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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城,秋高氣爽。
數以百計的少年騎士們依然是高頭大馬、披紅掛彩,卻個個面色發白,老老實實的立在道路兩側,看著一排又一排的幫正經軍士掛著鐵裲襠、套著黑罩衣、踏著六合靴、扛著長鐵槍,以一種相當齊整的姿態走入登州城內。
那個樣子,跟回到鄉中聽到的所謂當年荷戈掃蕩登州時的幫幾乎無二。
不過,這些被驚嚇到的少年騎士們肯定想不到,他們見到的這一營打頭的兵,幾年前卻是被掃蕩的那一批……這一營兵馬是高士通所部,基本上是當日占據登州的河北義軍精選而出。
緊接著,是樊豹、賈務根等營,也都是當日之降人,只是距離近來得快而已;與此同時,曹晨、劉黑榥這兩支騎營也已經抵達,卻是從登州城外圍的城池穿城過,直接往更東面的舊日登州大營而去……至于剩下的幾個營,估計還要兩三日。
當然,都已經足以震動登州內外上下了。
而這些人,或者說除了程大郎以外的登州上下所有人所不知道的是,這些兵馬抵達之前,紫面天王雄伯南與幾位未至頭領的金剛已經一早便入得城來,此時正在總管府后堂與張首席做一些計較。
同時列坐的,還有登州這里的代總管程知理、白有思在時轉任的文書分管房敬伯,外加白金剛、龐金剛等人……馬圍倒是不在,他老早去了更東面的登州大營做總攬去了。
而秦寶如今還沒有正式的任命,沒有說話的權力,卻被支到門前去站崗。
總之……沒錯,他們又開會了,也不嫌煩的。
“登州有很大問題。”雄伯南一出口,就讓程大郎有些如坐針氈。“我動身比首席早一天,到登州地界也不過兩天,但壽金剛、矮金剛、高金剛他們來的早,讓他們來說。”
坐在張行身側的程大郎立即看了一眼那幾個新添光頭,然后又忍不住去瞅早一些隨張行抵達的兩個光頭,復又想起那位在河北戰場上大顯神威、幫里地位不比自己弱半分,估計兩三日就能到的另一個光頭,不由更加心亂——別的不說,只是先到的白金剛,對自家明顯是有意見的,從第一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這群金剛?
鄭二郎間諜刺殺純屬意外好不好?肯定跟這事無關的。
胡思亂想間,幾位被點名金剛還沒開口,那白金剛居然已經催促起來:“速速說來。”
高金剛幾個自然曉得對方脾氣,卻也不慌不忙,只坐在那里匯報:“事情很多,但大約可以分成兩類,一個是許多幫里頭領的親眷故舊都在登州各處置業,比較他處,實在是多了太多,說一句登州四成的工商產業都被幫內頭領和舵主們這一層的家中給占了,怕也無妨……”
程大郎欲言又止,房敬伯倒是沒有什么反應。
“另一個是今年以來,尤其是秋后這一輪授田,過于無序,甚至堪稱放縱。”矮金剛也接口繼續報告。“具體來說就是,只要從登州折返的形勢戶索要自己的所謂祖產,州府都會給無條件調到原籍,然后按照原本的田產位置給授……而索要超出定量田產的,一般而言,只要有對應子弟進入軍中,程代總管就會給對應的署任,然后按照軍士品級補助讓地方上再增補過去。”
“還有一件事。”壽金剛補充道,作為領兵頭領,他這次是輕身而來。“其實跟授田算是一回事,只是值得單獨說罷了,我親眼見過,許多剛剛回來的形勢戶里,都還跟著奴仆,沒有釋放奴籍的意思……還有一起回來的人里面,有人朝其他人放高利債,登州這里卻置若罔聞。”
原本程大郎一直有主動辯解的意思,話到這里,反而安生了,而房敬伯則依舊從容。
“還有嗎?”張行沒有去看兩個當事人,只是繼續詢問。
“要說具體案子就太多了,但登州這里的事情脫不出這兩類三件。”雄伯南皺眉總結道,同時掃了程大郎一眼。
“程總管,是這樣嗎?”張行終于扭頭去看程大郎。
程知理站起身來,看他神情和動作就知道,這廝并沒有太慌張:“回稟首席,我不敢說這些話是假的……”
“首席。”聽到對方承認,白金剛忽然起身與程大郎并列,然后朝張行拱手來言。“首席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言語嗎?要我說,程知理這類人便是假英雄、假豪杰,若留著此人在幫內,還是如此緊要位置,便是幫中基業崩塌的預兆,將來壞了天下生機的,也就是他了。”
原本還算從容的程大郎目瞪口呆。
是真的目瞪口呆,因為他根本不理解為什么對方要這么說,更不理解這話的道理在哪里,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從首席張行到天王雄伯南再到其他幾位頭領,全都沒有什么驚愕之態,似乎早有預料一般。
一瞬間,這位心思細密的幫大頭領腦中閃過許多想法,卻還是不解……若是因為秦二到了或者白三娘即將回來所以張行想卸磨殺驢,可昨日那么好的機會,直接借著鄭二的破事拿下他不就成了,何必眼下再發作呢?
等今日兵馬入城?
不對呀,他程大郎再不知機,也跟這位張首席廝混快五年了,如何不曉得這位的脾氣性格?真要存了心拿自己,早就干脆拿了,而且一定會公開理由,光明正大,絕不會這般遮遮掩掩,拖拖拉拉。
那這白金剛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這里,他是真糊涂了,只能求助性的去看張行。
張行倒是坦然,只是失笑來言:“程大郎莫要有什么不安,白頭領自江南過來,親眼見南方義軍腐化墮落、火并廝殺,而這其中主要的緣故便在結黨營私……所以對此類事極為敏感,不是針對你。”
程大郎似乎是得到答案,卻還是不安,便再度朝張行拱手:“首席,敢問你也以為我結黨營私嗎?”
“這要看今日天王他們所說之事是否屬實,你又是如何計較的其中利害了。”張行面色不改。
“回稟首席,我剛剛說了,確有這些事情,但我并不認這是什么結黨與營私。”程大郎趕緊解釋起來。““譬如第一件事,不管誰來置業,我便是代總管,又有什么道理不許人家置業?而至于說為什么這些頭領家眷在登州置業比其他地方多,道理也很簡單,登州這地方之前數年都沒有人,偏偏礦山、海港、田野、牧場、山林都不缺……產業空出來了,他們自然蜂擁而至。”
“有道理。”張行點頭。“這是實話。”
雄伯南也點了下頭,然后扭頭親自對白金剛稍作解釋。
原來,這個算是歷史遺留問題,登州一直是三征的起始基地,是軍事化管理的,偏偏又是義軍蜂起時第一個攻陷的重鎮,當時河南河北乃至于江淮的義軍足足數十萬,規模比之三征時的大魏主力也不遑多讓,直接就把登州一帶給卷成了白地。
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被裹挾了,程大郎這種實力的地頭蛇都捱不住,當時情況之慘烈可見一斑。
然后這些義軍就在登州割據鄉鎮、縣城,幾乎把登州分光了。以至于幫擊敗張須果進一步東進后,最大的收獲赫然是這些義軍本身,而這也是當時張行決意過河北上的原因之一。
等到幫北上之后,因為河北空虛外加這些登州義軍多來自河北,所以大部分義軍又都被遷移回了河北,要么被整編成營,要么被拉去屯田。
于是乎,再往后,登州就一直處于程大郎所說的那個奇怪狀態,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什么資源和設施都有,城池也多,偏偏就是沒人……鬧亂子的時候,士民百姓往東夷跑,自然不好回來;地主富商往徐州跑,在當時軍事對峙的狀況下也回不來。
這種情況登州似乎的確是個置業的好去處。
但白金剛依然沒有完全認可:“若是這般說,為何尋常商人、富戶不來,來的都是幫里頭領、舵主的親眷?”
程大郎此時只以為自己已經重新立住腳,也是心里來氣,便直接冷臉來對:“自然是因為只有幫里人物的親眷才對幫里有信心,尋常富戶對上前幾年那個局面,哪個敢把資產安排出自家本土郡縣?”
“那為何之前白總管在任的時候沒有多少頭領親眷過來,只你程代總管在任時一窩蜂來了?”白金剛同樣不懼,直接轉向與對方面對面,甚至音調都高了。
“那我老程就要說句實在話了。”程大郎扭過頭去,狀若冷靜下來,只叉著手站在這里嘆了口氣。“便是幫內頭領的親眷,去年之前也都對幫里沒幾分指望的。”
白金剛當場一噎。
雄伯南幾人臉色沒變,乃是因為他們之前臉色就一直不好看。
張行倒是笑了:“這話也有道理。”
“但還是不對。”白金剛重打精神來言。“便是此事道理是通的,可普通士民看到之后又怎么會不懷疑我們幫中人物趁機侵奪地方?而程知理身為一個總管州的代總管,卻放任這種有嫌疑的事情發生,不僅會敗壞幫上的名聲,而且會撒開口子,讓幫中人爭相效仿,自甘墮落!”
張行點了下頭:“這話還有道理。”
程大郎心中一涼且一驚——敢情真是因為這種事情上了計較,可這算什么事啊?回登州才大半年,怎么變成這樣了?李樞一走跟行宮一入影響這么大嗎?
正想著呢,張行卻似乎看破了程大郎的想法,直接來問:“程大郎是不是覺得這才回登州大半年,幫里怎么就這樣了?這種事也算個事?”
曉得對方脾氣的程大郎只能點頭。
“那我說句公道話。”張行嘆口氣,依舊坐在那里不動。“單指這第一件事,你并沒有任何違背法度的地方,若以此來治罪,人心皆不服,連我都覺得不以為然,所以我不會治你的罪,甚至不會拿這件事與你做任何指斥與計較。”
程大郎心下一松,卻還是覺得糊涂——你到底計不計較?
“我不服!”也就是此時,旁邊白金剛毫不猶豫,大聲來對,隱隱失態。
登州總管府后堂上一時鴉雀無聲,而明明是白金剛突然失態對抗了張首席,有些自取其辱的意味,但不知道為什么,最慌的居然是程知理。
張行絲毫不慌,只是再去看白金剛:“白頭領,我知道你這人志懷霜雪,聞善則驚、聞惡則怒,但我們現在掌管八九個行臺幾十個郡,幾千萬人口,不能只憑好惡而枉顧律法幫規來做事情,否則只會徒勞生亂……”
“那就坐視這等事不管嗎?”白金剛怒氣不減。
“當然不能。”張行進一步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凡事要從制度層面來做解決……就好像這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不能認為是程大郎的責任,因為他確實沒有違反律法和幫規,而且這種情況下就算是沒有程大郎這么做,將來出類似的事情,只怕還有其他人這么做……所以,我們要做得有兩點,第一個,不能拿這件事情來定程大郎的罪過;第二個,想個法子,立個新的幫規,讓以后這種事情被防范。”
白金剛立在那里,喘著粗氣,既像是被說服了,又好像是依舊不忿一般。
這個時候,高金剛在旁不慌不忙提醒:“老白,首席說的有道理,你若是依著性子處置人,便是成了,也壞了《律》跟幫規,讓更多的人以為律法跟幫規不值一提,到時候害處更大。”
“若是這般說,倒顯得是我不知輕重。”白金剛聽完,立即吐了口氣。“只是新幫規該如何立呢?不許頭領家眷經商置業?”
“當然不行。”張行立即嚴肅更正。“且不說咱們沒這個本事約束他們,便是有,也不能約束長遠,更不該去約束,因為人性逐利,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管了以后怕是還會彈回來,便是咱們幫也是以利來合人的……白頭領,我與你認真做個警告,天下萬事萬物以人為本,而既是人,便有好的有壞的,有忠孝仁義的也有狡猾卑鄙的,有求公利的就有求私利的,這是天性,既不能把人簡單的分門別類,也不能指望著能有什么法子把所有人都扭轉成你想要的樣子,非要那般做,只會自取滅亡。”
張行言語說的鄭重,周圍人都不好說話,而白金剛思索片刻,卻是給出了一個不算意料之外的回復:“我不信張首席的斷言,我出白帝觀就是為了讓天下人都干干凈凈的,但首席畢竟是首席,我此時也愿意暫時服從,唯獨等到了年底開大會的時候,我便要往大會上提不許頭領親眷經商的案,只是不知道首席會提什么案來應對這種事情?”
“我覺得幫內頭領級別以上的人都應該將自家工坊、商鋪資產匯報,就好像田產入檔一樣,專門設檔案來存。”張行給出自己的方案。“每年拿出來給所有頭領一起看。”
“這就行了?”白金剛明顯不服。
“我覺得已經是比較好的了,也能起到震懾作用。”張行認真道。“若是誰當權的時候家里幾年內資產漲的過頭了,便可讓大家都心里有數,然后將他的權位收起來……就這樣,再過幾年了,大家都習慣了,你還可以提一個新幫規,誰家及其親眷短時間內資產增加的過多,說不清楚的那種,便可罷了他的職。至于瞞報,更不用說,直接罷免便是。”
白金剛這次沒有再氣悶,反而頷首:“若是能按部就班把人跟事情抬上去,也不是不行。”
其余人不說,旁邊程大郎倒是心里松了口氣。
無他,真要是這白金剛撞個頭破血流,倒霉的固然是這個光頭,可自己算什么?到時候不是錯也是錯了,營私二字是死活躲不開了。
“第一件事這般計較,大家以為如何?誰還有不同意見?”張行見到白金剛松口,立即追問,見到沒有人駁斥,便繼續往下走。“授田的事情怎么說?”
“若是第一件事是這般計較,授田的事情也無話可說。”雄伯南嘆了口氣,接上了話。“因為程大郎自是登州代總管,又是奉命來征四營衛戍兵的,自然有權招募任用……這也是合乎規矩跟律法的,只是有些操切罷了。”
“非只如此。”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房敬伯忽然出列,然后朝四面團團恭敬行禮。“將自徐州歸登州的戶口放回原籍授田,其實是在下建議的……為的是登州人少,想盡量吸引這些人歸鄉。”
“原來如此。”張行點頭應承。
“至于第三件事,這件事確系是我們不能盡職盡責,但也事出有因。”房敬伯繼續解釋。“一開始是顧忌授田的時機,因為秋收才方便授田,就想著秋收后再執行開釋奴籍的政策,結果秋后卻又曉得白總管要帶著十萬之眾回來,這些人與奴籍類似,復又想著等白總管回來,一并處置。”
張行點點頭:“也有些道理。”
“但還是有不容辯解之處的,譬如對徐州回來的形勢戶過于優容,害怕提前執行一些幫內方略會嚇到他們,然后不愿意回來了……而這就是登州本地官吏的私心了。”房敬伯繼續解釋。
“可以理解。”張行也繼續點頭。“但要立即執行,不能再拖延了。”
“是。”房敬伯趕緊應聲。
張行卻又看向雄伯南:“天王,我覺得第三件事反而只是小問題,有錯就改,沒做就補,有情就諒,有理就服,反而是第二件事跟第一件事類似,看起來沒有什么法度幫規上的問題,卻顯得瓜田李下,不得不做計較……”
“是這個道理,這些事情,如果不計較,什么事都不是,可若是計較起來,怎么誅心也不為過。”雄伯南的臉色一直不好看。“所以,我也贊同首席的意思,這是我們自家幫規的漏洞,得亡羊補牢的補起來……而且這第二條反而好補許多,從今年年底的這次整軍開始,中級軍官的任命要從軍務部那里走。”
“正是此意。”張行立即點頭,復又去看白金剛等人。“你們可有別的異議?”
白金剛等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那我再多說幾句。”張行看著白金剛,很明顯有針對性。“白頭領,登州肯定是有問題的,尤其是主政管軍之人覺得天高行臺遠,無視法度幫規肆意妄為是跑不了的。但是,登州人口流失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白總管跟一萬多登州核心力量被風刮走更是無妄之災,這個時候我們任命程大郎來做這個登州的代總管,其實對有些情況是有些認知的,換言之,程大郎他們是有錯的,但這個錯起碼有七分該我這個作任命的人來擔。”
白金剛聞言面色舒緩了不少,拱手以對:“首席之前說的已經很好了,但反而沒有這話妥當。”
那意思就是這個理由還行,之前的理由他還是不服。
雄伯南見狀,也趕緊來言:“這事不能只歸到張首席身上,當初程大郎的任命是張首席提出來的不錯,卻是大家一起認可的,若是當時贊同的人不曉得登州情況,反而算失職。”
話到這里,程大郎是真覺得如釋重負了,總算是過關了。
果然,白金剛沒有再糾結,張行也繼續來問:“可還有別的事情?”
雄伯南一聲不吭,低頭不語,幾位隨他來的金剛也都默不作聲。
還是白金剛熟悉自家幾個師兄弟,原本已經坐回去了,此時復又來問:“莫非還有什么不好的訊息?”
程大郎原本也要坐回去,聽到這話反而差點跳起來,直接回頭來問:“若是有什么,還請天王說清楚,我肩膀窄,可擔不動許多罪過!”
這也是個帶氣的。
無奈之下,雄伯南嘆了口氣,只在張行的逼視下開了口:“是有事,但不是登州的事情,有幾位金剛從各處地方帶過來的消息,也有哨騎帶來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事……偏偏首席來之前專門沒帶哨騎與文書,就是不想分心,我也擔心落龍灘那里情勢復雜,怕影響首席作戰。”
“既還是傳來了,說來聽聽也無妨。”張行不以為然。“反正還有兩三日兵馬才能齊全。”
雄伯南回頭去看隨行的三位金剛,三位金剛對視一眼,然后矮金剛率先開口:“不瞞首席,我來的時候,伍大郎那邊手下有個親信叛逃了……這是伍家被抄家時跟著伍大郎逃出來的,地位比較高,基本上僅次于伍二郎跟徐開道,這一次,伍大郎要抬行臺,據說也準備舉薦他做太守的……”
“到底為什么逃?”白金剛明顯不耐了。
“聽人說有兩個緣故。”矮金剛正色道。“一個是因為我們……”
“我們?”
“就是我們這群光頭。”高金剛插嘴道。“當日南陽事敗,伍大郎來投的時候,大師兄只是伍大郎手下一個將領,結果現在過去了幾年,伍大郎麾下的頭領沒多一個,反倒是我們幾個光頭里出了好幾個頭領,他心里不忿,覺得我們是幸進小人。”
白金剛目瞪口呆。
程大郎在旁邊都想笑,就白金剛今日跟首席差點打起來的樣子,若還算幸進,他程大郎算什么?
“另一個在升遷本身上,據說他平素就自詡關西名族,之所以不能做到頭領,便是小人排擠,而這次雖說伍大郎起了行臺,他的位置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任命遲遲不到,行臺遲遲不起,他反而漸漸生了疑慮,只說東境人絕不會讓伍大郎起行臺,最后直接跑了。”矮金剛不慌不忙將事情說完。
而張行只是面無表情:“這有什么可在意的?自古以來都免不了這種人……他要是個基層軍官,因為授田晚了一些,耽誤了二畝地的春耕而投敵,那我們要反思,是不是賞罰做的不到位;可他一個要做太守、升頭領的人,連幾個月都等不得……走了也就走了。”
“其實。”程大郎在旁笑道。“這事真怪不到誰身上……伍大郎的親信,自詡關隴名族,之前不走,無外乎是跟曹氏有仇,現在司馬氏跟白氏當家了,便不想在外地呆了……李樞不也是這樣?”
“李樞去了幽州。”雄伯南忽然開口。“被奉為座上賓,崔儻也在,而且據說幽州大將魏文達已經到了宗師境地……這是另一個壞消息,昨日哨騎送到的。”
在場眾人都明顯一愣,也嚴肅了許多。
“魏文達、王臣廓,當年都是跟天王齊名的,如今都落在天王后面了。”張行反而失笑。
“若是這么說,似乎反而是好事了。”雄伯南一愣,也不由來笑,卻又不由感慨起來。“到了宗師,就不是看個人天分了,而是要看事業成就,看念想……我是靠幫的兄弟們抬起來的,魏文達是幽州整合起來了,他又成了名副其實的幽州第一大將,這才起來的,王臣廓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站在門口看了半天戲的秦寶心中微動,卻是在程大郎的身上落了幾眼——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離開登州,如今會是什么“修為”?
然而,按照張三哥這些日子毫不遮掩的一些表達,自己當日離開登州好像就是什么命數一般。
不對,那意思是說,真正的命數在于人跟人能遇到一起,而非是往何處去。
“還有嗎?”屋子里的氣氛明顯緩和不少,張行也繼續追問了下去。
“關西那里,白橫秋應該是打了個大勝仗,但具體情形還不知道……”
“打不贏就怪了,只是不知道戰果如何,還有嗎?”
“淮南那里,杜盟主剛過淮河就在江都北面打了個敗仗……”
“有點意思……還有嗎?”
“沒了……”
“這算什么?”張行聽完,反而不屑。“都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情,且都不足為慮。”
“首席樂意聽,我們也就是一說。”
“若是如此,皆不足為慮。”張行見狀,也就收了收味。“登州這邊,準備好后勤保障,一面是幾日內就要到的各營兵馬后勤,一面是白總管回來可能會帶來大量的流民和三征俘虜。”
程大郎和房敬伯趕緊再度起身,行禮稱是。
“至于軍事。”張行去看雄伯南。“還是那句話,兩手準備……接應為主,要有跟東夷人動手的準備,還要通知各營主將,點略各營修行者,以做其他預備。”
雄伯南也點頭:“首席這里都明白就好,咱們先把要緊的事做了……跟之前的那些比,白總管那里才是眼下的要害。”
說著也起了身。
就這樣,眾人各自散去,包括張行也一如既往木著臉背手而去,只是出門時朝秦寶努了下嘴。
秦寶曉得意思,低頭跟上眾人,眼瞅著張行拐到側院住處,便忽然開口:“程大哥,咱們兄弟許多年沒見了,昨晚上也沒一起說話,且說說這些年經歷。”
程大郎聞言趕緊掉頭迎上,便去扯秦二袖子。
周圍人只裝作不見,徑直接應入城部隊去了。
須臾片刻,秦寶將程知理引到后院,自己依舊在門外站定。
而程知理雖然情知是張行有話要私下交待他,但入得院來,見到對方臉色,還是心下一跳,當場緊繃起來,然后方才小心翼翼拱手行禮:“首席。”
“程大郎。”張行負手站在院中樹下,此時黑著臉對上此人,好像昨日說‘哪有大頭領給其他人下拜道理’時的如沐春風根本不存在一樣。“我問你,你來答。”
“是。”程知理已經緊張了。
“第一件事,就是登州產業被幫里親眷搶占的事情,未必是你引導的,但依著你的性子,應該是樂見其成的,心里是把這類事情當成了與幫中各位頭領交好的手段,是也不是?”張行冷冷來問。
程大郎低頭沉默了片刻,然后頭壓得更低了:“是這個意思。”
“第二件事也是類似,你骨子里就是忘不了你那一營騎兵,還是想掌握一營完全被你控制的精銳才能安心,內里還是想把地盤、兵馬當做私人經營,是也不是?”張行繼續來問。
“是。”程大郎頭低的更深了,但這次答的卻快了一些。
“程大郎。”張行語氣松了下來,能認賬還是好的。“我并不覺得你有這種私心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覺得其他大頭領、頭領就比你干凈,何況你還是個有本事的,能文能武,如果真要計較這些,幫早散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個關鍵,不許嫉恨白金剛,你能做到嗎?”
程大郎抬起頭來,嚴肅以對:“當然能!”
“能就好。”張行嚴厲呵斥。“但你不要覺得這是個什么你程大郎度量如何的事情……而是說,人家白頭領是真的志懷霜雪,而你程知理也總要知道,表是表、里是里,表這個東西看起來無用,但實際上是脫不開的,真撕開了,只有里,怕是要一蹶不振的!”
“屬下曉得。“程知理甚至有些凝重起來。
“這次出兵你隨我一起走。”張行反而嘆起氣來。“別處倒也罷了,唯獨落龍灘這一場,三娘其實兇險異常,我之前只做是不知道,但到了眼下,再裝也無用……按照總管、總指揮這一層來看,你功勛其實不足,這次在登州也做得不好,若是三娘回來,你做副總管或者去大行臺領兵還好,怕只怕三娘回不來,或者重傷,登州還要你來做,就得拿出些姿態來讓雄天王這些幫中兄弟曉得你的能耐和擔當。”
程知理趕緊點頭,卻又心中醒悟——這幾日見了張首席,總覺得跟前幾年比木了許多,現在看來,被事情累到是真的,但也有擔心白三娘的意思,而且心里總還是透亮的。
且說,話到這里,不管是之前大家聚在一起,還是眼下的私下交談,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白有思的難處只在落龍灘,卻從未想過,落龍灘之前,必然也足夠艱辛了。
午后陽光還在,但落龍灘東面的戈壁灘上卻起了風,風力頗大,雖稱不上飛沙走石,卻也卷起戈壁灘上石縫內的灰塵和沿途河畔的柳絮、落葉,弄得昏沉一片。
這很不常見,但白有思也習慣了。
“總管,這是好事是壞事?”同樣背著一捆干蘆葦的王振蹙眉來問。
“是壞事。”白有思坦蕩來答。“若是不起風,哨騎能看到我們,我卻更容易看到他們,確保不走漏消息,起了風,就難了,更要命的是,咱們行軍就更難了……當然,也有些許好處,若是臨到軍營前還在刮風,一則突襲容易成功,二則放火也效用快些。”
王振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那要不要緩一緩,歇一歇,等風停了再走?”
白有思也猶豫了一下,然后堅定搖頭:“遲則生變!誰知道高千秋會不會察覺?而且指望著等一等就風停,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王振再度頷首,然后依舊顯得猶豫。
“有話就說。”白有思催促道。
“總管。”王振笑道。“按照路程來算,如果沒風,咱們估計是傍晚抵達,現在走了七八成的路程,對不對?”
“自然如此。”
“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沒了退路。”
“不錯。”
“出發前你就說,此一與一也,勇者當前,到了眼下,就更是如此,但偏偏遭遇此風,加上行軍疲憊,若是等到天黑抵達,對方又發覺,咱們是不是就危險了?”
“你想說什么?”
“我不是想說什么,總管,我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請你驗證,但你既這般說了,就說明我想的不錯。”王振低著頭側身躲避風沙,笑意不減。“而既然想的不錯,那就請總管將隊伍中的騾馬集中起來給我,我率領五百人帶著蘆葦頂著風沙沖過去……這樣的話,便是哨騎發覺也無所謂了,只是前后腳罷了,趕到那里,我們先放火,驚擾他們,總管隨后掩殺!”
“好!”僅僅是思考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白有思便同意了對方的方案。
王振得了言語,毫不猶豫,便去呼喊自己部屬精銳,收集隊伍中的那些繳獲沒多久的牲口,然后將蘆葦掛上,甲胄壓上,便不惜畜力,頂著風沙先行順河而進。
后方部隊呼喊起來,七八千眾再度打起精神,繼續前行。
而后方且不提,只說王振帶領的五百騎,中途果然遇到了幾名哨騎,王振騰躍起來,殺了一個,但其余幾騎跑的飛快,遁入戈壁,他也懶得追趕,反而催促部下極速前進。
另一邊,高千秋正在設宴。
倒不是因為風起而設宴,乃是因為第三位使者抵達了……沒錯,三位,第一位是前大魏齊王殿下曹銘;第二位是東勝國前釜嶺關副將劉延壽;第三位則是今天剛剛從海路抵達的苗海浪。
苗海浪是東海人,也就是徐州這個總管州建立前東海郡人。
其人一開始就是當地與東夷人走私團伙的頭目,然后以此身份進入淮右盟;三征后司馬正占據徐州,他又名義上脫離了淮右盟加入徐州行臺,同時又與幫、淮右盟保持聯系;等到司馬正走后,徐州被淮右盟占據,他又重新回歸淮右盟,并推動淮右盟出兵援助張行;如今淮右盟主體南下淮南,他則再被張行專門寫信留下,要求協助徐州行臺的建立,并在之前張行過河去鄴城時接到命令,來東夷這里做打探。
三姓家奴,大約如此,但實際上,就是守著東海一畝三分地的,是當地海商的代表人物罷了。
至于苗海浪來東夷,也不是有什么重大使命,張行當時讓他過來的原因很簡單——他跟白有思的通信忽然斷了,信使也消失了,而苗海浪在東夷人這里熟稔,讓他看看情況。
只不過,因為時間差的緣故,苗海浪這邊從海路到了,那邊白有思也到而已。
而且,人家苗海浪到底是代表幫張首席來的,自然也不能輕視了。
于是乎,風起之后,高副帥一邊擔憂局勢,連番派出人去接應哨騎,另一邊專門以歡迎苗海浪的名義在永久性的大營正堂設宴招待。
但說實話,氣氛不是很好,尤其是三位使者面對面以后。
首先發難的是曹銘,酒過三巡后,其人忽然將酒杯擲到地上,然后便來質問:“高副帥,我誠懇請你讓出道路,你不答應倒也罷了,為何反要拖著我?莫非是有計劃?是不是要借著龍骨山分割之勢突襲白三娘,只留我做麻痹?”
高千秋被問,卻絲毫不尷尬:“齊王殿下想多了,我若是發兵,你難道看不到嗎?”
“那為何二番使者前日到了,今日才告訴我?”曹銘氣憤不平,復又指著有些畏縮的劉延壽來問。
高千秋心中冷笑,卻是毫不示弱:“因為正要查探白娘子心意……齊王殿下,你莫非以為我今日設宴是好意不成?我早曉得你與劉將軍一個正一個反,一個拉一個扯,不就是想讓我去龍骨山攻白娘子嗎?偏偏龍骨山下白娘子營地都是蘆葦所構,明擺著引我去,今日驗證出來,我如何能上你們當?!”
曹銘目瞪口呆,不由指著劉延壽大怒:“你今日不說,我都不曉得他是使者……我問你,我來時怎么可能知道他在釜嶺關降了?”
高千秋一愣,心下也一突,卻又失笑:“自是白娘子做主,你二人連番過來互不知曉也尋常。”
話雖如此,高千秋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想,平白錯過了一次好機會。不過,他旋即就否定了這個念想,因為無論如何,都是有中計風險的。
第一波哨騎回來后,那個連泥都不糊的蘆葦營寨未免太小瞧他了,真以為他會冒冒失失中計呢?
正想著呢,那邊曹銘早已經徹底發作:“若是高副帥這般想,便是正經欺我了,我現在便要走回龍骨山,與白三娘說清楚,讓她做好準備,發兵來攻!”
高千秋努了下嘴,下方四五個軍將涌出來,護體真氣一水的綠色,卻都是典型的東夷軍將高手了。
曹銘大怒:“高副帥,你這是什么意思?”
“等風停了再走吧!”高千秋在上首嘆了口氣。
“高副帥。”苗海浪終于也坐不住了。“如此說來,信果然是你截的了?“
“是。”
“哪有截人家夫妻私信的?”苗海浪無語至極。“你知道這般做是什么后果嗎?真要跟整個幫翻臉?”
“我也是無奈。”高千秋似乎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便四下去看,然后看到一聲不吭只往門外看的劉延壽,便來指點。“劉將軍,你看什么呢?”
劉延壽猶豫了一下,正色來問:“高副帥,你聽過,風從赤、雨從青嗎?”
苗海浪一愣,也望著門外若有所思:“你是說……”
劉延壽不敢怠慢,避席俯首下拜:“高副帥,這是機會,是赤帝娘娘在提醒你,此時出擊,正當其時。”
高副帥愣了一下,還沒開口,旁邊曹銘先破口來罵:“劉延壽,你若已經降了,便不該再行倒戈,無論往何處,反復小人誰能信你?”
苗海浪也嘆了口氣:“劉將軍,降便降了,倒戈便也倒戈了,卻要留幾分余地,怎么能多此一舉,行戕害之實呢?這般行為,沒人敢用你呢?”
儼然是經驗豐富。
劉延壽只是不吭聲,去看高千秋。
高千秋猶豫片刻,負手來到磚木大堂門前,望著外面昏沉天空仔細觀察,周圍人也都不吭聲,不少軍將也都探頭來看。
卻只見外面昏黃一片,飛塵滿天,連帶著太陽都不現,偏偏空氣中還隱約有些沼澤泥水腥臭味道,再加上風嘯如鼓,似乎空中有什么怪獸隱藏其中一般。
正看著呢,忽然間,昏暗飛塵之上亮起一道閃電,繼而隆隆聲不斷,自遠方壓了下來。
高千秋如釋重負,扭頭來笑:“且不說這自是秋日暑氣未消,海上來了狂風,估計還要下雨,談不上什么至尊提醒,便真是什么征兆,你這般風雷,部隊奔襲數百里,怕是到地方也被人輕易打回來了。”
周圍軍將也都附和。
便是曹銘跟苗海浪看著這個風雷發作,也都面色嚴峻,劉延壽也有些無力。
因為對方說的太有道理了。
你萬般計略,百般思量,對上這種天氣又如何呢?
這種天氣,怎么可能出兵?
“快!快!快!”
十余里外,王振已經快要瘋了。“披甲好了就快往前去,不要管隊列了,背上蘆葦,到地方就點火!搶在下雨前點火!點火!”
周圍五百騎士,俱皆慌亂不堪。
而再往后二十里,親自背著一捆蘆葦步行的白有思望著天上一閃而過的電光,同樣微微瞇眼,卻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去看身側部隊,而整個部隊卻都在明顯提速。
很顯然,這些老兵紀律極好,也都信得過,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同樣察覺到了可能的危機。
又過了兩刻鐘,一名哨騎自戈壁灘中馳入軍營。
又過了一刻鐘,眼瞅著已經算傍晚了,這名被風沙吹得有些暈頭轉向的哨騎被帶到了即將散席的大堂上。
“怎么說?”高千秋坐在那里,親自看著這名哨騎灌了半壺北地蜜酒,抹了嘴,方才來問。
哨騎不敢怠慢,趕緊將自己的經歷說了出來。
“所以,你們沒有接應到之前派出去的那批失蹤兄弟,反而遭遇到了小股騎兵,還被他們打散,攆入到了荒灘中?”高千秋嘗試總結對方經歷。
那哨騎忙不迭頷首。
“小股騎兵多少?”高千秋連忙再問。
“兩三百?”那哨騎有些茫然。“不敢瞞著副帥,離得有點遠,就被那高手察覺到了……但大約是一兩隊的樣子。”
“這就是之前哨騎失蹤的緣故了。”有軍官在旁提醒。“白娘子專門分出一支小股騎兵來順著河流做掃蕩。”
高千秋連連頷首,又掃過面色都有些不佳的三名使者,然后吩咐:“卻也不能不管,既只在幾十里外,且分一支騎兵去,肖將軍親自去。”
剛才提醒的軍官倒也沒有埋怨之態,直接拱手稱是,便先走了。
這個時候,高千秋已經沒了心思,便來看三位使者:“三位也都去歇息吧!我營中高手頗多,最好不要動手,尤其是齊王殿下,不要覺得自己修為如何,當日執驚龍劍把分山君喚出來,又在江都傷成那樣,便是治好了,也只是空殼子罷了,何必裝模作樣?”
曹銘愣愣看著對方,片刻后直接拂袖而去。
隨即,苗海浪也起身離開,最后是劉延壽。
三人幾乎前后腳回到營寨各處,然后幾乎是剛一入房,便忽然聞得某處似金戈之聲,也是各自駭然。
“放火!”營寨北側,繞行戈壁轉到此處上風口的王振幾乎被風沙和汗水卷成泥人,此時看到屬下作為,更是大怒。“不要貪圖斬獲,斬獲又何用?趁他們沒反應過來,放火!速速放火!”
五百騎不敢怠慢,俄而一人尋得火種,百人尋得火種,便是不少人火種丟失,也趕緊尋到他人,然后徑直點燃蘆葦捆,不過片刻,五百捆蘆葦便被扔到營寨北側各處。
大火借著風勢速起,一時滿寨卷起,連著營寨旁河畔的蘆葦雜草,一起來燒,弄得上下通紅。
驚的滿營慌亂不堪。
唯有高千秋察覺到情況,巍然不亂,徑直下令:“讓酈將軍帶人拆掉北營南墻,阻止火勢漫延;王將軍引兵繞后去捕殺這幾百騎!”
正說話間,其人忽然發覺,一道金光、一道綠光,直接從營中飛出,一東一西,繞而去北,也是心中微動,復又下令:“遣人去拿劉延壽!韓將軍去助王將軍,齊王跟那個苗海浪去助這股騎兵了!”
眾人即刻依令而行。
而高千秋說完之后,復又安慰左右:“只是小股部隊,察覺到大風,想要借火勢驚擾我們,看路線都是追著哨騎來的,不是計劃好的,從容應對即可,不必慌張。”
話音剛落,風沙之中,一道金光自東向西,由遠而近,眾人看的清楚,卻是一只巨大的金色威凰,雙翅張開,在眾人視野中越來越大,直往此處撲來。
眼見如此,諸將俱皆色變,便是高千秋也呆若木雞,他如何不曉得自己完全被戲弄了?
什么使者,什么引誘都是假的,都是混淆他視線的,對方一開始便是要來攻他的。
營中各處,原本稍有整備的秩序,也再度垮塌,明顯混亂加了三分。
白有思既至,迎面便是原本要去攔截王振的肖并及其部屬,卻先越過他們,將一捆著火的蘆葦自空中拋下,方才回身來戰肖并。
然而,不過片刻,尚未拿下這支騎兵,一人忽然從營內鉆出來,遠遠便呼喊做提醒:“白總管速去營中,他們要拆后營南墻!”
竟是劉延壽。
而一言罷,他居然又鉆回營內,消失不見。
白有思心下一驚,不敢猶豫,徑直騰起,突入后營南側與大營結合處。
“都去。”高千秋眼見如此,心急如焚,立即回身下令。“都去攔住這白娘子!”
說完,復又跺腳:“我也去,都隨我來!”
然而,高千秋親率營中精銳至于此處,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阻擋,白有思如龍似火,掃蕩諸軍,肆意橫行,根本拿她不下……就這樣,糾纏不過兩刻鐘,天色黑下來之前,大火便乘著風勢漫過北營,卷入中軍大營。
大火如墻,又借風勢,人力如何能敵?
便是凝丹高手也只能掉頭逃竄。
與此同時,黑夜中,又一彪兵馬自東營來襲,一并放火,而且火源源源不斷,喊殺聲也越來越多,更有數道光點,盈盈繞繞,直破重圍而來。
兩方擠壓,不過片刻,便全營失控,兩萬之眾,外加萬余民夫,狼狽逃竄,相互踐踏,再不能救。
十數里外,落龍灘中一處殘破崗樓之上,腥風之中,一只略顯老態的手微微顫抖,似乎想要抬起,卻被一只更緊致有力的手給死死握住,繼而緩緩放下。
隨即,一個聲音緩緩道來:“大都督,這場賭局,不止是你一個下了注的,我的心腹也死了,國主的心腹也沒了……而計劃也是你先提出來的,事到如今,怎么能反悔呢?當日以十萬之眾為誘餌,引大魏兵馬深入腹地的,難道不是你?如何此時失態?而且我們難道刻意放縱了白娘子嗎?分明是人家自家磨礪長劍,劈殺至此的。”
回應這個聲音的,是一陣沉默,與漸漸有些轉小的風聲。
過了好久,東夷大都督酈子期方才開口,語氣也莫名顯得清冷:“王將軍,請回北營調兵!到時候我的水師也會過來,此事成與不成,我都要將這支兵馬留下!東勝國將士的血固然沒有白流,但也要更值當一些。”
王元德微微頷首,便下了崗樓。
此時,風沙漸消,一紅一白,兩輪月亮的輪廓也漸漸顯露出來,居然沒有下雨,反而連風都停了。
而準備啟程的王元德抬起頭,卻發現那塔樓上的酈子期也正抬起頭來,望月興嘆,且其人面目之上,皺紋清晰可見——但不知為何,又覺得天下地下,竟似乎為此老者所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