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驚雷。
雨滴粗暴砸在磐石般虬勁的手臂上,紅龍藥劑在體內低吟,氣血如火燃燒,擴出一圈熱風,胸腔收緊輪廓拔揚,那是藥效揮發到極致的剛強猛勁,一呼一吸,竟有烈火吞吐的異象!
“呵!”嘶聲尖吼,法布雷加斯羅肯考特猛然探手往下握緊被簡艾斯拳骨摁在地面的銀槍,抬腿往右踢,精精準準踩住槍尾往前挪一寸,趁對方躲閃槍尖的工夫吸氣擴胸,雙目綻射精光——如火般兇猛旺盛,連帶高馬尾與頭頂有神秘紫氣盤旋,一氣通通天頂,當真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收入囊中。
一間一界!
槍身蕩起熾白烈焰,羅肯考特舞槍一周單腳點地,另只手豎掌停胸前,垂眸,好似山間古寺之僧,后以雷霆之勢啟動,抬腿跨步劈槍往前;一靜一動聲勢極快,瞬間追上后退人,轉槍橫掃而去。
武技:龍抬首
氣入,江海過巨闕,滾滾熱量在經絡中流轉,自指尖將顫鳴傳入銀槍,霎時蛟龍浮現,嘹亮一吟,依著羅肯考特的左掌拍槍往前怒沖,帶著銀槍本身的力點力透雨幕,撕出華亮白晝,一招一式氣息不顯,確切如薄芒割喉,銳利無聲。
“咕嚕”快到駭人的槍尖擦過,簡艾斯喉結處的薄膜蕩起一圈波紋,往內坍縮,離薄膜后的喉結就還差一線!
“還不夠……”極致血液沸騰中,法布雷加斯羅肯考特將牙一咬,甩槍尾前躍逼近,此番呼吸綿長不絕,凝滯如固態的氣血艱澀流入生門,于白光炸現里催使奇得塔斯持槍上挑,堪堪撕裂簡艾斯胸前衣物,要往深,旋即氣血過死門,依托磅礴后勁再換運氣路線,抖槍前推,蛟龍盤踞槍尖探爪,泛著碾碎雨滴的聲勢,再一次叩擊簡艾斯的喉結!
“不錯。”簡艾斯依托氣膜防御把羅肯考特的攻勢連消帶打,兩手交叉于胸前,又一次精密抵擋對方的槍尖技能,如貓兒般的眼眸上抬裝入對方模樣,臉上戲謔笑弧出來,說一句“小心”,倏地踮腳后移,直接騰空而起,身體往后翻,張開雙手呈十字型往下倒墜。
羅肯考特見此欺身跟上,氣血剛從死門過步廊進神封穴,入杜門;倒掛半空的簡艾斯卻隨雨滴一同落下,腳尖似利刺點透羅肯考特剛剛前伸的槍尖,穩穩一停,把羅肯考特費心力蓄足的武技起手點停,當即使這人一口鮮血噴出,體內經絡氣血紊亂的后遺癥立即顯現出來。
“呼!”暴雨,夜幕,踮腳停于銀槍槍尖上的黑發少年無聲扭腰甩腿,腰背挺拔如松,每一個動作都是這般符合力學原理,帶著美感,挑不出任何毛病。
太過華麗。
“嗙!”簡單易懂的一百八十度回旋踢裹風狠狠砸上羅肯考特的腦門,這腳尖單點停在槍尖上的武者仿佛沒有重量;身體再次向上移重心,腳尖輕輕點著槍尖發力,雨中騰空,空中換腿,再次對持槍前刺的羅肯考特送上一個干凈利落的回旋踢!
“好!!!”
這一幕,持槍人如風箏斷線般狼狽翻滾在地,滿是人頭的黑壓壓廣場爆發激烈喝彩,無數人拍手鼓掌,饒是輦座高臺上的權勢也有幾位忍不住起身,目光灼灼看著停在廣場和大雨里的少年,鼻腔不斷噴熱氣。
“這完全是天賦差距了。”純金輦座上的肥胖人笑起來,一口一個南方葡萄,再用薄薄絲巾擦手,抹掉嘴邊果漬,聲音揶揄的開嗓,“幾瞬息就能看透對手的氣血路線和武技起手,真正是藝高人膽大而且對自己極其有自信。像這種刀尖討血稍不慎就要被割了舌頭,神體總歸是神體,不是什么王冠武技,什么寶器名槍就能追回來的,而且他如今的武技這么高端,我看紫藤花這后續三年,沒一個能在他手底下超過半分鐘。”
“當真是明珠啊。”胖男人念著念著又忍不住拍手稱贊,無視鄰座老貴族的詭異目光,哈哈大笑,“別人是明珠蒙塵,這小子早就鑲金戴玉被擺上了展覽架,不能說‘十拳’偏心,我學院里要是再多一個這樣的學生,什么規矩,什么約束都給我滾蛋!”
“呵。”
這道音確切讓許多人笑起來。
面抹白粉的老貴族陰惻惻翕張嘴唇,至后回復道:“這些廢話就不用多說了,大家都看得出來。不過人吃多了會脹,肚脹久了會撐死,你努努學院的三大明珠還不夠當門面?少貪哦……”
“嗯。”白胖男人移動小小的眼睛,笑起來,異常憨態可掬,“不過這些就是我的事了,你喜歡那耍槍的小子就多跟他聊聊嘛,走幽門、步廊、神封這幾大穴位的槍術總共也就那幾本,真當我們看不出來呀。”
“呵。”老貴族聽樂了,十指交叉放在腿前,稍低頭,放緩言語速度,“這些事情不是什么重點。站在原點來講,法布雷加斯羅肯考特的表現已經算是同齡人里不錯的了,各類武技都掌握的四平八穩,只是品階低,又遇見這樣不出世的神體——真的好,真的未來可期。”
“我們都沒盲,這小子確實不錯,你不用多推了。”胡須扎辮的傳奇終于答話,只是目光,仍舊停留在那挺拔于雨夜,孤傲如松柏的神體少年身上。
廣場外圈的另一側,古德訥斯第四次放下望遠鏡,抿嘴抿掉水漬,皺起眉,接著與賈巴戴里克對視起來,面色徹底沉重。
易邊再戰。
暴雨傾盆的濕冷與霧氣將整個黑色廣場包裹。
耳邊盡是旁觀者的笑聲和竊竊私語,目光中仿佛有刀,自四面八方刺來,一時讓單膝跪地的持槍人咬緊后槽牙,喉管顫聲,慢慢吸氣轉換為怒,足夠焚燒一切的怒!
“嗯……”
銀色長槍張開龍鱗又收縮,蕩起一份古樸沉厚念意,始終纏繞在槍身的蛟龍虛影也縹緲起來,好似有什么真正的恐怖,在其體內催生,意圖蘇醒。
東風來,以清爽為羅肯考特洗滌太陽穴的疼痛——大抵是紅龍藥劑和銀槍本身的力場起到了保護作用,不然之前那兩腳;已足以將他的意識抽潰。
當然,這也確實剝下了羅肯考特的面皮子;深深嵌入泥,再無干凈可言。
肺要炸了……
念頭百轉中,法布雷加斯羅肯考特倏然笑起來,抬頭盯住前方,神情猙獰的好似要吃人。
“沒有別的招數了嗎?”
比例完美的陰影出現在雨幕和白霧后,聲音平靜,比風還清晰,“紅龍秘藥的藥力你到現在才用了五分之二,是預圖著某事,還是想和我比氣血儲量呢。”
雨滴淅淅瀝瀝落在破洞極多的黑外套上,露出其內襯衣,以及毫發無傷的皮膚。
“來吧。”他踮腳,又張開雙臂;雨霧中的輪廓好似怪物,“讓我看看,你還有什么本事。”
雨滴斜飄,法布雷加斯羅肯考特瞬間化為殘影,銀槍槍身的龍鱗收縮蠕動出一層層波紋,蛟龍虛影徹底消失,轉為火,刺目蒸騰雨滴的白火!
全身竭力讓喉管也溢出聲音,羅肯考特持槍下劈,這一擊的氣血磅礴到界限之上,骨頭與肌肉發出悲鳴,銀槍收斂所有光火——普普通通,卻讓對面人瞇起了眼睛。
“嘟嚕!”
蛟龍加身,羅肯考特的手臂陡然生出點點龍鱗,雙眸更轉為神秘威嚴的金色,心跳如鼓,竟是震蕩了風。
而后便是……
樸實,又響動平和的槍尖直直往簡艾斯的頭頂下砸,整個過程是這般緩慢,卻肉眼都能看清空氣和雨滴在扭曲,確切有恐怖巨力,在槍尖浮動成型。
“……”簡艾斯在最后時間里移動眼珠,瞧著槍后端小伙伴的臉,嘴角有弧,可讀不清意味。
“轟!!!”
石碑廣場的第一聲巨響終究襲來,灰漬濺射的模糊內,一道身影雜亂無章的往后飛,灰漬濃霧中再有一道白光劃來,厲嘯割裂空氣,一路聲勢駭人,裹挾斬意,深刻入風!
“你啊……”完全白火纏身,羅肯考特一前躍躍十米,瞬息追上倒飛在空中的人,于其下方,抬槍再露光華。
“你驕傲,”刺芒槍尖觸碰薄膜劃出一條波紋,“你自大,”槍尖再轉向簡艾斯咽喉,繼續與其上薄膜對抗,“你覺得你天賦出眾便可以看不起人。”
“你啊……”
手腕抖槍,槍身龍鱗張開蠕動幻化出一只利爪扣緊對方喉管,蠻狠往下一壓,直直把這毫無反抗的人摁進龜裂地面。
“你明明就可以用武技代替那兩下踢擊來果結我,”羅肯考特最后一次旋轉腰肢往下砸,炙熱氣血過死門入郄穴、背俞穴;經絡顫鳴,為這發武技賦能強化。
“可你自傲,而這一切都會害死你……”
槍尖砸下,雨水與風都以此為原點散開,展露真空區域,壓根擋不住這份熾熱的白。
“咕嚕”
兇蠻勁氣帶著白焰降臨——最最最最最最令人生厭的透明薄膜仍舊貼著槍尖往下延伸,無形無害,卻偏偏依著恐怖韌性與彈性將槍尖巨力吸收——就差一點,槍尖就差一點就可以在薄膜的包裹阻止下觸碰到簡艾斯的咽喉,徹底讓這人見血了。
“啊……”
廣場泛起巨大的嘆息聲。
通體銀鱗的槍停在這抹真實的最后一寸上,羅肯考特失去了表情。
寂靜半響,被摁在地面的簡艾斯大方抬手將槍尖握住移開,慢慢站起來,活動下頸脖,踩著碎石屑良多的地面邁步,又仰頭看夜幕里的雨,伸手接一點,確是被體表外的薄膜把雨滴阻擋,連丁點濕冷,都感知不到。
到此,這位武技品階卓越的人兒捂嘴笑起來,笑得雙肩抖動,且頻率愈發夸張,最后笑紅了臉,左手慢慢摸向腹部左側;攤開,展露掌心紅漬。
“這就是你的堅持?”
他瞇起如貓兒般的眼睛,很危險,已經蓄勢待發,“佯攻我咽喉,一直使用武技消耗,只為等我氣血薄弱時顧此失彼,遵從古德訥斯他們的話,找到我這門武技的薄弱區,就是要那蛟龍探爪,剮我一道血口,留下這點傷勢?”
氣膜消失。
豆大雨滴直直砸在布滿鮮血的掌心上,帶著鐵銹味的紅從指縫流出,再無蹤影。
羅肯考特站在原地無聲,半晌后吸氣,轉槍于身后,平靜答:“我本來就戰勝不了你,我只是要證明,證明,”
“證明什么?”雷鳴,簡艾斯靜靜看著他,看了許久,終于咧開嘴,仿佛開玩笑地輕聲道,“證明你是狗嗎?”
羅肯考特聞聲抬頭。
簡艾斯笑得更恣意,搖起頭,卻分明臉色有些蒼白:“你來這里學武,就是為了當狗的嗎?”他的聲音好似有怒,確實帶顫。
“為什么揮槍,為什么戰斗,為什么吃苦?”
“是為了家人,還是為了名利?”
“你連這些都還看不清楚,抱著必輸的本心和我爭,你要怎么戰勝我?要怎么對得起你舅舅的付出?”
“你是要依從老狗當小狗嗎?”
“這就是你心中的繼承嗎?”
聲落,法布雷加斯羅肯考特的嘴唇翕動,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汗。
至此,簡艾斯掌心里的最后一縷血漬也被大雨沖刷了。
他慢慢抿住唇,閉目搖頭,眉頭緊鎖著,半許后又松開,好像某段感情,也跟隨一同散去。
“我啊,”有人輕聲念,被大雨打濕了臉頰,“我對你啊,是真的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