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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金河已經被尸體堵塞,以至于河水四溢。
平心而論,軍和關西軍之間不是沒打過慘烈的戰斗……不說遠的,就這大半年內,河內戰場、南陽戰場都出現過大量傷亡,而現在,又出現了一次金河之戰。
只是,戰斗跟戰斗是截然不同的,傷亡慘重與傷亡慘重也不是一回事。
河內一戰,之所以出現數以萬計的減員,本質上是戰爭規模太大的緣故,軍不停的置換部隊上前線,實際參戰總兵力并不比對方差多少,然后還分散在多日的往來沖突中,且雙方從未喪失對局勢的把控,所以那時候傷亡反而會顯得無感;
南陽一戰則反過來,實際上傷亡數字并沒有那么夸張,可實際上,雙方都對傷亡感到膽怯,這是因為那些傷亡本可以不出現,卻因為積雪與寒冷而大量無序的出現,以至于屢屢觸碰所有人的心理底線;
而現在金河一戰,卻是另外一種樣子。
沒有頻繁的交戰,沒有意料之外的減員,就是赤裸裸的對陣、擊潰、追逃,以及反撲、圍殺。
剛一開始,渡過金河,戰場轉移到西岸后,場面上甚至有些旗鼓相當的感覺,關西軍依然維持著追逃時的振奮和勝利的喜悅,但很快,他們就遭受到了來自于左翼和正前方的強力反撲,并陷入激烈的對攻戰中。而且如所有有軍事經驗的人所料的那般,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興奮卻也疲憊、勇猛卻失去建制的關西軍沒有道理能打贏以逸待勞、兵力更盛且呈半包圍姿態的軍和北地軍主力。
那股勁頭卸掉之后,就是更加變形的失控,來自于軍的屠殺也就開始了。
可吊詭的是,最初的一個時辰內,雙方都沒有感覺在“屠殺”!
哪怕是關西軍泄了氣,也不是那種一邊倒的局面,他們在北側還在追殺始終不能立足的巫族兵馬,金河上還在陸續進軍,即便是西面和南面,偶爾也有圍繞著將旗的集群能發動反撲。
除此之外,混亂的建制和部隊序列,也使得關西軍軍陣內部難以察覺到南線和西線的殺戮,甚至少部分人還以為自己是得勝一方。
當然,這只是一系列事態導致的錯覺,尸體不會撒謊,戰線也不會,事實上,這種交換比就是標準的屠殺。
甚至,恰恰是因為雙方的這種錯覺,反過來讓今日的屠殺更加難以抑制。
魚皆羅最先意識到這一點,經驗豐富的他很快就放棄多余的幻想,親自下場努力去打通一條道路,好讓一部分部隊能逃出去。而且他也的確找到了最合乎現實情況的一條路——先追著巫族敗兵向北走,然后趁機在上游尋機渡河,轉回金河東側。
往那里走,還有兵站可以補給,還有白道關可以屯駐。
至于更多余的事情,此時完全不需要思考了,先活下來再說。
然而,局勢失去挽救的速度,完全不亞于之前巫族聯軍在金河東側崩壞的速度,因為傷亡越來越大,具有沖擊力的兵力越來越少,又是小半個時辰而已,還沒有往北面沖出去十幾里地呢,巫族敗兵竟然就靠著外圍周旋,勉強重新立足了!
雖然魚皆羅一沖,他們就得跑,可一位宗師也照看不了已經擴散到十來里寬的戰線不是?
于是乎,根本不用魚皆羅引導了,部隊自己就開始往東面嘗試渡河回去。
也就是這個時候,魚皆羅這位百戰宿將徹底絕望了——因為修為的緣故,他看的清楚,李定竟然在追擊過程中不忘分出部隊自下游反向過河,然后收攏原本潰散在上游的那幾營軍,建立起了一個沿河的移動防線。
這是要斬盡殺絕的意思!
明明自己還是戰場上的最強點,卻只能坐視自己的部隊被屠殺;明明沒有犯任何錯,卻只能一步步的看著全軍踏入這種境地……饒是魚元帥做足了心理準備,可隨著局勢來到眼下,尤其是那些關西軍果然在金河河道遭遇到阻擊,開始大面積在河道上壘積尸體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沮喪到一種四肢發寒、胸腔失感、腦袋空蕩蕩,只能察覺到自己心跳的地步。
“龍頭!”
紅日即將墜河,河口處,蘇靖方滿身血污,翻身下馬時甚至帶起了一些不知道是血水還是河水的液滴灑在地上。“恭喜龍頭證道宗師!更兼如此大勝!”
“你不在前面指揮,來這里要說甚?”正在看什么文書的李定瞥了眼對方,神色自若。
“龍頭。”蘇靖方肅然道。“關西軍已經被殺戮極甚,早就有人想投降了,只是因為龍頭有軍令,各部都不敢停手……”
“你是想讓我納降?”李定放下手中文書,瞇起眼睛來看自己唯一的學生。“不曉得什么叫軍令嗎?”
“所以屬下過來提請。”蘇靖方俯身拱手,不敢抬頭。
“那就說說提請的道理。”李定似笑非笑。
“其一,這跟幫大政不合。”蘇靖方低頭認真言道。“龍頭,若首席在此,絕不會放任屠戮……”
“若張行在此,也打不成我這樣的仗!”李定冷笑道。“而且,異地處之,你怎么知道他不放任屠戮是心里不愿意還是礙于幫的名聲和他的身份不好做?他說不定心里還感激我呢。”
蘇靖方低頭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還是李定醒悟過來,對方不光在拿張行壓自己,更是在好意提醒自己,今日這事做絕了,會成為他人在幫內攻訐自己的把柄。
想明白以后,李四自然和氣了不少,但還是不以為然:“有其一必有其二,第二個原委呢?”
“其二在于魚皆羅。”蘇靖方繼續小心匯報。“龍頭,魚皆羅沒有逃走,發現金河東岸也有我們的人后也沒有再作戰……我覺得他這個情況很麻煩,凝丹高手可以碎丹,宗師就不曉得還有什么手段了……萬一他要拼命,又該如何?會不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李定這才微微一怔,然后站起身來望向遠方,旋即皺眉:“這就不智了……不過也對,便是回去,他也沒機會領兵了。”
沉吟片刻后,在遠端紅日的映襯下,其人扭頭下達了新的軍令:“去招降他,告訴他,若是愿意降服,我就停止殺傷,允許招降,否則的話,再往后的人命就要算到他頭上了。”
蘇靖方再度躬身一拜,卻沒有再騎馬,而是騰躍起來往北面去了。
人既走,張世昭從一旁溜達了過來,當場搖頭:“你這學生是好意。”
“可不是嘛,所以不好給他臉色。”李定干笑道。“其實不光是事后,不光是張行那里,怕是眼下那幾位蕩魔衛的也有心慌,只是今日局面下不好輕易違逆我罷了……他說第二個道理,其實也是好意,給我臺階下呢。”
“他比你聰明,但比你年輕。”張世昭幽幽以對。
李定收起笑意,若有所思,但半晌后,還是失笑,可是很快,笑意又沒了,似乎又想起別的事情去了。
僅僅是兩刻鐘后,魚皆羅投降了,但屠殺并沒有迅速停止……事實上,隨著天色暗淡外加戰事進展到如此地步,想要在這種戰場上貫徹軍令已經變得非常難。
結果就是,李定雖然提前了一陣子允許投降,實際上殺戮還是延續到了落日時分,甚至一直到入夜還有各種私下的追殺與死亡。
金河河道那里,一度因為尸體的堵塞溢出水來,但很快,在輔兵、巫族壯丁們的努力下,這些尸體還是得到了專項的處理——刀劍甲胄被扒走,尸體被牲畜馱到大河畔扔下,河道很快恢復了水流。
但也僅此而已了。
尤其是眾人得到最新軍情,也就是竇濡與常負護送著竇尚直接放棄了榆林,明顯往西南逃亡靈武趨隴上,而樊梨花幾乎是兵不血刃占據了榆關榆林城后,大家便曉得,大軍馬上就會啟動,今日的具體斬獲和一些特定人物的生死將注定會成為一個謎團。
而不知為何,曉得如此后,很多人竟然松了口氣,好像嫌棄戰功會多一般。
當然,高層軍官那里,粗糙的統計還是有的。
主帥魚皆羅投降,包括竇崖在內的三位中郎將投降,包括陳凌在內的四位中郎將的首級出現在了李定身前,其余十一名有名有姓的將領全都生死不明;幫遠征軍這邊,都速五戰死,兵力千人以上、有名有姓的巫族部落首領明確死了最少七八個,此外還有三四人生死不明……可以想見,這些多是魚皆羅的杰作。
而讓人詫異的是,軍法營的暫署頭領,極擅長算卦的呂道賓,也在這一戰中失蹤。
說是失蹤,但大家都明白,十之八九是無了……那么多尸體摞在一起,怎么找?甚至很可能在夜中就被沖進大河里了。
實際上,全軍一場無與倫比的大勝之后,氣氛卻顯得古怪:即便是下面的士卒也不是人人在歡呼勝利,巫族聯軍那里幾乎人人呆滯,甚至有人壓抑不住的跟著剩余的俘虜哭泣;中高層軍官這里,也不是全然振奮,不少人廝殺時勇猛無畏,坐下來以后,卻兩股戰戰,手抖若篩,更多的人則是有些茫然——這跟那些降服的將領幾乎一個表現,只有極少數人明顯振奮,卻很快被其他人的情緒所感染,變得謹慎起來。
就連號稱殺人如麻的大頭領賈越端起酒杯時都有些手抖。
不過李定倒是一如既往絲毫沒有被這些人影響,點驗完這些軍官的傷亡斬獲后,還是那般干脆:“諸位,今日之戰委實成大功,榆關易手,隴上兵馬盡空,天下大勢稍定……接下來,咱們不要耽誤時間,不去隴上了,也不用去招降于常虔,那自有周、洪兩位龍頭處置,今夜好生歇息,明日開始渡河,順著大河而下,直趨關中!則天下可定!”
眾人打起精神,紛紛起身拱手稱是。
張世昭更是趁機稱賀,引得眾人忙不迭紛紛舉杯稱賀,這才多少有了打了勝仗的氣氛。
李定倒是絲毫不在乎,既不在乎這些,也不在乎場合,幾杯賀酒下肚后竟然就在此間表露心跡:“此事從功業上講自然值得稱賀,但這要我說,這一路行來,倒是幾場仗本身打的最舒坦……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能找到機會,將自己一生所學展露出來嗎?與之相比,什么事后的功勛,什么仁義王霸,倒是無足輕重了。”
眾將中,無論是他的武安心腹,還是北地盟友,又或者是突利為代表的巫族仆從軍將領,包括降人魚皆羅等人在內,幾乎人人側目,繼而平白生出一些惶恐來。
有些疏遠之人,自然會想到那個問題——張首席是哪里尋得這種殺神,并這般用起來的?
不過好在提起了接下來的行動路線,這場戰后晚宴倒不乏談資,尤其是說起幫之前途,天下在望什么的,還是漸漸讓大家都振奮起來。
不管這場剛剛過去的戰事如何慘烈,如何讓人心驚肉跳,誠如李定所言,這一戰委實成了大功,天下大勢也要就此抵定的。
得了天下,能不高興嗎?
壓也壓不住的!
只是周圍夜風襲來,血腥味有些重罷了。
因為是在軍中,酒過三巡,便罷了酒宴,各將轉回各營安撫、勉勵將士,大部分降將也都被指派了對應的將領看管,只張世昭、崔儻、李客等寥寥幾人留下,陪著魚皆羅說話。
但也有例外,李定專門喊了蘇靖方留下,說有交代。
離去的眾人自然不以為意,蘇靖方是李定唯一的學生,幾乎相當于半子,有什么事私下交代都屬于尋常。
“你路上留意,替我準備一個東西。”李定果然是要個私人的安排。
蘇靖方自無不可,直接點頭:“老師要什么?”
李定脫口而對,說出了這件東西的名字,卻引得在場所有人一愣,連魚皆羅都懵了。
李定大功告成,自可以搞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此時此刻,隔著一個榆林郡,徐世英卻正處在整場戰斗最煎熬的階段……照理說,無論是戰場嗅覺和整個戰爭的局勢,徐大郎都可以相信王臣廓,甚至這場戰斗都是他徐大郎主動發起的,而王臣廓這種級別的將領一旦反水,戰斗本身也將會變得輕而易舉,再加上他徐世英本人的宗師修為,足以確保這場戰斗的勝利。
但是,當前鋒騎兵已經出發,并跟反水的部隊折返過奢延水而軍后續主力還沒過河的這段空窗期內,人還是會感到焦躁不安。
會不會是陷阱?
如果失敗,那兩營幾千騎兵怎么辦?范望、徐開道要是出了事情會不會被竇立德、伍驚風視為自己處事不公?會不會因為這場戰斗的失敗弄巧成拙,威望大減?雖說什么強調跟李定爭功是為了契合王臣廓心態,但實際上也的確有類似心思的。
更重要的是,要是萬一敗在這里,會不會導致已經被勒到脖子大英起死回生,就熬過這口氣了?以至于壞了大局!
其實徐大郎心知肚明,自己所想的這些,多是無稽,實際上,這一戰就是十拿九穩,但他性情如此,就是思慮重,而且總喜歡從惡意角度揣摩人和事……這是打小做賊養成的習慣,改不了的。
怪不得首席要千方百計留住李定,不僅僅是兩人交情,怕是還有自己始終不能純粹,不能在軍事上做到極致的緣故。
甚至不僅是軍事,人事調配、部隊編制,也是如此,自己永遠不能在人事和編制問題上做到如姐夫雄伯南那般坦蕩公平,后者甚至可以做到有錯認錯,從不避諱。
至于陳斌、魏玄定、竇立德,他們身上的雜質私念不比自己少,白有思似乎純粹些,也幾乎本能在經營自己的勢力,洪長涯、徐師仁、杜破陣、伍驚風、牛達、程知理自不必提,單通海看起來私心最明顯、最偏頗,以至于不得不倚仗幫規對抗首席,偏偏首席也要一個人做此類事,如今也不曉得是把自己繞進去還是有些大智若愚之態了。
倒是周行范跟王叔勇,雖然慢了自己一步,可到底前途遠大,將來大明奄有江山亦有他們二人一席之地,偏偏馬圍身體不好,都不曉得這回能不能及時趕到前線。
胡思亂想著呢,數騎直接迎面而來,徐世英睜眼去瞧,赫然是大頭領王伏貝自前方過來,當即打起精神。
王伏貝也不廢話,勒馬告知:“副指揮,前面摸到奢延水了,他們留的浮橋也找到了,咱們是立即渡河,還是等各部就位一起渡河?”
“計劃不變,你和我還有西門大郎三個營先渡,而且過河后要加速,你做排頭,即便是有說法也不能讓兩營騎兵孤懸。”徐世英此時回復絲毫看不出之前的種種心思,反而顯得鎮定自若。“剩下五個營,交給程名起統一指揮……咱們不管。”
王伏貝點頭,轉身就走。
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六千眾盡數銜枚,沿著之前王臣廓專門設立的過兵浮橋毫無阻礙的過了奢延水。
按照情報,韓長眉和他的部隊就在奢延水下游對岸的雕陰郡郡治上縣周邊駐扎——這是理所當然的,這地方的山溝溝,想要屯駐這么多兵馬,也只有此處了,或者說城池只能建在這種稍大的河谷中。
一旦過河,再順流而下,距離便不足二十里了。接下來只要軍順著山谷極速前行,確保前方火起后能接上部隊就行。然而,他們又走了數里路,大約還有十多里路,應該能見到動靜了,卻始終不見火起,也是不免詫異,更引得王伏貝心中不安,復又打馬折回來問徐世英。
“不必擔心。”徐世英此時反而坦蕩。“咱們的人也在里面,若是陷阱,必然也折騰起來了……現在遲遲不起火,必然是有什么變故,以至于燒不到、不好燒,或者別的什么讓王臣廓遲疑猶豫……所以越是此時越要盡快跟上,逼迫他動手!甚至他若不動手,我們先動手!”
王伏貝得了言語心中稍安,復又匆匆向前催促部隊加速不提,另一邊,王臣廓確實是遇到了意外情況——具體來說就是,王懷通聽說他“因為遭遇軍阻擊所以徑直撤了下來”,猜到他應該是有些沮喪之態,竟然專門在空好的營內等他。
王臣廓擔心直接動手,會讓王懷通在營中反應過來,再加上時值月中,雙月并下,部隊借著月光、火把一直走到上縣外圍都沒有任何波瀾,便起了個大膽的心思。
原來,上縣縣城周邊是周圍山丘中難得的一大塊河谷平地,但到底是個谷地,外圍道路是收束的,除了奢延水上下游的南北兩條路外,還有個通往靈武一帶的西向道路。
所以王臣廓的臨時計劃很簡單,他去見王懷通,敷衍過去,同時讓部隊在心腹帶領下繞過挨著河水與上縣縣城主要營地,去南路立住或者說堵住。然后等徐世英到了,就可以兩面夾擊,一起放火。
這當然有風險,但架不住人家王臣廓就是帶了氣的,氣還是你徐大郎給鼓起來的,所以就是要搞大新聞!實際上,等徐世英見到了徐開道派來的親衛,知道了前面的事情的時候,王臣廓已經見到了王懷通。
兩人見面,王懷通主動寒暄辛苦,王臣廓卻一言不發,兵甲都不解的。
前者無奈,只能苦笑:“王將軍難道要握兵與我交談嗎?”
“懷通公,我已經下令,全軍繞到南面重新立營,從今日起,請韓將軍在前,我部為后。”王臣廓干脆以對。“你若有事情,便盡快說,說完了,我還要去南面協助他們立營!”
王懷通聽到這話,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但又不好立即離開,只能硬著頭皮來問:“莫非是頗有傷亡?”
“沒有傷亡,只有逃亡。”王臣廓瞇著眼睛迎著這被營地包裹的民房內燈火言道。“根本沒見到徐世英,只是哨騎見了個旗幟,軍中便騷動起來……都說徐世英打下了晉地,晉地歸他管,降了他可以歸鄉……懷通公,你說,我不撤下來怎么辦?接下來交陣,真敢讓這些晉人走前面?”
王懷通尷尬不已:“如此,便依王將軍言語,韓大將軍那里我現在便與他說。”
王臣廓點點頭,扶著腰中長劍便往外走,王懷通也跟在后面走了出來……這片原本傍晚剛剛騰出來預留給王臣廓部的營寨,此時顯得空空蕩蕩,而西面大軍繞行營寨的動靜則在夜中顯得刺耳,甚至東面韓長眉寨中隱隱有罵聲傳來。
到此為止,王臣廓成功通過自己本來的情緒哄騙過了對方,甚至對方還會為移營主動找韓長眉解釋,堪稱完美。
然而,就在雙方一個向東一個向西準備就此背道而走之時,雙月之下,王懷通忍不住回頭來問:“王將軍,那些想要歸鄉之人你是怎么處置的?”
王臣廓心中微動,扭頭相對:“我心軟了……懷通公,事先說好,若是今夜有營嘯,明日有嘩變之類的,你莫要驚惶……實在是不能再嚴厲處置了,再處置就沒人了。”
“老夫曉得,老夫曉得,而且我也是這般想的。”王懷通點點頭,言語苦澀。“王將軍,明日啟程,我讓韓長眉先渡河……你把你營中想回家的那些人直接留在后營,且隨他們去吧!”
王臣廓聽到這里,再不能忍受,直接扶劍向前,表情猙獰:“懷通公!在太原你就放任那些人走,現在你又要放任這些人走……他們走沒問題,可為什么你要留下呢?你自己要留下,為什么又許他們走呢?”
王懷通趕緊解釋:“王將軍,我是因為多年文修,又顧忌家門,總要講究氣節,所以不得已留下,而其余人,則要體諒他們……”
“這就是你自私自利!”王臣廓愈加大怒,竟然直接拔出劍來。“這里有多少人是因為你才來的……你為了自己的名聲,就要壞了他們嗎?更有甚者,我們這些夾在中間的武人算什么呀?好人是你們來做,名聲是你們來得,我們這些要約束軍紀,要上陣殺人的人算什么呀?!”
“老夫不能周全,委實慚愧。”王懷通愈發無力。
王臣廓看到對方這個樣子,非但沒有釋懷,反而更加氣血上涌,居然直接揮劍便砍。王懷通只是文修宗師,再加上不曉得是心中有愧還是猝不及防,竟然也只本能以護體真氣抬臂一擋。而王臣廓早年與魏文達、雄伯南并稱名于河朔,只是不得重用,才一直沒有上宗師而已,武藝修為根本不虛,此時奮力一砍,引動真氣,竟然直接割破對方護體真氣,侵入骨肉。
實際上,若非是王臣廓本能大驚,臨時收刀,怕是把對方胳膊砍下來都有可能。
可即便收刀,其人也驚惶失色,繼而陰晴不定起來。
王懷通見狀,不顧血流如注,反而安慰:“我曉得將軍有怨氣,絕不會怪罪于將軍,只是時局如此,也請將軍務必忍耐。”
王臣廓聞得此言,煩悶至極,只能棄械擺手:“懷通公趕緊走吧!”
言迄,自己騰躍起來,當空往自己尚在行進中的部隊中而去。
而王懷通這才草草用真氣壓住傷口,卻又不敢耽誤,匆匆騰起去尋韓長眉以作解釋……韓長眉宿在城內,本來就被外面軍伍動靜弄醒,又見到王懷通這個樣子,登時嚇了一大跳。
倒是后者,不顧傷痛,反過來與對方做解釋。
韓長眉聽完這些話,心里直發寒——這大敵在前,軍中二號人物和三號人物搞出這種事,到底算個什么呀?!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本就有投降幫的意思,只是顧慮王懷通有威望名聲、王臣廓有兵,如今王臣廓及其部也不穩,若能將王臣廓的晉人也說動,再去降,即便一時尋不到自己外甥,可三萬大軍在握,身后更是一路通暢可以輕松直趨渭水,難道徐世英、雄伯南就不認?
再說了,信雖然被皇帝拿走了,可總是有過這么一封信的,張首席應該也認。
這么說,這未嘗不是機會!
一念至此,其人精神一振,反而一力安慰對方,并許諾明日出發他本部一定在前先渡河,并力勸對方干脆直接回長安養傷。
王懷通倒不是不愿意走,只是憂慮自己一走,王臣廓那些人會出亂子,自己保不住那些晉人,而韓長眉也看出來對方心意,便也一力許諾,絕不難為王臣廓等人。
雙方你來我往,很是認真動了些感情,甚至說起一些關隴典故,一時唏噓不已。
正想著呢,忽然間,王懷通按著胳膊詫異來問:“王將軍那里后軍如此多嗎?”
“我剛剛也想說,過去的兵馬有些繁重。”韓長眉苦笑。“莫不是留守的幾千晉人也被他從營地喊了過去?”
“我不是說過去的兵馬。”王懷通認真以對。“是北面又沿河來了不少人!”
韓長眉修為稍低,一時不解,但旋即大驚:“莫非是軍尾隨王將軍來做夜襲?!”
夜襲二字剛剛落下,只聞得城北一陣喧嘩,然后便是殺聲頓起,火光如琳……原來,徐世英、王伏貝、西門大郎來到此地,見到王臣廓尚無動靜,卻是直接貫徹了決絕之態,先行點火,率眾沖殺起來!
韓長眉雖然修為不比身前之人,但軍事經驗豐富,立即做出判斷:“只有兩三個營!我去攔住他們,懷通公去后面看管王臣廓!”
而王懷通也反應過來,卻第一時間用沒有受傷的手拽住對方,言辭懇切:“韓大將軍,此事必是軍尾隨王將軍而來,與王將軍他們無關!”
“我知道!”韓長眉無語至極。“但他們不是不穩嗎?懷通公,我去前線對敵,你速去他們營中安撫坐鎮!萬事熬過今夜才有說法!”
王懷通這才反應過來,當場顯化出一面數丈寬闊、明明是墨色卻居然閃閃發光的拓版,穩穩于夜空往南面飛去,與此同時韓長眉也騰起流光,往前線劃過去。
然而,正當韓長眉即將落地之時,忽然間,月光、火光加真氣映照的清楚,地上猛地竄起一只巨大的青蛟,將其人整個吞入口中,驚得天地失色!
遠處的王懷通目瞪口呆,便要不顧一切折返來救。
孰料,他剛一動彈,身后忽然火光大作,繼而無數晉地口音齊聲呼喊,仔細一聽,竟是在喊“殺懷通!歸太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空雕此版數十載,不能啟人,不能明己,不能成一片文章!”
眼見著王臣廓部早有準備,此時蜂擁殺向猝不及防的關西軍后背,王懷通連聲感慨,一時萬念俱沮,便有了了斷之心。唯獨其人很快又醒悟之前那句“趕緊走”的意思,復又多了幾分求生之感,卻是果然轉身騰河而走……竟是一刀換了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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