位是天下都城隍,這位是吳王。”
吳王身帶王氣,毫不客氣地與天下都城隍對視著。一雙泛著紫氣的神眼,和一雙深不見底的王目彼此試探,沒有一個有半點妥協。
“今日請二位前來,乃是為了請二位各退一步,罷手言和。”施大法師絲毫不拐彎抹角,也沒有拐彎抹角的必要。
天下都城隍和吳王的目光便同時落在施大法師身上,天下都城隍扯了扯嘴角道:“若是此事,只怕大法師白費功夫。”
施大法師卻退了一步,露出身后空著的主位,道:“我自知人微言輕,所以今日請了貴客前來,希望能說動二位。”
“貴客?”
那主位之后響起一聲虎咆,扯開了一閃黑洞洞的門,聽得流水澎湃,從那門中亮起一排排的青色燈籠,在那燈籠的光里,一前一后走來兩個神人。
一個紫衣高冠,卓爾不群,一個赤衣清瘦,低眉順眼。
那赤衣神官道:“這是我家彭閻君,掌福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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