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隔壁的房間里,蕭千夜正看著眼前一張全新的東冥地圖耐心的思考著,雖然碎裂導致山川位移,但大致的走向其實還是一致的,百沽城旁邊就是三江之一的漓水,沿著山脈浩浩蕩蕩的流經十二座城市,百沽城的位置相對特殊,它是距離七禁地之一空寂圣地最近的城市,只要出了城繼續往東前進一百里,就是禁地邊緣的靈蝶竹海,再深入則是人跡罕至的空寂圣地,不要說人類,就算是異族人也不會輕易涉足。
巨鰲最后現身的位置就在城外的江口碼頭旁邊,但是沒一會就憑借自身口鼻呼出的瘴氣悄然消失,那種東西雖然體型巨大,看著慢悠悠的憨態可掬,實際動作極為矯健,甚至可以飛天入水,真要躲起來隱瞞蹤跡確實不好發現,但障眼法終究只是障眼法,巨鰲本身并不會憑空消失,加上舒少白統領萬獸之力的控制,想必不會走得很遠,這附近的漓水和禁地無疑就是最佳的藏身之所,但也都是人力難以找尋的場所。
蕭千夜微微蹙眉,三江屬漓水最兇險,越靠近禁地,水中千奇百怪的魔物就越多,雖說這幾年有舒少白坐鎮飛垣,全境的魔物識趣的收斂了很多,但魔物之所為被稱之為魔物,就是因為其個性無法預料,會因一時興起干出讓人完全理解不了的古怪行為,從而禍及無辜百姓,這也是為什么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他也不會輕易的讓軍隊深入復雜的禁地冒險剿魔,而是反復在固定的道路上巡邏,開辟安全的通道。
山海集雖然有山市、海市兩只巨鰲,但其實是按照它們自身認定的領土來區分,兩只巨鰲皆能入水上岸,他也無法準確判斷眼下山市究竟是藏在漓水中,還是已經躲入了空寂圣地。
海軍只負責四海的防衛管理,境內復雜的水系自古以來就是治安的難點,軍閣馴化了十種不同的異獸,唯獨沒有馴服過水中的生物,加上人類的身體無法在水下呼吸,避水丸一類的藥物也只能短時間生效,法術更不是普通人能輕易掌握的技巧,東冥的三江會在更深處的禁閉之谷匯流灌入五帝湖,其危險程度堪稱全境之首,再加上當年為了剿滅入侵的外來兇獸,神守丹青戰死,導致這一帶失去管制力情況更加復雜。
越想眉頭就擰的越緊,蕭千夜往后仰倒,用力按壓著額頭緩解突然而至的陣陣劇痛,既然沒有線索,他只能親自出去轉一轉,問道:“巨鰲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哪里?我過去看看。”
“在江口碼頭往東大約三千米左右的地方,不遠。”高長風看著臉色并不太好的長官,又瞄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擔心的道,“又要下雨了,最近天氣不好,要是起了風會將禁地的瘴氣一并吹出來,對身體不好的。”
“沒事,我去轉轉。”他已經漫不經心的起身回答,一走出房間門,正好遇上云瀟從隔壁走出來,手里捏著一個奇怪的蜻蜓對他招了招手,蕭千夜大步走過去,接過蜻蜓放到眼前觀察了一會,問道,“這什么東西?”
“神工坊給小飛留的蜻蜓,轉一下翅膀就能帶路呢!”云瀟一把搶了回來,寶貝兮兮的用手帕包好收回懷里,生怕他下手沒點輕重給弄壞了,“等巨鰲的事情解決,我還要去做說客,好好挽留一下人家!”
蕭千夜沒回話,看見緊跟著云瀟的高小飛,她還是穿著軍閣那身制服沖他咧嘴笑了一下,黝黑的皮膚和滿是老繭的手掌確實有點雌雄莫辨,頓時感覺才緩和的額頭又開始劇烈的抽搐起來,蕭千夜指著這家伙,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對高長風說道:“這次就算了,下次別再讓我看見她……”
話音未落他就被高小飛氣沖沖的跳出來打斷,橫眉豎眼絲毫也不介意眼前站著的是軍閣的閣主,理直氣壯的反問:“看見我怎么了?我從來沒有違過規,剿魔行動里隊長還夸過我!”
“你現在就是違規。”蕭千夜和她針鋒相對誰也不肯退步的互望著,抬起一根手指看似輕輕的戳在對方胸口銀線刺繡的“猙”上,高小飛竟然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往后一退直接撞在了墻壁上,仿佛有千軍萬馬壓在胸膛,讓她的心跳瞬間劇烈,又聽見耳畔傳來嚴厲的訓斥,一字一頓刻意說的很慢很沉,“你未經考核擅自入隊,未經允許擅自出勤,最主要的,你是個女人。”
“女人怎么了?”高小飛眼里已有怒容,語音微微發顫,“我不是未經考核擅自入隊,是你們根本就不給我考核的機會!”
蕭千夜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有什么想說的話,最終咽了回去化成一聲微笑,他翻掌露出手心,黑色的漩渦開始旋轉,瀝空劍閃爍出雪亮的光從間隙里飛出“叮”的一聲扎入高小飛臉頰旁的墻壁里,頓時劍靈特殊的靈氣如清瀲的微風緩緩拂過發梢,高小飛屏息凝神,用力攥著自己的拳頭,只覺得掌心里都是汗,目光情不自禁的顫抖往旁邊望去,忍著心中的驚恐,用憤怒的語氣問道:“你想干什么,要軍法處置我嗎?”
“少閣主!”高長風驚的后背發涼,卻被云瀟笑瞇瞇的攔住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蕭千夜指著瀝空劍,沒理會氣的雙頰通紅的高小飛,淡淡說道,“我給你考核的機會,拔劍。”
“啊?”高小飛一時呆住,轉著眼珠咽了口沫,又緊張又期待的瞄了一眼雪白的劍靈,“你、你要把自己的劍給我?”
“借給你,不是給你。”蕭千夜皺眉指正她異想天開的說辭,高小飛翻了個白眼,用輕到聽不見的聲音嘀咕,“小氣!”
話雖如此,她還是立刻就拔出了劍靈,雪一樣的流光從劍尖流轉到劍柄,最后在她的掌心透出微涼,仿佛她手握的不是一柄冰涼的武器,而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伴侶,第一次感覺到這種神奇,高小飛欣喜的低頭想再看的清楚一些,就在此時,周圍的空氣莫名凝滯了起來,高小飛立刻回神防身,只見眼前的男人空手而立,五指輕輕一動似乎是做了一個抓握的手勢,隨后就有看不見的厲風在狹小的空間里旋轉起來!
“你下手輕點!”云瀟還是忍不住高喊提醒了一聲,一把拉住僵在原地的高長風敏捷的后退了幾大步讓出場地。
高小飛冷汗直冒,她跟著哥哥自幼習武,在荒地艱難求生的那一年更是能徒手戰惡狼,她洋洋得意的認為自己的武學絕對不會輸給男人,直到這一刻,她終于感覺到有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明明那個人就在三步之外,她卻連握劍靠近一步這么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只是勉強保持著身體平衡就極為辛苦,短短幾分鐘宛如一個世紀般漫長,不知過了過久她才從胸中吐出一口沉積的悶氣,頓時全身失去力氣,扶著墻壁癱軟下去。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他一步都沒有挪動,單是空手做了個持劍的動作,手腕輕微緩慢的轉動了一下而已,為什么自己連反擊的余地都沒有?
云瀟趕緊上前按住蕭千夜的手不讓他繼續了,瞪著他小聲罵道:“人家是女孩子,你不能溫柔一點嗎?”
“若是進入軍閣,敵人可不管她是不是女人。”蕭千夜散去手里看不見的靈力之劍,搖頭嘆氣,眼神是復雜難懂的,“我只希望她明白一件事,嚴格的訓練和考核不僅僅是為了保護國家和人民,也是為了保護每一個戰士能平安回家,沒有人希望白白送死,更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團隊的軟肋,我現在對她松懈,就是在害她罷了。”
云瀟默默聽著,心里卻是更多的擔心,終究垂下了眼眸,緊握著他的手。
高小飛低著頭,手臂如爛泥一般完全失去了力氣,雪白的劍靈掉在地上,柔和的光刺的她滿眼劇痛,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又認真的抬眼直勾勾望向蕭千夜,對他的態度突然變得恭謹起來:“少閣主說的不錯,我雖然自命不凡,但武學上畢竟只是個門外漢,沒辦法和經過嚴格訓練的戰士相提并論,但我對國家、對百姓的衷心絕對不比你們少,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明年、后年,哪怕十年,我也還會再來嘗試的!”
蕭千夜微微一驚,第一次對這個一點女人味也沒有的女人肅然起敬,她的眼睛明亮有光,一如年少的自己,充滿了對榮耀的追求。
高長風自然最了解妹妹牛一樣死倔的性格,又好笑又無奈:“少閣主,您別和小飛一般見識了,我跟她說了幾次軍閣不收女兵……”
“等學堂開起來,倒也不是不可以招收女兵。”蕭千夜拖著下腮鬼使神差的接了話,沒看見幾個屬下見鬼一般驚訝的長大了嘴,自言自語的念叨,“就像異族的獵魔人那樣,興許會有奇效呢?”
云瀟立刻湊到他的耳邊,期待的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做飛垣第一個女將軍?”
“你做夢。”蕭千夜毫不猶豫的接話,看著云瀟瞬間黑下去的臉,立刻裝模作樣的扭頭,找著借口扯開話題對高長風說道,“長風,跟我去江口碼頭轉轉。”
“我也要去!”云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同一時刻,高小飛不知從哪里來了力氣也是一把抱住了高長風,“我也要去!”
兩個女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說什么也不肯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