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賈璉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二更了。
“你不是送你義妹嗎,怎么去了那么久?”
剛進屋,就看到鳳姐兒熟悉的狐疑神色。
賈璉沒有說話,一屁股坐到炕邊,接過平兒遞過來的香茶,抿了一口后方才隨意道:“甄家主母執意留飯,我推托不過,所以就耽擱了些時間。”
“呵呵呵,我看不是推托不過,是巴不得留下多吃些。”
面對這種無端的嘲諷,賈璉直接無視,招手示意邊上的紅衣表妹過來給他捶腿。
鳳姐兒見賈璉不理她,撇撇嘴倒也不糾纏,坐到案幾的另一側,伏低身子對賈璉道:“之前戴總管不是來找你嗎,是什么事?”
傍晚賈璉剛帶著黛玉等人回來沒一會,戴權就上門傳達了寧康帝的旨意。
“沒什么重要的事。不過是陛下看不慣我清閑,叫我收拾收拾,就去天津衛幫他造船。”
盡管賈璉的口吻顯得滿不在意,但是鳳姐兒聽了卻是一喜。
雖然傍晚戴權過府很快就回去了,也不見賈璉有什么異常。
但那畢竟是戴權,天子身邊第一號內侍,專程來找賈璉,由不得她不懸心。
此時聽到是皇帝讓賈璉去辦差,心里既放松又高興。
“瞧你。皇上能夠想起你,讓你去辦事,多么大的恩寵,好多人想要替皇上辦差,求都求不得,你還一副不樂意的模樣。”
高興之余,鳳姐兒不免又有些不舍。賈璉這才在家沒待幾天呢。
可是皇命不可違。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走?”
面對鳳姐兒巴巴的眼神,賈璉忽然有些得意。
這個女人,如今在他面前,哪還有那帶刺的玫瑰模樣?
于是伸手撫著對方光艷的臉蛋,笑道:“這件事不急。”
達到賈璉這個位置,已經不必要對皇命惟命是從了。
眼下的朝局,賈璉覺得還是待在京城,掌握第一手信息重要。
反正皇帝之前就說了讓他居家守孝,此番沒來由的傳了這個命令,也沒有交代具體的日期,他自然是不著急。
以前造港造船,是為了幫助國家強大,是為了展現自己的價值、提升自己的地位。
眼下他在皇帝眼中尚且是個“疑人”,又何必再那般兢兢業業的做牛馬,顯得自己很廉價?
他已經打定主意在家里好生歇歇,想清楚自己將來的定位之后,再說旁的事。
張嘴接過鳳姐兒剝好送過來的葡萄,吃下之后忽道:“有一件事交給你去做。”
“何事?”鳳姐兒疑惑。
“我準備在原賴家的地盤上,重新起一座宅子,等時機合適之后,咱們就搬出去。”
賈璉此話一出,不單是鳳姐兒,連同屋里的幾個丫鬟都愣了。
搬出去?
從堂堂國公府搬出去?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但是偏偏這話出自越發一言九鼎的賈璉,大家都不覺得賈璉會拿這么大的事情開玩笑。
首先急的是鳳姐兒。
“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搬出去?”
賈璉掃了一眼屋里的幾個丫鬟,令她們誤以為是讓她們退避。
賈璉也不等她們完全退出去,便已然開口說道:“眼下這座小院,已經不適合咱們倆個住了,是時候換個更大更好的宅子。”
鳳姐兒一聽,立馬明白賈璉的意思。
確實是,原本這個小院就是當年他們夫妻兩個過來幫忙管家,王夫人給他們安排的。
不說不好,底子擺在那兒,就是個普普通通前后加起來兩進的小院落。
盡管后來鳳姐兒打通了西邊的一道門,將旁邊的一個空置雜院修葺為花園和浴房,使得地方大了不少,卻還是遠遠匹配不上他們侯爺和侯夫人的地位。
哦,現在是國公爺和國公夫人了。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就眼下在院里當值的四十多個丫鬟以及二十多個仆婦,也就平兒、晴雯、香菱,以及巧姐兒的奶母和兩個隨身小侍女住在院內,其他所有人,都是旁處安置的。
其實,鳳姐兒倒是覺得自家這個小院住著挺舒服的,可能是因為住了這么多年,一草一木都是根據她的心意安置的,心里有了感情。
考慮到賈璉是個男人,以他如今的身份確實不適合窩在這么個小院子里,于是猶疑的說道:“若是嫌棄這個院子小了,那我們就搬到東跨院那邊就是了,也不用搬出去吧。”
“東跨院那邊也不合適。”
鳳姐兒便難住了,也覺得賈璉說的沒錯。
東跨院也只是原來的榮國府前院的三分之一,榮國府前后宅差不多大,如此算來東跨院僅僅只占榮國府的六分之一大小。
就這六分之一,還有近一半屬于現在的邢夫人。
而賈璉的親衛、長隨和小廝加起來就近百人,這么多人哪怕全部住在外面,就平日的活動,只怕東跨院也有些施展不開。
她終于意識到換一個宅子的必要性。
于是試探道:“你當初不是說過,要讓我做這國公府的女主人嘛?”
女人的眼中,有著巨大的野心。
她現在已經是國公夫人了,也掌控著管家之權,離真正的國公府女主人,就差一個實質的擁有權。
她打根本上,可從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她可不介意將王夫人兩口子從榮禧堂趕走,自己當家做主。
然而賈璉聞言卻笑了。
看來這女人,還是沒有意識到根本的問題。
若僅僅只是個占山為王的問題,他根本用不著和鳳姐兒商議,自己就足夠辦成。
事實上,哪怕是賈政和王夫人,也只是名義上占據榮禧堂,他們夫妻兩個,根本沒有住在正堂,也就是所謂的正院主屋。
王夫人不用說,常年住在榮禧堂旁邊的三間小正房,也就是側院。
賈政也差不多,他平日里的起居基本都在外書房夢坡齋。
至于晚上,要是沒什么性趣,就住在王夫人屋里,要是有興趣,就去找趙姨娘或者周姨娘。
這兩個家生子姨娘的住處,自然不可能是大正房。
不過就是他們一家子的所在,都在榮禧堂的范圍之內,宣示了對榮禧堂的擁有權。
造成這樣的局面,或許也是以前的賈政夫婦自覺占據正院有愧,因此刻意避嫌。
而以前的賈璉,心里早就想好了將來有一天,要是兩邊處的好,就等賈母死了之后將賈政一家遷到東跨院去,或者出錢在外幫他們修建一座宅子,再體面的將他們一家請出去別院另居。
要是處得不好,自然就是直接趕出去。
承襲著家傳爵位的他,根本沒有覺得這會是件難事。
他沒有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反轉。到頭來他竟然是個外人,而人家賈政,才是根正苗紅的榮國府嫡系傳人?
在這樣的情況,賈璉自然做不出鳩占鵲巢還把正主趕出去的勾當。
主要是他自己有錢,犯不著這么不要臉。
先不說那年在江南貪墨的巨額錢財。就說這幾年,宮里、朝廷的輪番賞賜,以及他名下的酒樓、酒坊和糧行等生意也有了不錯的成色,他手中有足夠的銀錢,可以支持他建造一座奢華名宅。
其實賈璉先前也沒有想好要不要搬出去,只是眼看著身上的孝期即將過去,又和寶釵定下婚約。
賈璉可不想在東跨院,或者到時候“借”榮禧堂辦親事。
他想要在自己的家里,給釵黛二人,舉行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
于是她敲了鳳姐兒額頭一下,笑罵道:“你還惦記著這個?就不怕天下人戳我們的脊梁骨?”
關于這個問題,之前夫妻兩個就討論過的。
不過鳳姐兒是個利益至上的人。
在她眼里,只要利益足夠大,被人說怕什么?
畢竟外面另建的宅子,能夠有敕造的國公府強?
不過看賈璉確實是個講究人,也只能打消這樣不要臉的想法,開始思考起別的出路來。
“賴大家那塊地盤雖然不錯,終究還是小了些……等等,你不會是把來升家也算上了吧?”
賈璉不置可否的道:“到時候給他們換個更好的地方也就是了。”
賴大賴二兩家的宅子原本都是賈家的產業,只不過賜給他們之后,他們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擴建,如今是挨在一起的。
兩家連起來,倒是不小的地盤。
眼下賴大家的宅子已經被府里收回,相信來升知道賈璉要在他們的地盤上起新宅,會很樂意換個地方居住的。
鳳姐兒點了點頭,道:“還是窄了些……”
賴大賴二雖然是豪奴,畢竟也是奴,家宅再大也有限。
在鳳姐兒看來,賈璉如今是名副其實的國公,既然要起新宅,就不能掉份。
至少地盤大小上,不能輸給榮國府太多。
“你是不是忘了,當初賴大想要給賴嬤嬤建園子,都能好商好量的讓周圍的鄰居搬家。想來我的面子,應該不會比賴大更差……地盤你不用顧慮。”
鳳姐兒頓時笑了起來。
有了賈璉這個保證,她心里有數了。
地盤有了,自然是資金問題。
“那你準備拿多少錢出來建宅子?可要動那些金子?”
鳳姐兒嘴里的金子,特指她壓在床底下的十箱金子。
賈璉眉頭微動,笑道:“你要是愿意,也不是不行。”
鳳姐兒頓時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她早知道賈璉有“私房錢”,只是一直摸不準有多少。
眼下她倒是有些眉目了,只怕她手里的那些,才是私房錢。
倒也沒有太氣惱,反正就她手里那些錢,她幾輩子也用不完了。
于是好奇的問道:“那你之前說有事要我幫你辦,是什么?”
賈璉手指輕敲炕幾,緩緩道:“咱們要搬出去,總得有個名目……”
鳳姐兒頓時反應過來,是啊,好端端要搬出去,不說賈母等人是不是同意,就說賈璉自己身上背的也是“榮國公”這個爵位,要是他離開榮國公府,外人怎么想?
她有些懊惱。以她的聰明,其實早該想到這些的。
都怪這沒良心的,說話辦事總是比他靠譜,以致于讓她都養成了依賴的心理,在其面前,她都懶得思考了。
“那你覺得用什么名目好?要是沒有個合適的,只怕老太太肯定不會答應。”
賈璉停頓了半晌,道:“昨兒祭祖的時候,不是有不少人覺得我是外人?外人,自然是住外面的好。”
鳳姐兒愣了愣,雖然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但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別的,也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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