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邊。
花瓣與風悄悄然混在一起作畫。
歷經雨夜洗滌的白天純潔無瑕,云朵悠閑,金色陽光一層層往下射入路面停在各色鵝卵石上,一下子五彩繽紛,全然晃暈周圍這些仆人的眼睛,以及他們本身端茶遞水的忙碌模樣。
簡艾斯至終轉過了頭,上身立領綢緞金衣,下身是武者風格的長直黑褲,腰間系有犀牛皮扣;整個著裝盡顯雍容華貴,單站在茶餐廳里,就已讓周圍人移不開目光了。
他好似會發光。
烏迪亞摩斯出側院門便目睹這一幕;到底有幾種自己都摸不清楚的情緒停在心頭,嘴唇略不可查的顫了下,張嘴,還是先言述了禮節。
“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簡。”
站定,留著松軟卷發的貴族哥兒雙手前伸給予同學擁抱;對方身上的香味很淡很好聞,比較中性,是較為清爽和單純的柑桔型——這一類最適合在大晴天使用,特別是與陽光充分接觸揮發后的香味;當真讓人聞著心安,有種沉穩安靜的氣質,沖淡了簡本身年齡和模樣所給予的稚嫩感。
這確實為行家。
一瓶香水,烏迪亞摩斯已經知曉面前這同學不再是曾經那個鄉音厚重的南方少年,而且其身上的財富,也已經快要讓許多中等門閥都垂涎了。
這真是世事難料。
忽然抑制不住地抿出笑,這幾秒里,烏迪亞摩斯收起擁抱寒暄的動作回原位,再次接觸對方這雙陰柔清麗的眼睛,露出自小所養成的貴族氣質——微笑干凈,真正挑不出一丁點瑕疵。
“你前幾場比試打得都很漂亮。”
他拍了拍簡艾斯的臂彎,烘暖整個談話的氣氛。
簡艾斯回應了笑容,謙虛搖搖頭,取下做裝飾用的金屬圓形眼鏡,斯斯文文地將眼鏡疊好插在胸口口袋,抬起茶黑色的眼,彎成溫順無害的弧:“就叫我艾斯吧,我親愛的亞摩斯。我與你仍舊還有一分的差距不是嗎,你吶,才是整個93屆最厲害的人。”
“嗯。”烏迪亞摩斯對此不做多余回答,側身,等待管家拉開圓桌的椅,伸手邀請對面同學一同入座,再吩咐了些自己喜愛吃的茶點,順便征求了下簡艾斯的意見,得到肯定回答,便把坐姿調整到最輕松,后靠貼住椅背了。
“你的傷還好嗎?”
熱氣騰騰的奶茶上桌,沒加入方糖,蓋因這兩位都是極其自律的武者。
“這只是小事。”簡艾斯搖搖腦袋,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一口,沒有多余的話了。
烏迪亞摩斯一聲不吭的看著面前這一幕,戴有寶戒的手停在扶手上摩挲,持續半響,表明了態度:“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來找我的,艾斯。帕英、范、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掮客近期在我周邊纏得吵鬧,你這樣無疑會加劇他們的動作,我可能整晚都睡不上好覺了。”
“嗯哼。”簡艾斯被亞摩斯這一點幽默逗樂了,一邊咽下茶水一邊搖頭,抬眸看向對面同學,笑著回應,“我們的私密真的會受到保護么?我與你的行程每天都被各種記錄冊詳細記錄,除非我們停留在各自的城堡里不出來,噢不,”少年臨時搖了搖頭,“應該是就算在自己的城堡里,我們也難逃被監視的命運。”
“雖然,我知道這是學院所有學生都要遵守的潛規則。”
再喝口茶,簡艾斯將茶杯往桌面上擺放,呼出氣,并吸了吸鼻子。
陽光斜射下來讓身體溫暖,烏迪亞摩斯看著簡艾斯,持續一會兒,移開眼眸問:“所以他們將人安插入你的城堡是為了什么,單純要更多的情報嗎?我認為目前這一套流程已經很好用。”
“你很聰明。”簡艾斯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低頭,兩指捏住茶匙攪拌,“古德訥斯和賈巴戴里克與他們合作的事情已經不是秘密,毒永遠是最好解決我的方法,那個仆人就是人體毒藥;哪怕只是細微的一環,也足夠影響一些事情的走向。”
“而且這件事情本身就很粗糙。”
茶匙輕敲杯壁,簡艾斯端起杯喝,十分中性化的桃花眸子垂下來,在日光里蓋出好看弧度。
烏迪亞摩斯靜靜消化這些言語里的信息,也端茶,裹著這捧熱氣發問:“賈巴戴里克的事讓許多藏在暗處的交易曝光,你就不好奇帕英他們為什么會更加明目張膽,甚至直接讓自己出現在公眾視線內呢?”
“為什么。”簡艾斯順著答,沒有絲毫要搶話的意思。
“他們本身就想試探一下你在公主心目中的地位。”烏迪亞摩斯一句驚語惹來了許多風。
簡艾斯仍舊看著面前茶杯,指尖細細摩挲,沒再出聲了。
“至于我,我則是有求于她,或者說整個帝國的人,都會有求于她。”
又一道坦白的言,茶水在此時已然不管用了。
烏迪亞摩斯擺擺手讓管家去拿莊園里最好的酒,另外伸手整理一下北方貴族標配的拉夫領,長呼氣。
而簡艾斯則從戒指里取出純金煙盒,將其放在桌面上打開,自顧自捏住一根銜住,搖頭拒絕了一旁仆人的火——用特制的火柴將雪茄熏燃,聞著這股香,嘴部嚼動幾次,呼霧,將身體重量都交給了椅。
雙方的放松選擇各有不同。
但一些即將打開來談的話題,確是在雙方心頭醞釀。
“要喝點嗎?”酒來的很快,烏迪亞摩斯抬首看了眼對面人,待管家給自己倒上半杯,端杯搖晃,口鼻貼住杯沿往里聞聞,放在一邊,開始自顧自的闡述道,“我想你前段時間就應該看出我的異常了,艾斯。能進入那晚的薪火節舞會是我承了你的情,這些事情我不會忘記,如果你與我說你想要奪得93這一屆的魁首頭銜我想我不會反對,這并不是你那次的人情有這么重要,只因我始終都在觀察你——你的每一次成長,每一個進步,每一個漏洞的縫補,都讓我在戰勝你這件事情上心生疲憊。”
“誰能拒絕一座頂尖武院的魁首席位。”
“只是我太了解王冠級武技的威能了,我也有掌握,但遠不及你這般熟練。”
話到這兒,有著綠眼瞳的貴族哥兒喝了口酒,才繼續說,“你現在就像一個不會給任何機會的怪物,我想這座學院也馬上要成為查理賭場那種隨你予取予求的便利場了,順便問一問,你在那座賭場的賞金達到多少了?”
“二十一億。”吸口煙,簡艾斯平靜報出這個數字,削薄的唇不斷開合,“每天想要挑戰我的人多如魚蝦,他們做夢都想踩著我這個梯子名利雙收,所以賭場的生意越來越火爆,許多貴族將買我贏當做一種儲蓄錢財的手段——雖然利息近乎于無,但總歸能免費欣賞一場場華麗的搏擊不是嗎。”
“你上一任主人的生意頭腦一直被上層貴族贊美。”烏迪亞摩斯下意識搭了句真話,旋即向對面人歉意一笑,端杯小口抿酒,解釋說,“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我,”
“說實話不算是冒犯。”
夾著煙的手下垂點點,灰色的雨墜落,椅上少年的側臉在光里靜美,那點輪廓,足夠被裝入畫框。
“我與查理米爾頓之間從來就沒有什么大矛盾,雙方各取所需,各自賺到了各自滿意的利潤,所以查理賭場才會一直留有我的名字,不過我們好像將事情延伸得有些遠了,還是好好聊一聊我們當前的問題吧,在學院里的最后一段時間,我相信你也絕不會想讓自己留下遺憾。”
“嗯哼。”烏迪亞摩斯輕輕點頭,頭一次覺得這金桔酒的甜味很明顯。
“我已經對這里的糾纏十分厭倦了。”
兩指夾煙吸一口,簡艾斯說出這樣的實話,也證明了自己的立場。
“所以我們該怎么做?”烏迪亞摩斯很嫻熟的替換了自己當前的角色。
“簡單。我們只要搞清楚整個學期結束我們到底需要什么,你知道我的故事——千億先生、白女士軒尼詩的寵奴、迷惑查理米爾頓的邪惡騎士和背叛者、加爾家族的寄生蟲、然后是弒友者、金錢豺狼、以及與惡魔做過交易的冰冷人類。”
“你知道他們給人置頭銜的能力,如果說這件事情未帶給我煩擾那是假裝高尚,只是背后的聲音太難尋找,只有一次性掐住源頭,手指摁進這個喉結,才能止住這些聲音。”
“我能理解。”
烏迪亞摩斯輕輕用指尖摩挲杯壁,看著這金黃偏紅的酒,端起淺嘗一口,抿下唇,抬起頭,向簡艾斯第一次正式地問,“所以你要留給我怎樣的體面呢?就算輸,我也應該輸得比蒂姆要精彩一點。”
“他戰勝不了我。”烏迪亞摩斯用打趣的口吻補充這一句,又表以肯定,加了頷首的動作說,“我們前兩天才打了一場,你應該知道這個消息。”
“我只是略有耳聞。”
雪茄燃到末尾的標識位置,簡艾斯伸手將煙蒂摁滅,仔細摁,恰好陽光明亮,照亮他的臉頰,“贏和輸現在談論都太早了,亞摩斯。我們,總要將曾經的一些人事還回來,不是嗎?”
他笑,就像在岸邊提著漁網邊線的漁夫,微微收緊,等著魚兒浮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