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女真族信使之后,所有將領都看著賈璉。
“大將軍難道真有意接受建奴的求和?”
“建奴最是狡詐,也不知道此番求和,是不是他們的奸計。”
眾人對于建奴求和之舉,反應不一。
其中表示明確反對,認為應該趁機會將建奴一網打盡的,就是張棱。
首先他常年坐鎮遼東,見到過太多建奴的兇殘和惡行,心中對建奴極端沒有好感。
這也是他之前能說出建奴女人浪費糧食,建議全部殺掉喂魚的說法的原因。
其次作為幽遼總兵,他其實主要防備的就是建奴,這些年也和建奴大大小小的交過很多次手。
但是這次建奴突然南侵,偷襲代天巡狩的北靜王水溶。
他得知消息之后趕忙領兵去救援,卻也不是對手,不得已與水溶一起困守遼城。
因此不論從國家利益還是自身感情,他都很想將建奴斬盡殺絕。
這也是他得知賈璉這犁庭掃穴之策,對賈璉高度認可,并且此番欣然帶兵過來配合賈璉行動的原因。
當然像張棱這樣極端仇視建奴的還是少數,其他人大多數都在認真的計較利益得失。
最終賈璉聽取眾人意見,拍板道:“既然建奴愿意談,那我就和他們好好談談。
若是他們想耍花招,我們也接著便是。
張棱、賈瑜聽命。”
“卑職(末將)在。”
“令你二人即刻返回大營,率領大軍繼續東進,三日內在黑丘山西北五十里內扎營,聽候指令。”
“遵大將軍令。”
賈璉并不是一個喜歡戰爭的人。
戰場不過是他快速進階的階梯。
而能夠用談判來解決的問題,為什么一定要打生打死呢?
畢竟女真族是殺不盡的。
即便他能將建州女真殺光,也還有更遠的海西女真乃至什么野人女真之類的。
在這廣袤的遼東以東、遼東以北之地,漢人是看不上的,也不會有人愿意主動到這天寒地凍的地方來生存。
同樣,這廣袤的山林之地,也成了女真一族天然的屏障和生存之地。
既然殺不盡,那就不妨將他們趕遠一點,進一步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遏制他們的生存環境。
嗯,最好是將他們攆到西伯利亞去種土豆……
讓他們和東擴的俄羅斯人碰上一碰。
他也好奇,是號稱戰斗民族的毛熊利害,還是以天生善戰的野豬更厲害。
為了防止建奴耍詐,賈璉命令三軍朝著黑丘山一線逼近。
不過從斥候打探的消息來看,建奴似乎并沒有耍詐的意思。
黑丘山一線并沒有發現任何建奴的異動。
不過這番反復仔細的打探,倒是明確了,建奴內部確實出了問題。
似乎是許多部族首領都帶領殘兵撤走了,原本的防線,只有寥寥數千建奴騎兵還在駐扎,好像有隨時反咬一口漢軍的準備。
時間很快到了約定之日。
賈璉帶領近千騎抵達了黑丘山。
黑丘山只是一座小小的山丘,上面沒有繁茂的草木,只是多出一種表面漆黑的山石,因此得名。
因為雙方都有不信任的基礎,因此在約定碰面地點之后,雙方都派人反復踩過點,還在山頂上,搭建了一座簡易的草棚,以做會談之所。
而賈璉,也終于見到了這位建奴的總貝勒——一個六十多歲,留著長須,精神矍鑠的老頭。
相比于賈璉,羅覺安昌顯然更加驚訝。
雖然傳報上早言大魏榮國公,魏庭任命的平遼大將軍是個年輕人。
但是傳言和親眼看到,震驚力度還是不一樣。
看著容貌俊朗,面上干凈的連一根胡須都不見,和部族中最讓人看之不起的百面小生高度相似的賈璉,羅覺安昌是一點也不能將眼前這個年輕的小將,和幾度讓各部族驍勇的勇士們吃虧,甚至此前還一戰將他聚集起來的近兩萬部族勇士打殘的魏國平遼大將軍聯系在一起。
眼前這個面容平靜,甚至微微一笑還令人如沐春風一般的年輕人,真的是奇計偷襲四大部族城寨,并且毫無人性的下令屠戮城寨的惡魔?
強行按壓下心里的這些想法,早一步到的羅覺安昌主動站起來,朝著賈璉主動行了一個勇士禮,并且用漢話說道:
“歡迎大將軍的如約前來,老夫羅覺安昌,不勝榮幸。”
賈璉有點意外,沒想到這老小子還會漢話。
雖然說的很不流利。
看來他猜的沒錯,這老東西果然心存不良已久,不然他干嘛學我漢家語言?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雙方每句話都要讓人翻譯。
雙方秉持邦交禮節,客氣幾句,入亭后,對面而坐。
然后賈璉便直言道:“多余的話先不說,既然是總貝勒邀請我至此商談軍機,想必我的要求,總貝勒也應該知道了。
我重申一點,我的要求就那一條,不會變,也不能變。”
賈璉當然不會與羅覺安昌太客氣。
若是他所料不錯,這老小子的兒子、孫子乃至一些老情人,只怕多數都死在馮紫英和柳湘蓮二人的手中了。
要是有可能的話,對方肯定不介意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面對賈璉強硬的態度,羅覺安昌面上不由得露出為難之色,猶豫的問道:“敢問大將軍,這無條件投降,究竟是何意?”
賈璉淡然道:“便是你方放棄所有利益,無條件服從我方的指令和命令行事,不得再有任何反抗。”
賈璉此話一說,站在羅覺安昌身后的將領和護衛們都憤恨起來,紛紛用吃人的目光瞪著賈璉。
羅覺安昌也是面色難看,道:“如此條件是否太苛刻了,要知道我軍也并非沒有一戰之力!
至不濟,我們還可以聯合韃靼乃至朝鮮人。
你漢軍,在遼東也非一家獨大。”
面對羅覺安昌的話,賈璉嗤之以鼻:“首先,你所說的韃靼,早在我朝太祖時期,就已經被攆到漠北之外,過著流離失所,茍延殘喘的生活。
多年的修生養息,他們雖然有所恢復,甚至敢于將觸手再次伸到漠南。
但那也不過是我大魏地大物博,瞧不上那塞外苦寒之地罷了。
一旦他們敢越界,我大魏便能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三年前韃靼犯我大魏疆界,我朝憤然出手,發兵五路,共計十萬大軍,一舉斬斷他們多年來扎根在漠南的觸角,再次將他們趕到漠北之外,不敢再南進一步。
不然你以為,此番你們與韃靼密謀犯我遼東,那韃靼為何最后卻按兵不動?
難道僅僅只是為了看你們的笑話?
不,不是他們不出兵,而是不敢出兵。”
外交嘛,肯定是要把自己說的無比強大,令宵小作亂之前掂量清楚。
對此羅覺安昌雖然心知肚明,但是也不妨礙他認真思考。
難道那韃靼真的是外強中干,是怕了魏軍,所以才背信棄義不肯出兵?
“至于小小的朝鮮,那就更不用說了。
若是你想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命人去,將那朝鮮王叫來,問問他敢不敢與我大魏作對。”
賈璉這話當然是半吹牛逼半認真。
畢竟朝鮮王就是大魏皇帝敕封的,身份地位比他高。
論理他肯定是沒有資格傳喚朝鮮王的。
當然,即便是寧康帝傳喚,人家朝鮮王也大可以推托不至。
畢竟只是藩屬國,又不是屬臣。
不過賈璉在新式戰船和艦炮初見規模之后,是真的想要拿下朝鮮半島的。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座半島對華夏日后的戰略有多重要。
他想著,若是那朝鮮王不聽話,他以后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出兵滅了現在的朝鮮國,將如今獨立的朝鮮國變成真正的屬國。
而羅覺安昌倒也并沒有反駁賈璉。
按照他對朝鮮人的認知,加上見識過賈璉那坐在海上仿若山脈一般的艦隊之后,他還真不認為現在的朝鮮王敢和賈璉叫板。
別的不說,只看那些艦船,搭載個幾萬漢軍不成問題吧?
擠一擠,十萬大軍只怕也裝得下。
這要是給朝鮮國開過去,那朝鮮王不得嚇得瑟瑟發抖?
羅覺安昌從來不懷疑漢軍的兵力多寡。
他原本也沒指望韃靼和朝鮮會救他,能救他,否則他也不會主動找賈璉這個仇人和談了。
他心里其實很后悔,沒想到此番會在漢軍手中吃這么大的虧。
他更沒有想到,吃虧過后的代價這么大。
海灣一戰,真的是徹底擊潰了建州女真內部的“團結”。
猶記得南下大魏遼東之初,他們建州女真一族的兵馬所到之處,可謂是寸草不生。
所有漢人見到他們,都如同見到了天魔一般。
他也很大方,將所有劫掠來的好處,按照出力大小,分配給各部落首領,以籠絡人心。
那個時候,他是何等威風?
所有部落首領,不管服不服,都得尊稱他一聲總貝勒,乃至總貝勒大人。
哪怕圍困遼城數月不見成效,內部仍舊十分團結。
因為他們是一邊困住城里的漢軍,一邊不斷地在遼東搶奪地盤和資源。
所有的轉折點,就在蘇克部首領城寨遇襲消息傳來的那一刻。
從新穆爾善不聽他的良言,私自率兵離開之時,他就看出大問題了。
那就是他們這一伙人,只能共富貴,不能同患難!
他想要避免最壞的情況。因此一邊從遼城退兵,一邊積極聯絡其他首領,向他們陳述利害。
在他的努力下,果然以最短的時間,湊足了近兩萬騎兵,氣勢洶洶的要將賈璉這支如同跗骨之蛆的毒瘤拔除。
他想的很清楚,只要他能順利消滅賈璉。
那么聯盟內部不但不會出問題,甚至還能因為賈璉無差別屠殺他們族人的事情,使得各部族之間同仇敵愾,緊緊的團結在他這個英明神武的總貝勒周圍。
到了那個時候,哪怕有人不服他,在他強大的威望之下,他們各自的族人也不會答應。
如此,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實現他統一建州女真內部,真正和魏國分庭抗禮的夢想。
當然,結果很殘酷。
他沒能消滅賈璉。
甚至還一著不慎,差點全軍覆沒。
帶來的結果,也是很可怕的。
除了像蘇克部這樣整個部族勇士死亡殆盡的,其他大大小小的部族,情況都不容樂觀。
戰敗之后,許多人甚至連招呼都沒有給他打,就直接撤走了。
對此羅覺安昌很能理解。
對于許多首領來說,他們麾下的親軍,便是他們統治部族的根基和底氣。
如今根基被毀,他們還能不能坐穩首領的位置都還不一定,哪還有心思陪他在這里同漢軍玩耍?
況且也不是玩耍。
有鑒于這種情況,羅覺安昌才當機立斷,即刻退兵,避免漢軍乘勝追擊,將他包了餃子。
或許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當日那一戰,因為他實力最強,麾下兵馬最多,所以負責的是正面進攻給漢軍壓力。
因此他的損失反而是較小的。
或許也正是因此,幾個原本對他言聽計從的首領,現在也對他頗有微詞了。
認為他是故意的。
天可憐見,他羅覺安昌再無恥,也不可能拿上萬女真族勇士的性命,白送給漢軍啊。
總而言之,現在各部族內部,已經不存在任何信任。
若是此次和談談不攏,他就只有兩種選擇。
要么是率領自己的本部兵馬繼續與賈璉戰斗到底,要么就是保存實力,不管其他部族的死活,率兵逃走。
這兩種情況都不容樂觀。
繼續和賈璉戰斗,取勝的概率太低。
若是不管其他部族的死活,他女真一族或許真就完了。
從這些漢軍之前的作為來看,顯然不會對他們的族人有任何仁慈。
因此面對賈璉叫囂要讓朝鮮王來拜見他的言論,羅覺安昌也不辯駁,只是故作沉吟許久,才沉聲道:
“大將軍難道真就不打算給一條生路,非要與我軍魚死網破?
據老夫所知,你們魏國朝廷現在也不安穩,你們的皇帝似乎剛剛從老皇帝手中奪得了權位。
我不相信這種情況下,韃靼真的會不動心。
一旦你們的朝廷陷入內憂外患,你在遼東的戰事,又能得到多少支持?
若無你背后朝廷的支持,你孤軍深入,未必能夠從我軍手中討得多大的便宜。
別忘了我軍可都是騎兵,只要我不與你正面交戰,你們那些火炮和火槍,想要打中我,無異于癡人說夢。”
賈璉聽了挑挑眉,他大概聽出來了,這老貨言下之意,居然有點要和他打游擊的意思。
也對,在這白山黑水之間,建奴的騎兵若是不管自家的城寨和營寨,一心搞偷襲,他想要抓住對方主力,確實是很難。
大概就有可能像日本人深入我華夏大地一般,最初的得勝之后,就舉步維艱。
而且這老東西有一句話說對了,朝廷現在確實無力支持他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他現在糧草充足是因為從天津衛自籌了大批糧草,且在建州劫掠了一番。
但若是真的一直打下去,建州本就貧瘠的土地,根本不可能供給他數萬大軍的補給,到時候確實是進退兩難之地。
或許這也是歷來皇帝都拿這建奴沒有好的辦法的原因。
真的太窮了,窮到打他就是吃虧。
和羅覺安昌一樣,心內知道自家的短處,也不可能告訴對方。
賈璉仍舊表現的毫不在意的樣子,笑道:“魚死網未必破。
雖然你們的騎兵真要跑,我確實是抓不住你們。
但是我們漢人有句古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我就不信,你們女真一族所有人都是騎兵,都能逃過我軍的追擊。
就像此前我攻破你們四大部落的首領城寨一般,我只需要率領我的大軍,一路殺過去就行。
一遍不行就來兩遍,我就不信你們建州女真一族有多少人,夠我數萬大軍屠戮的。
只要你們沒有了人口和女人,到時候不用我找你們,你們自己就滅種了。”
羅覺安昌眼睛瞇起,這就是賈璉的可怕之處。
他似乎絲毫沒有以前他見過的漢人上位者的風度,動輒便要亡人種族。
偏偏他還不是說說而已,從他之前的行徑,確實可以論證,這廝真的有亡他女真一族之心!
在這一刻,他真的想要拼著老命不要,命令手下護衛沖過去,將此僚斬殺。
終究他不能。
內心嘆了一口氣,他緩緩道:“那不知道大將軍打算如何安置我等?”
他這話一說,就表示認慫了,也算是默認了“無條件投降”這個條件。
他麾下的將領和護衛們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若非來之前羅覺安昌反復交代過,且其本人在族中本就有智者的形象,他們都忍不住想要掀桌子了。
賈璉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點點頭后,他招手示意身后的趙勝,命他將早就準備的地圖拿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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