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歷9571年,光之月,詠唱2日
這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
至少在芭芭拉·斯托爾女士眼中,這確實是個很平常的日子。
作為現階段潮蟲在安卡集市方面的左膀右臂,獨角獸傭兵團被李代桃僵后的副團長,這位按理說有無數待辦事項需要完成的二等執事卻異常悠閑,非但沒有與自己的直屬領導,即一等執事潮蟲維托·特里薩共同留在駐地處理各項事務,甚至還跑到這到‘樂場’來躲起了清閑。
一方面,是因為維托本身已經足夠優秀,完全能夠將目前尚在啟動階段的各項‘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就算沒有芭芭拉這個副手從旁輔助,也同樣能夠駕馭目前的工作量。
另一方面,作為蛾女士麾下的‘利齒’之一,擁有龐雜勢力的掠影心腹,盡管名頭上只是被派來輔助潮蟲工作的二等執事,但這并不意味著維托能夠隨意驅使這位背景甚大的女人。
盡管只信傳聞的話,芭芭拉每天除了跟各種人上床之外恐怕連吃飯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但一心只想搞事業,為蛾女士陣營做出一份貢獻的維托卻很篤定,就算并沒有傳得那么離譜,自己多半也得罪不起這女人以掠影為首的情夫團體,所以除了原則性問題之外,幾乎從未對其進行過限制與約束。
而在半年前確認維托并不想與自己發展成更進一步的關系后,芭芭拉也就安心干起了她認知中‘副手’的本職工作,簡單來說就是每天花半個小時左右把下邊那些人收集到的情報簡單整理一下,然后換一件保守點的衣服去找維托,把自己整理出來的東西念給他聽。
在那之后,如果維托有什么要自己去做的,就去做一下,沒有就休息,然后第二天繼續。
沒錯,盡管這聽起來很離譜,但對于芭芭拉來說,這確實就是她作為潮蟲副手的本職工作了,屬于再多做一點都不尊重領導的那種。
而維托本人也不在乎她這種摸魚的態度,除了剛剛提到的原因之外,還有就是芭芭拉每天那總計半小時的歸納、總結與建議確實足夠好用,幾乎能為自己節省一個上午的時間。
很顯然,這個能夠在給一位‘利齒’做心腹兼情婦的情況下跟很多人有染而不被處理,甚至能以幕僚身份在掠影麾下混得風生水起的女人,其價值從來就不在她那頗具誘惑力的外形上。
總而言之,她作為潮蟲副手的工作確實很輕松,尤其是這幾天,在剛剛打疼了破壞王傭兵團的留守人員后,她當即便決定在維托完成對破壞王與汪汪冒險者小隊趕盡殺絕的計劃前在這里躲躲清閑、找找樂子。
當然,芭芭拉并沒有真的閑著,畢竟她真正的工作,從來都不是幫維托處理那些瑣事,而是替掠影監視安卡集市另外三個據點負責人的動向——
事實上,對于掠影這位堪稱蛾女士心腹的‘利齒’來說,維托·特里薩這個水分拉滿的一等執事能在安卡做出什么成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幾方勢力是如何看待蛾女士這位剛剛列席二十人委員會正式成員的新晉蛇首將爪子伸向安卡集市這個地方的。
要知道,雖然大家都頂著‘一等執事’的頭銜,但在安卡集市這種地方經營多年的另外三個人,也就是黑狼、布偶和野火只要愿意的話,隨時都可以像碾蟲子一樣將潮蟲捏死,畢竟雙方的底蘊根本就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甚至掠影這位理論上有可能在未來加入二十人委員會,成為‘蛇首’的‘利齒’,都不敢保證自己能搞定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
黑狼和野火可能還好一些,但已經在安卡集市駐留了超過三百年,甚至連蛾女士都不知道其真實身份的無隸屬一等執事布偶,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可是數次拒絕了‘利齒’的提名,從未被任何人探出過底,極度令人忌憚的人物。
然而對于根基頗淺,但卻極具野心的蛾女士來說,想要徹底在二十人委員會中站穩腳跟,就必須要無所不用其極地進行勢力擴張,只不過比起那些真正需要其本人或麾下‘利齒’操持的大項目,遣個一等執事去安卡嘗試發展本就是一步閑子。
并非收益太低,而是風險太高,高到眨眼的功夫就會被‘自己人’吞噬殆盡,連骨頭都不留一根的程度。
換而言之,被派到這里的維托根本就是一個炮灰,是死了也不會讓上面的人心疼,隨時都可以被犧牲的餌食。
維托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畢竟他的實力、謀略都不算頂尖,手上的資源更是全靠蛾女士提供,本就是陣營中最不值錢的執事,能被臨時賦予一等執事的頭銜被派來安卡當餌,他已經非常滿意了。
一方面,他本就是愿意為蛾女士付出包括生命在內一切代價的死士。
另一方面,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就算此行有極大概率被自己人掐死,但如果僥幸活了下來,那他潮蟲還真就會成為蝮蛇商會在安卡集市的第四個負責人。
至于摘桃子這種事兒,在上述情況下絕對是不存在的,就算蛾女士本人有意讓其麾下更有能力取代潮蟲,另外三位讓維托在安卡集市成功生存下來的一等執事也絕對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因為那樣會顯得他們很蠢。
總而言之,懷揣死志的潮蟲就這樣在安卡集市安下了家,盡管這個過程并不算順利,但出乎其本人預料的是,其中絕大多數阻力都來自于安卡集市本身,畢竟想要在不暴露自己與蝮蛇商會有關的情況下融入這里并不容易,至于更加危險的‘自己人’,卻并沒有在過程中添太多堵。
就這樣,盡管只擁有了一家名為海藍典當的鋪子,但維托還真就成功在安卡立足了,而在得知這一消息后,蛾女士立刻加大支援力度,直接命令麾下的‘利齒’掠影通過各種渠道輸送大量支援,而芭芭拉·斯托爾赫然位列其中。
作為掠影的眼睛,芭芭拉的核心任務一直都是留意另外三家動向,持續關注他們是否想要與蛾女士交好或為敵,同時在協助維托在夾縫中生存的同時對其進行貼身監視。
這是一個頗為艱巨的任務,但更多是考驗芭芭拉的業務能力,并不需要她天天東奔西走、忙到腳不沾地。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夠如此悠閑地在維托手下度日,三天兩頭往這處‘樂場’跑。
不同于之前用作掩飾身份的海藍典當,這處樂場·溫繭是維托在安卡集市周邊唯二的正經產業之一,注意,這里的‘正經’是對于蝮蛇來說的‘正經’,至于產業的性質,自然是黑到不能再黑的地下產業。
通過包括但不限于誘拐、誆騙、脅迫乃至綁架等各種方式將各種并無復雜背景、姿色尚可的女性(以及少部分男性)搜羅進這個活煉獄中,通過藥物、虐待以及諸多神秘學手段將受害者‘馴化’,成為牟取暴利的工具。
這種披著旅棧外皮,內核盡是齷齪勾當的樂場不但會為經營者賺取巨大的利益,同時也是一個巨大的地下交際網,那些同屬一丘之貉的‘客人’在取樂之余,自然會與其他同樣令人憎惡的‘同好’進行交流,時間一久,就會誕生大量與這個舞臺一樣見不得光的生意與合作。
久而久之,這里便會成為一個巨大的集會所,仿佛磁鐵一般將各種見不得光的人或事吸引過來,而鑒于其絕對黑暗的底色,那些表面上光鮮堂皇的‘優質消費者’很快就會毫無顧忌地露出本來面目,肆意彰顯人性中那不堪入目的丑惡。
在這個過程中,樂場·溫繭不但會賺取到巨額的服務費,同時還會被這些人當成一個十分值得信賴的‘窩點’,不但會逐漸將這里當成談買賣的好地方,還能持續介紹高品質客戶,成為一筆分量更甚于真金白銀的無形資產。
毫不夸張地說,在很多客戶眼里,樂場·溫繭甚至要比自己家還自在,因為越是底色與此地相近的客人,就越要在親近的人身邊演戲,確保自己的親人、朋友、伴侶與合作者不會看到自己真實的一面,而只有找個地方,才能讓他們肆無忌憚地做回自己,因為周圍都是一樣被絕大多數正常人所不恥的‘同類’。
這是維托最重要的產業,也是芭芭拉喜歡的地方,畢竟這個性格多少有些扭曲的女人非常喜歡這種能夠赤裸地展現人性,到處滋生著罪惡與齷齪的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里并不夠高端,就算客人們普遍都屬于客觀意義上‘有權有勢’的存在,但畢竟這處樂場的規格有限,大多數都是相對比較一般的下三濫,比較沒品,也比較粗俗。
比起掠影曾經帶她出入過的幾個場所,這處樂場的格調著實是低了些,不過也足夠供芭芭拉打發時間了。
也正因為如此,當她意猶未盡地從一個過于瘋狂的泳池中抽身離開,并在走廊中遇到了一個跌跌撞撞的獸人安保人員,后知后覺地從對方口中了解到似乎有麻煩找上門來時,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逃離時間。
而當芭芭拉在稍作沉吟后選擇前往地下三層的樂場中樞,而非直奔最近安全屋進行無差別隨機傳送賭一把的那一刻,她的死亡就已經注定了。
憑借中樞房間中的量產史詩道具蛇眼,芭芭拉第一時間認出了哈羅妮等隸屬破壞王傭兵團,之前險些盡數喪命在自己等人手里的高地人青少年,而正當她松了口氣,以為這只是那些愚蠢的小鬼過來送死小小插曲時,一個面色冷峻的半龍人男子,出現在了她的‘視野’里。
那是一個雖然并不算特別英俊,但卻讓芭芭拉一眼心醉、熱血沸騰的男人,而當這個男人只用了一個瞬間便讓數個實力強悍,擅長協力應敵的二等干員字面意義上的‘支離破碎’后,剛剛抵達沸點的熱血瞬間便冷卻了下來,并在數秒鐘后被一陣令人發慌的心悸所取代。
“該死!”
從未感到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的芭芭拉剛轉身準備逃離,尚未被她切斷聯系的蛇眼便被突兀地蒙上了一層黑白濾鏡——
下個瞬間,在芭芭拉的意識深處,一雙美麗而冰冷的眼眸緩緩睜開。
在無聲的尖叫中,腦海中映著自己‘死相’的芭芭拉甚至顧不上穿好衣服,便雙目充血地撞開中樞房間的大門奪路而逃,然而無論她再怎么跑,兩只已經與她建立了聯系的陰陽眼卻如跗骨之蛆般陰魂不散,冷漠地注視著這具正處于一般將來時的尸體。
而除了自己的死相之外,芭芭拉還從那雙眼中看到了更多殘忍的現實……
她看到通往地面的出入口被陸續封鎖、鎮壓。
她看到遠比自己更接近于逃出生天的人不斷倒下、死去。
她看到那個自己在某個瞬間無比想要得到的身影緩緩邁開腳步,高效地進行著那令人絕望、無可阻擋的屠戮。
她看到若有實質的暴怒席卷而出,將自己融化、吞噬、焚滅,卻又在下個瞬間猛然意識到,那只是自己思維深處那雙眼眸映出的倒影。
她所感受到的,并不是她對那個半龍人男子一見如故的了解,只是那雙眼眸主人的余光。
而僅僅只是這抹余光,所承載的感情卻有著芭芭拉·斯托爾永遠也無法理解,亦無法正確認知的重量。
她只能依稀感到,那是某種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被自己拋棄掉的,某種溫暖而美好的存在。
至于那雙眼眸的主人為何沒有在芭芭拉面前掩飾這份美好,將那抹柔軟的隱私仔細藏好——
自然是一具尸體就算知道的再多,也無足輕重。
“嗚。”
下個瞬間,剛剛跑過某個拐角的芭芭拉身形微震,與一雙深紫色的豎瞳四目相對。
如微風拂過般,數十道血光從芭芭拉的身體表面迸發開來,皆為致命一擊。
為什么……要用我的眼睛去偷看他?
這是在名為死亡的黑暗逐漸吞沒一切,即將擁自己陷入永眠之際,芭芭拉腦海中閃過的最后一個念頭。
然后,她便死了。
圣歷9571年,光之月,詠唱2日,日落時分
英雄,拔掉了巨蛇第一顆毒牙。
——《臆測史詩·英雄卷:開篇》第三章/第五節
第兩千五百五十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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