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啊。”維克多回頭看著出現在門邊的席勒說,“你不是總嫌我的實驗室冷,不愿意來嗎?怎么現在過來了?”
“我來提醒你更新一下清潔設備,因為接下來我們可能有一場‘大戰役’。”席勒抱著胳膊說。
“你是在提醒我,你要大開殺戒了嗎?”
“我可沒那個功夫,而且我們是后勤組,只負責收拾現場就行了。”
“說得倒是輕巧。上次清理完排練教室,我腰酸背痛了一晚上。清潔工作可真不是好干的。”
“想想那50萬的年薪,是不是好受一點了?”
“你太會安慰人了。”維克多伸了個懶腰,轉過身來靠在實驗臺上說,“你看了支持會給你發的郵件了嗎?”
“是的,他們真是越來越像個家政公司了,垃圾郵件這一手學得不錯。”
“我的兩個學生向我抱怨過他們。”維克多抱起胳膊說,“讓我感到有些驚訝的是,越是平時的刺頭,越是反感他們;而那些平日里循規蹈矩、遵守秩序的學生,卻紛紛選擇了退縮或加入。”
“這很正常。習慣于遵守秩序的人,并不都是深刻意識到秩序本身意義的人。很多人只是被規訓了,選擇了最不用動腦子的一種生存方式,難免有些盲從心理。”
“一種秩序出現,他們就選擇遵從;而當另一種秩序壓過平常的秩序,他們就會改變自己,繼續適應新的秩序。這顯著提高了他們的生存率,所以現在多的是這樣的人。”
席勒雖然這樣說,但是語調里并沒有輕蔑或是嘲諷。他接著說:“這是一種生存智慧,雖然偶爾會使他們成為邪惡的幫兇,但考慮到那些特立獨行的人有時更為邪惡,也實在難以苛責。”
“這倒是真的。”維克多說,“當一個人需要通過不展示自己的個性,而是從眾來保護自己的時候,也不能指望他抗爭出些什么了。”
“與其在這里探討這些哲學問題,不如考慮點更實際的。我猜很快會有人對支持會動手,為了防止事情鬧大,我們需要幫他們善后。”
“你知道支持會的人在哪兒了?科波特的調查有成果了?”
“不,這可不是調查出來的。”席勒搖了搖頭說,“是他們自己發郵件告訴我的。如果你給他們回復的話,說不定他們也會告訴你。”
“真是瘋了。”維克多感嘆道,“事實上,我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哥譚的變化之大。新生代們好像沒有了任何警惕心,絲毫不擔心這樣的舉動會招來惡魔。”
“哥譚的本質從未改變,只是陽光制造出一種平和的表象,讓人過度關注白天那些閃閃發光的東西,而未能看清夜晚的真相。那些潛伏在陰影深處的怪物從來沒有走遠,只是躲藏起來,伺機而動。”席勒說。
“如果這么說的話,你那里可以稱作是怪物的巢穴。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維克多笑著說。
“或許你可以叫這里真正的蝙蝠洞。蝙蝠本身就是黑暗和恐懼的象征,當他們不在洞內棲身,而是選擇飛出去做點什么的時候,黑暗和恐懼就會降臨。”
“沒錯,比起黑暗騎士,還是這樣的詮釋更符合常識一點。”維克多走到了實驗臺后面,然后說,“我從設備生產商那里弄來了一臺自動噴灑清潔劑的清潔機器,清潔力度很強,或許我們不用再為地板上的血跡苦惱了。”
“把東西都帶上,我們去老校區那邊轉一圈。”
“他們在那里?怪不得這邊沒聽到什么動靜。不過也好,老校區出事可不會影響橄欖球比賽。你是這么想的,對吧?”
“他們給自己挑了個好棺材,我們又何必推遲參加葬禮呢?走吧,今晚或許會有一場好戲。”
臨近出門的時候,哥譚又下起了小雨。不過因為白天溫度尚可,雨水沒那么陰冷,只是略顯潮濕,讓新校區內郁郁蔥蔥的綠植多顯出幾分蒼翠。雨中的行人步履匆匆,腳步踐踏水滴的聲響像是另一場暴雨。
車子從哥譚大學的老校區的東側繞過去,停在了一棵山毛櫸樹下。從這里望過去,剛好可以看到藝術館側面墻上的巨大涂鴉。
側門的門栓有些生銹了,拉開門栓的時候發出一些令人牙酸的聲響,但被淹沒在雨聲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維克多推開門,回頭看向席勒。雨傘下的地球儀腦袋正在緩緩轉動,透過朦朧的雨線看過去,讓人有種猶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我是不是也應該給自己設計個面罩什么的?”維克多低聲說,“這樣就沒人能因為認出我而給我發垃圾郵件了。”
他們兩個沿著側門走進去,來到了藝術館的頂樓。推開天臺的門,站在藝術館的樓頂往下看。
藝術館是老校區最高的樓了,從這里可以俯瞰剩下的校區。旁邊的教學樓十分安靜,隱約可以見到幾個活動的身影。
維克多站在樓頂邊緣看了一會之后說:“看起來都是外地的學生。也是,外地人總對這里抱有一種天真的幻想,覺得他們那套在哥譚行得通。”
“你聽說過‘光明會’嗎?”席勒忽然說。
“你說那個都市傳說?要是他們沒有邀請你加入的話,那這個邪惡組織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席勒笑了起來說:“我向來對秘密控制世界沒什么興趣。我的意思是,布萊尼亞克支持會的入會條件就有點像傳說中的光明會。”
“你是說必須干一件壞事?”
“準確的說是必須做一件出格的事。在心理學上,這叫做‘服從性測試’。”
“我不明白。”維克多說,“加入這個組織是為了當控制世界的幕后黑手的,如果還對他人卑躬屈膝,還要聽從別人的命令當眾出丑,那意義何在呢?”
“控制世界不過只是個口號。就像是布萊尼亞克支持會,那些被威脅著加入的人,真的覺得可以通過迎接布萊尼亞克,從而獲得領主的身份,統治哪怕一個城市嗎?”
“聽起來不太現實。要是超級人工智能也用分封這樣的落后制度來治理人類,怕是很難長久。”
“正是如此。所有的邪教不外如是,宏大的目標都只是喊喊口號,令其他人趨之若鶩的,是這個集體能夠為他們帶來的實際利益——眼下的、毫不拖延的利益。”
“支持會能夠給他的成員帶來什么利益?”維克多一邊說一邊思考,“布萊尼亞克弄出來的軟件誰都可以用,并沒有什么門檻。他看起來也并不偏向于他們,至少哈莉的罪證沒有被公之于眾就證明,他確實并不在乎什么支持會。”
“有時候,利益并不只是指額外的財富和權力,也有可能是基礎的東西。”
“基礎的?”
“是的,比如安全。”席勒說,“如果讓不加入的人都不安全,那通過加入獲得安全,就像是獲得了利益。”
“聽起來完全是詐騙。”
“確實如此。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的所有東西都很容易被剝奪,包括安全也是一樣。他們有太多的漏洞和把柄給人抓,所以輕易就能威脅到他們。采取威脅他們的安全,再要求他們加入來獲取基礎安全的手段,的確就是詐騙。”
“這聽起來有很大的漏洞。”維克多說,“如果他們保證不了基礎的安全呢?”
“很快我們就會知道了。”席勒看著對面的教學樓說。
天色剛剛暗下來的時候,遠遠的能夠看到車燈閃爍。有車子正在向這里靠近,像是早有預謀,也像是路過。
幾輛車子停在了路邊,車上的人遲遲沒有動作。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隱約能看見幾個人影進入了教學樓,然后又是漫長的寂靜。
維克多本以為會聽到槍聲和慘叫聲,但是死一般的安靜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雨都停了,教學樓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況?”維克多忍不住問道。
“他們不會用槍的。”席勒說,“這里是學校,不是黑幫盤踞的街區。槍聲一響,警察會很快到場。如果有活口的話,暴露的風險就增大了。”
他話音剛落,整個教學樓猛地黑了下去,所有的燈光都在一瞬間熄滅了。
“電閘被人拉了。”維克多說,“這倒是個好辦法。大多數人會在黑暗的一瞬間失去視覺,而且會很慌亂,這樣更容易得手。”
“確實如此。更重要的是,如果窗戶透光,房間內部的人的動作可能會被看見,如果被某個攝像頭拍下來就不好了。”
“會有些動靜嗎?”維克多瞇起眼盯著教學樓。他覺得會有些慘叫聲傳來。
但事實是什么都沒有。如果仔細聽的話,能聽到一些非常輕微的桌椅碰撞的聲響,但是沒有人聲——不論是尖叫、求救還是說話聲都沒有。
“這是冷兵器的好處之一。”席勒說,“人類的發聲太過依賴聲帶,只要能接觸到脖子,死亡的降臨會非常安靜。”
“我該說名師出高徒嗎?”
“我可沒教過他們這個。”
“是啊,你只不過把下次組會的時間提前,還給他們布置了新的論文修改任務。這極大地壓縮了他們與這幫蠢貨周旋的時間,只能采取如此立竿見影的手段來解決除了論文之外的麻煩。”
“這是知識的力量。”
“不,如果干這種缺德事兒的人不是你的話,他們一定會采取更簡單的方法。”
“什么方法?”
“干掉這個該死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