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蕩墨爾本
“小斐先生叫我易小姐,我其實還挺不習慣的。”易茗沒有拒絕,也沒有直接答應。
斐一班突如其來的這個提議,她得認真想一想。
“彼此彼此。”斐一班說,“易小姐叫了我這么久小斐先生,我也從來都沒有習慣過。”
“那我叫您什么?叫斐先生嗎?最開始的稱謂您會更習慣嗎?”
“并不會。”
“斐先生這個稱謂,最開始,應該是村長告訴你的吧?”
“對對對對對,是我和茗娃子說的,我還做了好詳細的筆記。斐先生您要不要看看,還有哪里記得不夠詳細的。”
“我覺得可能是記得太詳細了。第一次來易家村的時候,韓女士怕我會因為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生氣,所以故意有點討好地叫我斐先生,平時她也是不太可能會這么叫的。”
“是這樣啊?”易存章還有些將信將疑。
“村長,你那時候,肯定是因為韓女士的態度,把我當成是能夠決定在哪里建新廠的決策者了,對吧?”
“可不就是嗎,斐先生可是我們全村的希望。”
“我那天其實就是剛下飛機臨時被拉來湊數的。”斐一班決定趁著這個機會,把不該有的誤會,都先解釋清楚:“還有牛津大學的高材生什么的,也不是事實。我就只是在牛津那座城市上大學而已。”
斐一班這么做,是為了避免出現易茗自己發現,并因此對他表示失望的情況發生。
都說,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
他沒有談過戀愛,也不懂什么套路。
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真誠。
像懷揣著魯班傳人夢想的小班班那樣。
據韓女士說,小班班時期的他,人見人愛、車見車載。
不像后來,養成了一個狗都嫌的性格,花見花敗,車見車爆胎。
“我認為,一個人的閱歷、處事態度,和他念了什么學校,并不存在直接的關系。學校教的東西,肯定不足以讓小斐先生處理今天這樣的事情。”‘’
易茗給出了一個非常中肯且正面的評價。
聽得斐一班心花怒放。
“是嗎?那要不然重新認識一下?”斐一班把自己的右手伸向易茗,說道:“你好,我叫斐一班。班是魯班的班。”
這樣的再次自我介紹,易茗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她很快就做出了回應:“你好,我叫易茗,茗是茗茶的茗。”
看著易茗臉上的笑意,斐一班的心跳很快。
有一種馬上要從胸膛里面崩出來的錯覺。
斐一班努力壓下自己狂奔的心跳,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說道:“假如魯瓦克白茶能做起來,那我們以后就是易廠長和斐總的關系了。”
“易廠長?是要我做廠長嗎?為什么?”易茗笑著來了一個提問三聯。
笑容一如既往地好看。
不知道算不算是錯覺。
明明是一樣的笑容,斐一班卻覺得多了很多原來沒有的溫度。
他很想夸贊一下這個笑容。
又有點詞窮。
而且,現在也不是適合贊美顏值的時機。
“因為我根本不懂白茶啊。如果讓我來做廠長的話,我們的品控肯定就廢了。所以,廠長肯定非你莫屬啊。”
“要論懂茶的話,你應該找村長來當這個廠長。”
“你們年輕人做事就好,我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死老頭子就不摻和了。”易存章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易存章雖然習慣哭天搶地了一點,說話水平也欠缺了一點。
但在某些方面,還是有些敏銳的觸覺的。
至少比斐一班這個情感當事人,要敏銳很多。
一直沉默的孟佟鑫,也在這個時候,參與到了對話里面,說道:“現在說這些,都還為時過早,得先看看劉金洋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
斐一班很自然地和易茗介紹起了孟佟鑫,說道:“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和我一起來的孟哥,孟佟鑫。”
“孟哥你好,我是易茗。叫我小易就行。”易茗也很自然地接了話。
“我還是和一一一樣,叫你易茗吧。”孟佟鑫和易茗握了個手,說道:“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易茗小姐。總聽一一提起你。”
“再次?我們以前有見過?”易茗好奇地看向孟佟鑫。
“有,在斐廠長的追悼會。你那天來的很早,但是沒有去會場,就在廠區閑逛。我當時不太確定你的目的,就悄悄跟了一會兒。”
“哦,是這樣。不好意思,我原本是想找個保安問問的,但是進了廠區之后,也一直沒有找到可以問的人,所以就開啟了自助逛廠模式。”
“這有什么不還意思的。我一開始,是擔心有人來搗亂,后來看到是一個這么漂亮的小姐姐,我就只剩下想要搭訕又不敢的心思了。”
斐一班看著孟佟鑫。
孟哥果然是撩遍廠區女師傅的男人。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嗎?
還是孟哥真的對易茗有意思?
斐一班有點看不太明白。
孟佟鑫緊接著的這句話,倒是讓斐一班豁然開朗了。
孟佟鑫說:“還好我是忍住了沒有去搭訕啊,要不然被一一知道了,現在估計得和我拼命。”
“不會的,孟哥。斐一班先生不是這樣的人。”易茗把對斐一班的稱呼給改了,但又沒有改得那么徹底。
“一班就一班,為什么要加先生啊,易茗小姐。”穩重了一下午的斐一班忽然又針鋒相對地幼稚了一下。
“一一啊,不是孟哥說你,你干嘛老糾結一個稱謂呢?叫什么都差不多啊。”孟佟鑫意有所指地說:“關系到了,稱呼自然也就親密了。”
“孟哥!”
“怎么了?”
“話多是不是會影響肌肉線條的走向?”
孟佟鑫反應了一下,某個撩妹都不會的純情少男竟然開始嫌棄他話多。
“你確定不需要我幫你調節氣氛?”孟佟鑫問。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從現在開始,我可就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司機啦。我去車上等你。”孟佟鑫直接撂挑子了。
易茗見狀,趕緊幫斐一班找補了一下,說道:“孟哥這么大老遠過來,都還沒有喝過易家村的茶呢。現在就說要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可是不會依你的。”
“那行,我聽易茗小姐姐的。”孟佟鑫立馬就從善如流了:“聽一一說,小姐姐泡茶的手藝也是一流的。”
這變臉的速度,斐一班真是望塵莫及。
變臉不是關鍵,關鍵是,為什么孟佟鑫叫易茗小姐姐為什么叫得這么順溜?
是平時在廠子里面叫女師傅叫多了,還是單純地因為他年紀大?
年紀大了不起啊!
斐一班很生氣。
像極了一個天天期盼著自己可以瞬間變成大人的小小孩。
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
再幼稚下去,他就輸了。
“那必須一流啊!還有村長的一手控溫絕技,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斐一班想孟佟鑫推銷道:“你一喝就知道那茶不一樣。但可能又說不出來哪里不一樣。有一種大道至簡的感覺。”
“是嗎?那可能是一一詞窮,我等會而想辦法說出個一二三來。”
“我還木頭人呢,一二三。”斐一班沒好氣地懟了回去。
“一二三木頭人啊?現在嗎?一一想和易茗小姐姐一起玩的話,我也是可以陪著你們的。”
或許,和那些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人在一起,就總會時不時地流露出兒時的純真和幼稚。
但一二三木頭人,斐一班是真的沒有興趣再玩了。
為什么好好地說著白茶,會跳躍回這么幼稚的話題?
這真的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嗎?
原本,斐一班是準備給自己今天的表現打九十分的,等到木頭人都出來了,他覺得自己的積分,很有可能又歸零了。
“你們小時候,也玩一二三木頭人嗎?”易茗有點意外,說道:“我還以為只有我們農村的小孩子,才會玩這樣的游戲打發時間。”
“這個游戲,應該不分年齡、不分國界、不分種族吧。”孟佟鑫說道:“就是一一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贏過,他小時候的夢想,可能就是在這個游戲里面打敗我。”
“誰會有這么幼稚而又無聊的夢想?”斐一班決計不能承認。
“你啊,還能有誰。”孟佟鑫說。
“你不要以為,你年紀大,你就可以欺負我。”斐一班開始后悔,帶著孟佟鑫來壯膽的這個決定。
“年紀大怎么了?你難道不喜歡年紀比你大的嗎?”
這句話,問的就有些一語雙關了。
這個喜歡,可以是特指,也可以是泛指。
既然大概率不會被認為是表白。
那就承認了又如何?
“我喜歡啊,孟哥你有意見嗎?”
“我為什么要對你喜歡我這件事情有意見?”孟佟鑫調侃道:“取向是你的自由!”
斐一班被噎了一下。
這是不是就是帶了一個豬隊友的感覺?
這個世界,有人是這么助攻的嗎?
想來也不奇怪,孟佟鑫這么大年紀了,不還是單身一個人。
看起來,是廠區“一枝花”,誰都喜歡和他聊天,尤其是廠子里的女師傅們。
可他這么大年紀了,也不見那個女師傅,愿意為他洗手作羹湯?
該不會真的……
斐一班搖了搖頭。
今天是他改變自己在易茗心里印象的關鍵時期,為什么要想那些七七八八有的沒的?
村長并沒有留下來展示他的控溫絕技。
據說是家里還有個要死要活的婆娘。
斐一班深怕再次見到花衣服大媽,就讓易存章趕緊回去。
沒有了易存章的那一手絕活加持,易茗泡的茶……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喝。
也不知道是真的手藝就那么特別,還是情人眼里出白茶。
喝的時候沒有感覺,喝完的回甘,能夠潤滿心田。
似乎,比之前易茗和易存章一起泡的,還要更加好喝了一點。
“這茶改良了?怎么又更好喝了?”斐一班感嘆道。
首先做出響應的是孟佟鑫:“這茶這么淡,哪里好喝了?”
孟佟鑫這么說的意圖,是讓斐一班不要用力過猛。
然而,斐一班只是說出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沒有刻意要捧殺或者討好。
“孟哥,你靜下心來感受一下。這茶,關鍵不在入口時的濃淡,在于入口之后的回甘,婉轉悠長。”斐一班嘬了一口茶,才閉著眼睛問孟佟鑫:“你有沒有一種,味蕾在回甘中跳舞的感覺?”
“呃……這……”
這么豐富的,像玄學一樣的感覺,孟佟鑫是真的沒有感受出來。
不是老茶客,多半欣賞不來古樹白茶身上那種返璞歸真的美。
氣氛一下就冷了。
“這個茶,就是正常的工序,并沒有任何的改良。”易茗永遠不會讓現場冷場。
“所以真的是我的心理作用?”斐一班并不怎么相信。
“不是,工序一樣,但茶葉不一樣,現在喝的是銀針級的古樹白茶。”易茗打開了茶碗的蓋子,讓斐一班看了一眼,比之前小很多的葉子。
“這些好的茶葉,不是都被劉金洋收走了嗎?”
“對啊,所以這是他今天帶過來的。”易茗說:“那個人,也喜歡村長泡的茶,每次來,都會帶好的茶葉過來。估計沒想到,今天連人都沒有見到。這可不就便宜我們了嗎?”
“那我不喝了。”孟佟鑫說。
斐一班剛要問你到底要干嘛?有必要這么拆臺嗎?,就聽孟佟鑫說:“這茶給我喝,算是牛嚼牡丹。”
口味和喜好,確實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種近乎于玄學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自己心里面的一桿秤。
有的秤,可以通過加碼達成平衡。
不吃辣和無辣不歡的人住在一起,多半會慢慢喜歡上辣。
有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屬于一輩子都不可能調和的根本矛盾。
“孟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你回頭可別回甘到吞了舌頭,哭著喊著還要再來一泡。”
“一一,當著一位成熟而又美麗的女孩子的面,你怎么能說這么有歧義的話呢?”
“哪兒有歧義啊?”斐一班直接就懟了回去。
“等我們一一長大了,就知道歧義在哪里了!”孟佟鑫趕在斐一班起身暴打他之前,說道:“你們慢慢聊,我去外面抽根煙。”
斐一班巴不得孟佟鑫趕緊走。
走得越遠越好。
可當孟佟鑫真的不見蹤影了,斐一班又覺得現場的氣氛,尷尬到可以摳出市中心的大平層。
村委會里面只剩下了他和易茗。
他非常渴望了解易茗,了解她笑容背后的故事。
但又不知道要從什么地方開始切入。
易茗顯然也沒有向他展開心扉的打算。
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泡茶,然后一杯一杯地給斐一班續上。
很快,斐一班就開始頻繁地和牛津綠廁所約會。
廁所去得太頻繁,會不會讓女孩子誤會?
要不然,今日份的白茶,就到此為止吧?
“斐一班先生還要再喝下一泡白茶嗎?”
“易,易茗小姐,我已經喝飽了。”
“那要不然,再去別墅那邊看一看?”易茗提出了一個建議。
“看什么?”
“看你想從什么地方開始收拾,我再去找兩個當時裝修房子的工人過來幫忙,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修修補補的地方。”
“那易茗是同意十五年的長約了?”
“我是既得利益者,我為什么要反對?原本房子都已經不是我的了,現在只是租給你一段時間,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便宜。”
“哪有誰占誰的便宜?”斐一班說,“我打心眼里,也覺得我自己是既得利益者啊。”
“你對易家村的白茶這么有信心呢?”
斐一班不說話,只是笑笑。
一開始還是微笑,很快就發展到了笑意藏都藏不住的程度。
“你怎么了嘛?”易茗被斐一班笑地有點不知道要怎么反應。
“我高興啊!”斐一班說:“易茗小姐姐都沒有再用您來稱呼我了,我能不高興嗎?”
“有這么高興嗎?一班小弟弟。”易茗哭笑不得地問。
就真的……
有些小,是美化。
有些小,是詆毀。
只是。
此情此景此心,此時此刻此地。
斐一班不知道要怎么禮貌而又不失嚴肅地表達自己心底的抗議。
為什么孟佟鑫叫易茗小姐姐的時候,就什么事情都沒有。
他一叫,就得獲贈一個和事實大相徑庭的昵稱。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弟弟,一班小哥哥和易茗小姐姐,才是比較正確的昵稱配對方式。”
“那可能要等你比我早出生三年再叫了,畢竟你都問過我怎么這么老了。”
“小姐姐你可真記仇!”
“小弟弟你可真是不長記性。”
“小哥哥!”
“行吧,隨你高興,小弟弟。”
易茗壓根不接斐一班的招。
弄得斐一班整個一個百爪撓心。
都說自作孽不可活。
斐一班實在想不通。
幾個月前,既不年少也不無知的自己。
為什么會當著易茗的面,說出你怎么這么老。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足以毀滅地球上一切和愛有關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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