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有些無語。
按照賴嬤嬤的說法,她也只是知道賈代善和安陽侯夫人有染,但是具體什么時候染上的,是在安陽侯夫人受孕之前,還是在那之后,她都不清楚,又如何確定賈赦到底是誰的種?
也是,這種事情,就算是作為當事人的賈代善等人,只怕也未必百分百確定,又何況只是賴嬤嬤一介奴仆?
畢竟那個時候也不像后世那般,能夠探查到孕婦具體的受孕時間。
而且就算要探查,也當是太上皇有所懷疑才會去做的事。
結合賈代善一輩子善終,且自己之前與太上皇見面,太上皇那般篤定坦然的認為自己是他的孫兒,料想太上皇應該是沒有懷疑的。
這至少證明一點,賈赦的出生和太上皇他播種的時間,是對得上的。
但問題也在這兒,太上皇為什么絲毫沒有懷疑?按理說賈代善既然和安陽侯夫人有染,那么時間一長必然會有破綻……
想到這里,賈璉立馬想到了關鍵,追問道:“那后來呢?安陽侯夫人又為何死了?”
“后來……”
賴嬤嬤神色陷入追憶,似乎回想了一番往事,然后才說道:
“太上皇登基之后,直到大老爺滿月宴上,才再次來到賈府。
可惜,他仍舊未曾帶走安陽侯夫人。
后來,后來也沒再來……”
賴嬤嬤嘆息一聲。
“所謂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盡管小姐小心提防,國公爺還是再次行差踏錯了。
而且,這一次他似乎不再聽從小姐的勸諫。
小姐一怒之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著國公爺領兵在外之際,設計將美人毒死。”
賈璉精神微震,竟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賴嬤嬤臉上露出一絲快意。
顯然為賈母盡了一輩子忠心,到頭來落到這個地步,她還是有些怨念的。
她道:“或許是擔心太上皇還記得安陽侯夫人,小姐不敢直接將她毒死,而是先苛待。那安陽侯夫人本就嬌弱,又產后不足,很快就病倒。
這個時候再輔以微量毒藥,自然就病入膏肓了。但是小姐壓著消息,不讓任何外人知道……”
賈璉不禁問:“那她就不怕老國公知道?老國公總是要回來的,這些手段,只怕瞞不過他吧?”
“怕?小姐怎么會怕?”
“小姐是專挑國公爺回來的時機,才讓人斷命的!”
賈璉眉頭一皺,忽然反應過來。
賴嬤嬤解釋道:“國公爺回來之后,小姐與他說了什么老奴不得而知。
但是在國公爺回來的前夕,小姐專程回了娘家保齡侯府一趟……
總之,國公爺回來之后沒有與小姐為難,只是從此疏遠了小姐好一陣。
國公爺甚至幫著小姐隱瞞真相,對外只宣稱是產后不足病死。”
賈璉目光一瞇。
好果斷,夠狠!
難怪太上皇沒有懷疑賈代善,只要薄命紅顏死的夠快,就不會露出破綻!
他大概能夠猜到當年發生了什么。
賈代善欺上瞞下,盜引太上皇的女人。
賈母怕事情敗露,因此自作主張將美人弄死。
賈代善知道后,盡管生氣,但他心里未必沒有后怕,覺得賈母才是對的。
更有甚者,賈母很有可能留了后手,威脅賈代善敢對她動手,就讓她爹保齡侯將事情捅出來,讓整個賈府為其陪葬……
至于賈母有沒有將這等要命的事說給保齡侯都未必。
賈代善肯定不敢賭。
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賭上闔族的性命,相信賈代善知道如何正確選擇。
果然,他早就覺得賈母那老太太不簡單,沒想到年輕時還做過這樣瘋狂的事情。
難怪他的身世一暴光,賈母就迫不及待的要將賴嬤嬤滅口。
興許在賈母看來,一旦賈璉是皇孫的新聞故事傳到北邊,傳到賴嬤嬤的耳中,很難保證現如今的賴嬤嬤不會向外透露什么。
而這些事一旦傳出去一丁半點,別說賈母,整個賈府都要遭殃。
賈璉最后問道:“這一切,難道太上皇真就一點沒懷疑過?”
“應該沒有吧……”
賴嬤嬤看了賈璉一眼:“認真來講,安陽侯夫人也真算是病死的,小姐還讓人保留了長時間請醫問藥的記錄。
至于國公爺和安陽侯夫人之間的事情,因為國公爺行事隱秘,小姐又及時阻止,知道這件事的,也就只有小姐和我。
其他人,最多只知道安陽侯夫人之死和小姐有關聯。
所以太上皇應該是沒有懷疑的。
畢竟嘛,天下男人多是薄情寡義的,何況是帝王。
太上皇應該也沒有多喜歡那安陽侯夫人,不然也不會那么久不來瞧她……”
賴嬤嬤笑瞇瞇的看著賈璉,一副洞徹世情的模樣。
似乎在說你一個男人,應該很容易理解這其中的道理。
賈璉自然不會和一個老仆婦辯駁,又問道:“那大老爺既然是安陽侯夫人所出,怎么又變成老太太嫡出的了?”
賴嬤嬤道:“安陽侯夫人生下大老爺的時候,小姐就將大老爺接到身邊撫養了。后來安陽侯夫人死了,更是直接對外宣稱大老爺乃是小姐所出。
因為安陽侯夫人特殊的身份,府里早就下令不準議論,本就鮮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久而久之,所有人就都以為,大老爺是小姐和國公爺嫡出,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
賈璉心里不知道是個什么感受。
他看著賴嬤嬤,賴嬤嬤知道他想問還有沒有什么說的。
“關于大老爺的身世,我就只知道這么多。
倒是還有些其他秘密,只怕二爺未必感興趣……”
見賈璉挑眉,賴嬤嬤笑道:“比如當年代王過府瞧看安陽侯夫人的時候,國公爺曾讓自己的姬妾陪侍……”
賈璉無語,這又是什么瓜?
他倒真被勾起了好奇心:“那老太太……?”
賴嬤嬤愣了愣,隨即認真的思索起來。
雖然很想在臨死前多透一些賈母的底,但她最終還是搖頭道:“小姐應該是沒有的,她畢竟是保齡侯府的大小姐,即便是國公爺,平時也敬著呢。”
賈璉頗為遺憾。
要是連賈政都是太上皇的種的話,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雖然知道賴嬤嬤肯定還知道一些賈府老一輩的辛密,但是賈璉已經沒多大興趣了。
他站了起來,背過身去,幽幽問道:“老嬤嬤可還有什么心愿未了?”
賴嬤嬤可謂是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事無巨細都與賈璉說了。
甚至賈璉要是愿意,她不介意將她知道的其他秘密都說來。
她心里隱約還期待賈璉看在她這么蒼老又忠誠的份上,能夠留她一命,哪怕是圈禁在此處。
如今聽到賈璉這般問話,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過她卻發現,她沒什么怨恨,甚至用肯定和慈祥的目光望著賈璉的背影。
好啊,果然是能成大事的哥兒!
于是賴嬤嬤便想了想,隨即道:“老婆子我比小姐歲數還大些,今年已經七十有八了。
這一輩子活的夠久,跟著小姐也算看盡了世間繁華,享了不少富貴。
老婆子我也沒什么大的心愿了,唯一的就是希望兒孫們都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當然,他們要是有造化,能夠將家族發揚光大,那就更好了。”
賴嬤嬤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賈璉當然能懂她的意思,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賴升為人雖然奸猾,但還算識大體,知進退,如今那邊府里也離不開他,他們一家子你老不用顧慮。
至于賴大……
這樣吧,我不但幫忙將賴尚榮的功名恢復,并且答應你,哪怕他止步于此,終身不能中舉,我也會保薦他做一個八九品的官員。”
中了舉,才能真正算跨越了階級,成為士。
也同樣,只有中了舉,才有資格到吏部候缺。當然,只能是些八九品的芝麻小官。
一方縣令,那是只有進士才有資格觸及的地位。
例外也有,有關系的舉人,開后門也許能僥幸爬到縣令的位置上去。
但是秀才,哪怕是開后門也不行。
不過即便只是八品九品,那也是朝廷命官,身份與胥吏和老百姓天壤之別。
可以說,只要賴尚榮做了官,賴家就直接從豪奴,一躍成為官宦之家。
賴嬤嬤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叩謝之后就不再言語。
賈璉點了點頭,走出了陰暗的房間。
外面烈陽高掛,刺的賈璉眼睛生疼。
他心里更是無比蛋疼。
原本以為自己穿成了賈家人,突然告訴他其實是皇家血脈。
他剛剛相信,又被告知,他還是有可能是賈家人……
這一切,顯得是那么的巧合和不真實,乃至有些兒戲的感覺。
揉了揉太陽穴,賈璉也懶得再多想這些陳年往事。
從今往后,他明面上是皇孫,暗地里就只是他自己,是個天外來客。
至于其他的,一概與他無關。
他來到這個世界,是為自己,順帶為這個時代謀福祉的。
走到院門口,金文翔和王五連忙圍了上來。
賈璉問金文翔:“老太太如何交代你的?”
“回二爺,老太太教我回府之后,就說賴嬤嬤是不堪路途顛簸,病故的。
讓我把遺體用棺槨封好,暫時停到家廟那邊去,余下的不用我管。”
賈璉點頭,又問:“知道該怎么做吧?”
“回二爺,奴才們知道……”
金文翔沒想到賴嬤嬤都送到了這里,賈璉竟然還讓他們動手。
好在他在找王五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將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一個老太太的法子想好了,因此和王五對視一眼,朝著木屋行去。
片刻之后,金文翔有些不安的出來。
“二爺,賴嬤嬤她,割腕了……
血流了一地,已經咽氣了。”
賈璉輕嘆一聲,沒說什么,策馬離開了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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