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蕩墨爾本
劉金洋的這番話,讓斐一班陷入了沉思。
原來,同樣的一件事情,到了不同的人嘴里,就會變幻出完全不同的兩種解釋。
斐一班都不知道應該相信哪個版本。
版本重要嗎?
“劉先生,說實話啊,你說的什么茶葉啊,價格啊,中間商啊,我其實是不太懂的。所以我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但我還有一件事情不太理解。”
“你說,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就是這個。”斐一班指了指產權證,說道:
“據我不太成熟的觀察和統計,這樣的一棟別墅,光這么建起來,都不止八十萬,一百六都不一定搞得定土建材料裝修材料人工的費用。如果你真如你自己說的,不是無良的商人,那這個八十萬,你又是怎么給得出手的呢?”
“這不更能說明我說一個好人嗎?”劉金洋用一種特別容易讓人信服的表情,笑著說道。
“愿聞其詳。”斐一班并不打算偏聽偏信。
他小的時候,就是因為有太多偏聽偏信的人。
才導致他不僅沒了朋友,還發展成了自閉。
“首先,我不是易家村的人,我沒有想要回到這里的根。其次,這里的人,對我并不友好,我更沒有來這里生活的理由。這個房子放著,對我來說,就是個雞肋。你去看過那個房子吧?是不是從來都沒有人住過?”
“確實。我也覺得很奇怪,你不住,為什么抵押之前,也沒有人住。”
“這里面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堆,我也不想多少什么。你真想了解,可以自己去了解。我只能說,收了這個房子的產權證作為抵押,我是被迫的。”
“這種事情還能被迫?”
“是啊,說出來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劉金洋扶了一下,架在鼻子上的,一副非常斯文的金框眼鏡,侃侃而談道:
“房主父母的人拿著產權證來找我。”
“說我要是不給八十萬,他們立馬就跳樓。”
“就是直接從我辦公室的窗戶跳下去。”
“我要是報警的話,這兩個人,肯定是會被抓的。”
“這屬于敲詐勒索,對吧?”
劉金洋看向斐一班,等著從他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還有這樣的事?我一直以為是你刻意壓低了價格。”斐一班不置可否。
“隨便吧,怎么想都行,反正這個村的人見到我,早都想殺之而后了快吧。我也無所謂了。”
斐一班看著劉金洋沒有說話。
他很認真地觀察著劉金洋說話的表情和眼神。
想要看看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話。
斐一班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現在看人的直覺的。
就像他第一眼,就能透過易茗的笑容,看到背后的異樣。
劉金洋完全沒有眼神閃躲的意思。
良久,才發了一句感嘆:“只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斐先生真想接手,我一定不會是你的阻礙。”
“那行,謝謝劉哥。”斐一班直接換了一個稱呼,說道:“房子我就先解押了,按了手印的這個抵押合同我拿著,劉哥你給我一個賬號,我現在把錢打給你,其他的我考慮清楚了第一時間告訴你。”
稱呼的轉變,代表著斐一班態度的轉變。
在這件事情上,所有的事實都很清晰。
劉金洋并沒有欺騙他的意義。
坦白說,騙他得不到任何的好處。
八十萬雖然不算很多錢,但借出去這么久,不要利息,也算是非常講道理了。
反觀易家村。
上一次離開時的畫面,還深深地印刻在斐一班的腦海里。
易存章和他媳婦的團戰、陶彩蝶的崩潰,還有根植到了他的心里的,易鳴的那一秒哀傷。
斐一班相信,就算劉金洋的話里面是有水分的,就算他有美化自己的部分,那也是不占主導地位的。
在這方面,斐一班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
易存章很多次都想從村委會里面的小房間沖出來和劉金洋對質。
每一次,都被易茗給攔下了。
出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問題解決了,氣出不出,就一點都不是關鍵。
十五年前,易家村和劉金洋簽約的時候,她雖然有說過類似阻攔的話,但其實也還是個小孩子,并沒有什么一定要堅持的想法。
劉金洋說,她阿爸阿媽拿著房產證找劉金洋借錢,不借就要跳樓。
這件事情,易茗還是第一次聽說。
她這次回來易家村,和斐一班回國的時長,基本上是保持一致的。
前后差了不到一天的時間。
回來之后,發生了很多事情。
陶彩蝶怕她傷心肯定不會說。
其他人也多半都是看戲的心情。
除了整天穿件花衣服的村長媳婦,像個催命鬼似的,見她一次,罵她一次。
其他人,見陶彩蝶拼了命地護著易茗,也就沒有再當面說一些什么。
村名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先前的種種,說到底,是易鳴的家世。
茗娃子這次回來,一心撲倒給易家村建茶廠的事情上。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
這些窮怕了的村民,也就沒有再把易茗,當成是茶余飯后的談資。
一個村莊,走向貧窮和沒落。
通常都是很多方面的原因一起造成的。
因為實在太窮了,所以大家總要找理由,總要找借口,總要找一個人出氣。
可是,當有人能給貧窮的日子,帶來曙光的時候,他們還是愿意配合的。
不管易茗娃子過去怎么樣。
也不管她未來會不會很快離開。
她至少是一個好幾年前,就有能力在村里建豪華大別墅給阿爸阿媽住的成功人士。
是見過世面的。
這么多年,易家村總共也就出了一個,像易茗這樣又有能力,又孝順的。
覺得易茗最沒有良心的,是這波人。
覺得易茗最有良心的,也是這波人。
易茗一直都是易家村的傳奇。
沒有人質疑過她的能力。
至于人品,說是有口皆呸,可能也只有在易存章、陶彩蝶,和已經因病去世的易申飛的心里,會存在異議。
易茗從很小開始,就是易家村最有爭議的人。
傲視所有同齡人的智商,過目不忘的圖片式記憶能力。
這些都是易家村的小孩身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特質。
她彷佛一個天外來客,和易家村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生而平凡的人,一輩子都在為變得不平凡而努力。
生而不凡的人,終其一生,或許也只是想要變得和大家一樣。
不能說,哪個比哪個更難。
只能說,人心,是這個世界,最沒有定律的東西。
欲望也是一樣。
劉金洋走了之后,易茗和易存章才從村委會的“財務室”出來。
易存章氣得臉都紅了。
“這個狗娘養的無良奸商,還真是會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得干干凈凈。明明是他哄騙我們建的水泥廠,說什么板上釘釘,還給我們看假的規劃圖。”
許是怕斐一班不信,易存章又接著說:“我們村里人,哪里會懂得要先去找律師哦?我們哪有那個錢啊?那狗娘養的!”
斐一班特別不喜歡聽到狗娘養的這四個字。
不管是不是說易茗,他都對著四個字,存在這極大的抗拒。
說話就好好說話,哪怕是罵人,也不應該同時稍帶上寵物還有人家的媽。
“找律師也不一定是要花錢的,有的律師,專門打公益官司。”易茗接了話。
她的觀點,也還算是比較不偏不倚。
抵押房產證的事情,劉金洋確實是占了她們家很大的便宜。
但如果劉金洋這么爽快地就把房產證給還回來,那這里面,說不定還真有什么誤會。
她離開易家村的這些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以前再怎么不可理解的事情,現在也早就已經在可以理解的范圍。
每一個人,都會長大。
在這個過程里面,最大的變化,就是會因為社會和現實的教育,變得更加寬容。
理解了不能理解的。
接受了不能接受的。
從非黑即白的世界認知里面抽離。
明白這個世界還有灰色地帶。
更清楚,人生在世,有的事情,是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會改變的。
斐一班不太想和易存章說話。
不管劉金洋的人品到底怎么樣。
有一句話,他說的肯定是在理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易存章還有易存章的媳婦,表現出來的種種讓斐一班匪夷所思的狀況。
確實也擔得起可憐又可恨的評價。
“易小姐,水潭邊的別墅,我已經和劉金洋完成了交接。這是你的產權證,還有原始的抵押協議,這兩個你就先拿回去。”
“小斐先生,房子是您解的押,這個產權證,自然也應該由您來保管。”
“我保管這本產權證沒有什么意義,從法律上仍然不屬于我。”
“但解押的錢,是您給的。”
“這個不重要,可以當做是我先借給你。你的這個別墅,實際應該值多少錢,我也不好評估。感覺應該找專業的人來評估一下,才好做最后的決定。”
“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是這樣的,易小姐。你的這個別墅,我其實是沒有可能買的。”
“小斐先生從劉金洋那里把房子解押,難道不就是為了收到自己的名下?”
“不是的。這個房子,如果可以收到自己的名下,我并不覺得劉金洋會留到現在還不辦手續。因此,我在賣房子的時候,順便咨詢了一下中介。”
斐一班開始提問:“易小姐的這個房子,肯定是合法地建在宅基地上對吧?”
“是的小斐先生。要不然也拿不到產權證。”
“但是,在農村的宅基地上建房子,首先需要的是擁有該村的戶口。如果外來戶,能隨隨便便在農村的宅基地上建房子,那最后肯定是會亂套的。因此,易小姐的房子,是不可能過戶到我的名下的。”
“除非……”斐一班停頓了一下才說:“我有易家村的戶口。”
那個在易茗的印象和認知里面,只會叫姐姐大姐阿姐的小男生,今天倒是成熟地讓她有些意外。
不是因為,從各種奇怪和不合時宜的稱呼里面,退回到了易小姐。
而是因為,在今天的整個“談判”的過程里面。
斐一班沒有像易茗以為的那樣,是一種非黑即白的世界觀。
要么全盤接受劉金洋的說法,要么全盤否定。
事實證明,斐一班兩樣都沒有。
而是取了一個中間的狀態。
不關注是非對錯,只想著解決問題。
這是一種非常成熟,且非常難得的處事態度。
易茗完全沒有想過會在斐一班這樣的少年身上看到。
一個在她的印象里,沒有說過任何一句靠譜話的少年。
人其實都有很多面。
就像易茗自己。
不同的人,對她的評價,可謂天差地別。
她不介意自己的多面被人看到。
也不介意看到別人的多面性。
對于她來說,這個世界,根本就已經剩不下幾件,她可能會覺得重要的事情。
這次回來,她只是希望自己的阿媽會開心。
如此而已。
“我們易家村也不是什么風水寶地,確實,沒有人會想要我們村的戶口。”
“那倒是不見得。據說,現在的農村戶口,比以前的城市戶口還要更加值錢、更加難拿。”
易茗沒有往這個層面上想過。
主要,她也從來不曾擁有過易家村以外的戶口,她就算在大城市買房,也只能買商住兩用的。
倒是沒有想過,城里人想要擁有農村的房子,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一點都不比農村想要買城里的容易,甚至可以說,難度要大很多。
“那豈不是害小斐先生吃了一個啞巴虧?您剛已經把錢打給劉金洋了是嗎?現在退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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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那么嚴重吧,主要是看想要干什么。如果是小孩子上學什么的,那肯定是大城市的學區房要更有意義。如果想要享受田園風光的話,農村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可能是因為在國外生活久了,也可能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在租房這件事情上,遇到過什么麻煩。
不管是學校的宿舍,還是b的家,都不可能會出現忽然趕人的情況。
所以,斐一班對擁有一個自己名下的房子,并沒有太多的執念。
他從頭到尾,也只是擔心韓女士有可能會老無所依。
在賣掉婚房之前,斐一班一直都有很大程度的擔憂。
這些擔憂,在賣婚房的過程里面,直接就消失殆盡了。
假設,不考慮下一代的讀書問題。
他完全可以買回來一個精裝的大平層,剩下的錢,再去做想做的事情。
中介也已經著手在幫他找房子。.
很多事情,都是在解決的過程里面,才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的選擇。
認清了自己的內心之后,斐一班收獲了許多的安寧和澹定。
不刻意拉近距離,也不在作死的邊緣瘋狂地徘徊。
他想做最真實的自己。
看看這樣的自己,是不是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喜歡。
“那這本產權證,小斐先生您還是先收著,假如我有辦法籌到錢,再找您贖回來。”
“也不用這么麻煩。如果我們真要做魯瓦克白茶,那我就會從劉金洋的手里,接手下一個十五年的采茶權,那我就肯定需要在易家村有一個住的地方,八十萬就直接當成是租金吧。”
“一次性給八十萬的租金?”易茗詫異,說道:“哪有人這么租房子的。”
“這叫先下手為強啊。”斐一班稍微心算了一下,就開始和易茗商量具體事宜:
“這么算下來,一個月的租金也就四五千。”
“在城市里面,這樣的價格是不可能租到四層大別墅。”
“在農村里面,這個價格應該還算過得去。”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就簽一份長期租約。”
“未來我們茶廠要是火了,直接帶動旅游什么的,你也沒辦法在我這兒坐地起價。”
“我一次性交十五年,直接鎖定價格,這樣我們兩個都不虧。”
“易小姐意下如何?”
斐一班直接給出了一個可以兩全的解決方桉。
易茗沒有想到,斐一班會來這么一套操作。
斐一班自己也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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