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點花魁結束后,朱標便不再逗留,而是同陳云甫喬裝打扮一番,直接離開。
“皇爺,咱們還接著轉嗎?”
“不轉了,回宮。”
朱標扭頭看著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不斷的秦淮河,面皮瘋狂的抽搐了好幾下,而后便同陳云甫踏上馬車,同時不忘留下一句話給負責此次出宮衛戍任務的金吾衛都指揮使、雄武侯周武。
“留下一隊人,今晚讓那張溫快活一夜,明日一早,拿入刑部大牢!”
當張溫喊出那句一千三百兩的時候,在朱標的心里,這位已經不是大明的會寧侯了。
周武什么也沒說,當下只是一抱拳便下去安排。
只有同朱標一道進馬車的陳云甫才知道,此刻的老大哥到底有多么的怒。
“每年,朝廷撥給五軍府的軍費數以百萬兩,朝廷再窮再緊張從不敢短軍費,父皇在位的時候,郭桓案抄了上千萬兩,父皇為了北伐,都支持給了軍隊,予取予求,要多少給多少。
朕現在算是看出來了,五軍府的武勛們若是貪起來,不比文官中的敗類要手軟啊。”
陳云甫默默跟了一句:“軍方敢貪,因為軍方缺乏監管,文官好歹有都察院、有各道監察御史、各科給事中,軍方什么都沒有。
五軍府伸手遞一紙軍費表,朝廷就給多少,沒人去監管這筆軍費的去向和實際用途,自然,誰想伸手都能伸手。”
朱標猛然抬起頭看向陳云甫,隨后沉默了許久后才言道。
“你今天,不該讓李景隆來見朕的。”
“臣,必須要請曹國公來。”
朱標明白陳云甫的意思。
不喊李景隆來,說不準那李景隆會更加放肆,萬一喊出三千兩、五千兩這種離譜的高價該怎么辦。
讓朱標去查李景隆嗎。
一查一個準啊。
查完之后嘁哩喀喳一刀砍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沖朱標和李文忠的感情,陳云甫不想讓朱標犯這個難。
“這事,現在該怎么辦。”
陳云甫沒吭聲,朱標又催了一句。
“大膽說,這不算干涉軍機。”
“臣在想,五軍府可不可以也設一個都察院。”
朱標的眼角抽了一下。
“自從臣組閣之后,軍政徹底分離,現在的五軍府有自己的通政使司,那么,配套的監察體系是不是也可以增設。
另外,臣一直有個隱藏多年的想法,從臣還在都察院做照磨辦理翁俊博一案的時候便有了,那就是,都察院,是不是應該有獨立的案件偵辦權。
這么多年來,都察院發現的案件線索或收到的彈劾奏疏,要么轉交通政使司入朝會上說,現在有了內閣就轉交內閣。
若是涉軍的,就面呈御前,最后發落到五軍都督府自己去查,自己人查自己人,能查出來嗎。”
朱標一直沒有吭聲,馬車內,便陷入到一片寂靜當中,一直等進了皇宮,入了乾清門,朱標下車,踏著月色才來了一句。
“你這個提議,會把國朝所有武勛都得罪死的,你已經得罪了宗親、士林,現在還要得罪武勛,朕死了之后,你就完了,因此,這個提議萬萬不行,朕,不準。”
說完后,朱標突然站住腳步,轉身面視陳云甫。
“朕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你那么聰明,朕的用心,瞞不住你。這么多年來你一直沒變過,你這次想拿自己的命來向朕表忠心,朕不準。”
朱標伸手搭在了陳云甫的肩頭上,雙目直視后者言道:“五軍府決不能碰,你,給朕好好活著,替朕把允炆看好,把我老朱家的江山,看好!”
“陛下...”
“以后不要再提任何有關五軍府的事,五軍府不能添設都察院,起碼現在不能,明白嗎。”
陳云甫鄭重點頭:“臣,明白。”
“再等些年,再等些年吧。”
朱標的興致因為一趟青樓之行變的極差,他差人將陳云甫送走,而后叫來吉祥。
“去把允炆找來,朕找他。”
“是。”
朱標是一個人回的乾清宮,看起來有些孤獨,但心卻熱的發燙。
吉祥沒有讓朱標等太久,很快便把朱允炆帶了過來,后者很是恭順的在地上叩了一記首。
“兒臣叩見父皇萬福金安。”
“兒子,來,來爹近前坐。”
在朱允炆的面前,朱標比朱元璋更像是一個慈父,他讓朱允炆坐到自己的身邊,很是關切的問道:“這段時間,學業如何。”
“兒臣這段時間在讀。”
朱標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來看這種雜文記事了。”
朱允炆答道:“湖山居士所著的雖然是雜文,但內里記載了天下各省許多地方不同的風土,兒臣想要多了解一些。”
“好。”朱標點了點頭:“只讀圣賢經典確實是乏味許多,咱哪天說說那齊德,他對你也確實太嚴苛了一些。”
“請父皇千萬不要責怪齊師,兒臣蒙父皇恩寵被立為皇太子,自然要刻苦用功、勤學不倦,齊師也是希望兒臣日后能成為一個像父皇一般英明的君主。”
看到朱允炆如此的乖巧懂事,朱標這個當爹的自然是老懷甚慰,不住的點頭道好。
“齊卿果替咱教了一個好兒子。”
夸了兩句之后,朱標似是隨口般言道:“平日里除了教你讀書之外,齊卿可還教你些別的東西嗎。”
“父皇指的,是哪些方面呢?”
“比如用人識人啊。”朱標揉了揉朱允炆的腦袋,面帶微笑的說道:“只工修學問可不能做一個有為的君王,除了這一點,你還得會識人用人,要有識人的慧眼,要有用人的胸懷。”
“這,兒臣還真未曾同齊師學過。”
“那可不行,這才是重中之重。”朱標責怪一聲:“你要好好和齊卿學,齊卿為什么分管吏部,就是因為他呀有一雙用人的慧眼,更有寬廣的用人胸懷,基本上他看的人八九不離十。”
“是嗎。”
朱允炆驚嘆一聲:“齊師真厲害,父皇這么一說,兒臣以后一定要向齊師多學習。”
“可惜啊。”朱標遽爾嘆了一口氣:“可惜齊卿哪里都好,就是有些過于中庸,不敢得罪人。”
朱允炆連連點頭:“是啊父皇,齊師天天都和兒臣說少師把持朝政,專權霸道,兒臣問他為什么不跟父皇您說,他卻總推辭未到時候,還不是懼怕少師,您說的對,他明明看人很準卻總是畏縮膽怯,不敢與人正面為敵。”
“你也覺得少師專權霸道嗎?”
“是啊。”朱允炆點頭道:“三叔、四叔他們都和兒臣這么說,說少師將來會成為我大明朝的董卓、曹操。”
朱標猛然咳嗽起來,嚇的朱允炆連忙以手撫背。
“父皇您怎么了?”
“沒事,咳咳,咱沒事。”
朱標抬手,接過吉祥的茶水順了一口心氣,而后握住朱允炆的手說道:“兒子,你記住,當宗親和大臣同時說一個人壞的時候,這恰恰說明那個人會成為你最好的肱骨。
你三叔、四叔,齊德,他們為什么都想除掉陳云甫,是因為他們怕,因為他們知道,陳云甫在一天,他們就一天抬不起頭,就無法肆意妄為,更談不上威脅到你的皇權。
孩子,你將來會是我大明的君王,你一定要知道,誰才能幫助你壓制他們的野心,幫助你真正的掌控朝堂,齊德沒那個本事。
更不要輕信你的三叔、四叔,尤其是你四叔,萬不能信,要防,要壓,只有陳云甫能壓住他,能壓他一輩子。”
朱允炆怔怔的看著朱標:“父皇,既然您覺得三叔、四叔他們不可靠,為什么您不撤藩呢,把他們都撤了不就好了嗎。”
“不能撤藩,撤了藩,會出權臣。”朱標握住朱允炆的手,湊在后者的耳邊說道:“......要用,一樣要防,咱,已經給你鋪好了路,咳咳,十年后,他退閣,你一定要保住他,他會替你掃清很多的障礙,會幫你成盛世基業。”
懵懂的朱允炆記不住那么多,更不懂這晦澀難懂的帝王之術,他只是呆呆的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去吧。”
滿臉疲態的朱標揮手道:“回去休息吧,過幾天,去莫愁湖行宮多陪陪你皇爺爺,咱聽說,你四叔把高熾送到你皇爺爺那去了,你皇爺爺一個人在那孤單,你也去多陪陪。”
“是,兒臣記下了,兒臣告退。”
看著朱允炆離去的背影,朱標悵然一嘆。
“皇爺。”
看著朱標滿臉的疲憊之色,吉祥擔心的關切一句。
朱標仰首閉目。
“朕突然就懂了,父皇他,累啊。”
養兒方知父母恩,當了皇帝之后,老大哥才知道,皇帝。
真不是那么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