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的清晨。
迪姆的馬車撕破霧靄,從一條蜿蜒的山路上走下來,匯入寬敞平整的大路,跟隨來來往往的行商車隊,一起朝著天邊的城堡尖駛去。
夏佐在車廂里翻身坐起,習慣性地從口袋里找出牙刷和漱口水,準備坐到駕駛座上刷牙洗臉。
隱隱約約的呼喝聲,夾雜著數輛馬車的車轱轆聲傳進車廂里。
他抽開窗板看了一眼,發現前后左右有不少馬車,星光城的城墻在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升起。
夏佐收回手里的東西,探頭輕拍駕駛座上的大塊頭,“迪姆,我們要到了。”
迪姆睜開雙眼,伸了個舒服的大懶腰,撓著濃密的胡須說道:
“啊是的,就快到了。我們找個旅館住下,好好打理一下,然后去找那三位研究員。”
迪姆掏出水囊灌上一口,轉頭說道,“對了,待會兒你把紋章戴上,那些人最看重資歷了。”
“好。”夏佐一點頭,隨意地在臉上抹了兩把,坐到駕駛座上張望來來往往的過客。
馬車駛過護城河,接受衛兵檢查,然后在集市區里拐上兩個彎,在一家旅館的后院里停下。
迪姆走下馬車,輕拍馱馬的頸部,“老伙計,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安頓好了,就來幫你刷毛。”
馱馬打了個響鼻,馬頭在迪姆寬厚的胸膛上蹭了下。
夏佐圍著馱馬走上一圈,對方普普通通的棕色毛皮之下,是無比旺盛的精力和體力,“你可真棒啊,你有名字嗎?”
夏佐側頭看向馬的主人,“迪姆,它有名字嗎?”
迪姆從口袋里摸出一根胡蘿卜送到馱馬嘴邊,“它叫蘿卜,喜歡吃胡蘿卜。我的煉金口袋里,一大半空間都用來裝它的口糧。”
“好了,我們進去吧。”迪姆招招手,帶上夏佐走向旅館后門。
兩人找到擦拭酒杯的酒保,要了兩間安靜的客房。
夏佐來到自己的房間里,迫不及待地沖進盥洗室里沖淋洗浴。
大約一小時后,他換上整潔的長袍、兜帽,和照料好蘿卜的迪姆,一同離開了旅館。
兩人穿過人潮,行走在集市區的街道上,迪姆高大的體型,省了不少功夫,兩旁的路人自覺地讓出了道路。
一家藥劑店門前,迪姆停下腳步,朝著夏佐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夏佐會意,摸出專家級毒物煉金師的紋章戴在身上。
這家店門口陳列著幾排草藥,藥香味混合泥土的腥味,就是最好的招牌了——其實,預處理好的草藥是不帶泥土的,但顧客喜歡新鮮的,而泥土就等于新鮮,店主人只好迎合顧客所好了。
“叮鈴鈴”店門上懸掛的吊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藥店的女店員放下手里的抹布,在圍裙上擦干手上的水,迎上客人,“歡迎光臨,您二位需要些什么?”
迪姆朝后堂的門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是迪姆,和茱莉亞·威利女士約好了近期見面,旁邊這位是我的助理。”
“好的,您請稍等。”女店員頷首回應,快步走進后堂,一分鐘后,她回到前廳,邀請迪姆二人進去。
夏佐跟隨迪姆穿過一條走廊,來到一間玻璃溫室內。
這里透明擋板分割出不同的區域,雛菊、紫藤蘿、白茶花、狗牙根、粉色苜蓿..凡物草藥和花卉隨處可見。元素仆從正操作花灑、鏟子和肥料袋,照看著花盆和木槽內的植物。
在玻璃溫室的盡頭是一道鐵門,此時門洞敞開著,一位身穿淺綠色長袍的優雅女士款款走來,臉上掛著發自內心的笑意,頭上的嫩綠色藤蔓發帶跟隨身姿飄飛。
“迪姆,你第一個來找我而不是其他人,讓我松了口氣。”
茱莉亞伸出右手和迪姆輕握,然后看向對方身邊的助理,她的視線落在助理前胸的紋章上,隱隱有欽佩的目光在流淌。
“一位專家級的毒物煉金師..夏佐,很榮幸見到你。雖是第一次見面,但我早已聽聞你的事跡,真是意外的年輕、有朝氣。”
茱莉亞再度伸出右手,和夏佐輕握時上下搖晃了一下手腕,“如果要檢查我的煉金日記和煉金室,只管和我說。”
“上午好,威利女士。”夏佐含笑說道,心里感嘆紋章的作用真大,連問候禮儀技能都不用,就能讓對方這么有好感。
茱莉亞輕笑道,“叫我茱莉亞就可以了。”
迪姆等兩人互相介紹完畢,說道:“茱莉亞,你知道我的性子。”
他看了夏佐,似是在給對方解釋茱莉亞先前的話語,“我習慣把可疑程度最低的人排在最前面。那么,夏佐,你先去看看煉金室吧,我和茱莉亞聊一會兒。”
茱莉亞從口袋里摸出一串鑰匙,遞給年輕的毒物煉金師,“請便吧,夏佐。煉金日記就在我的書桌上,煉金室里的東西你都可以查看。如果要檢查奇異材料的倉庫,需要我解鎖法陣才行,到時候記得來找我。”
“好的,茱莉亞。”夏佐接過鑰匙,向兩人告辭后走向鐵門,茱莉亞二人走向玻璃房一角的矮桌。
進鐵門后的第一件事,夏佐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將心比心地講,如果他自己的煉金室要被外人檢查的話,他會希望對方戴著手套,以免把煉金室弄臟。
茱莉亞的煉金室,非常整潔、干凈,有淡淡的花草芳香,原木色澤的書架、書桌,米白色的木頭地板,窗邊的吊籃里還有白色小花點綴的藤蘿,窗外陽光明媚,房間內溫馨又閑適,遠比毒物煉金室好多了。
夏佐想了想,又取出頭套和鞋套戴上,然后才走到書桌旁坐下。
大約14年前,茱莉亞跟隨上一支法師圣殿的考察團抵達東大陸。
桌上的14本煉金日記,每本對應一年的煉金記錄。
夏佐從日期最近的這本日記看起。從上午9點,讀到下午5點,終于讀完了14本筆記本。
他收獲了許多草藥煉金學的知識。
同時,對生物煉金學也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茱莉亞負責運送的原材料里面,有不少需要在這座煉金室里進行煉制,然后再交給同城的生物煉金師。
夏佐從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記事本和鋼筆,將這些與生物煉金學產生交集的信息記下來。
煉金日記上的其余內容,和本次調查沒什么關聯,但夏佐依舊記下了比較重要的事件概要,為以后復查做準備。
晚上6點,窗外的夕陽光芒變得黯淡,夜晚即將降臨。
夏佐站起身,活動酸軟的手腕,扭動僵硬的肩周,脫下鞋套,推開煉金室的鐵門,找上在玻璃房里等候已久的兩人。
“茱莉亞,我翻閱了書桌上的14本煉金日記。”夏佐晃了下手里的記事本,“有個別事項需要去倉庫核對一下。”
“好,跟我來。”茱莉亞看到對方的手套和頭套,頓時心生好感,笑臉盈盈地走向鐵門。
煉金室書桌側面的墻壁上,有一扇只有把手、沒有鎖孔的金屬門。
茱莉亞伸手按在門板上。
數圈晶藍色的弧形紋路在門上浮現,圍著茱莉亞的手掌旋轉數秒,弧形紋路組成四層嵌套在一起的完整圓形紋路,齒輪轉動和鐵鏈滑行的聲音從門背后傳出。
“咔嚓。”金屬門解鎖,茱莉亞向內推開門。
換好鞋套的夏佐走進去,身形不由得一頓。
這間倉庫..與其說是倉庫,不如說是藝術品展堂。
柔軟的棕色地毯上,有一座座大小不一的玻璃培養罐。
大一點的培養罐有五米多高,從上到下分成三層,每層的玻璃板后面都有一種綠意盎然的植物。
個頭中等的培養罐,培育水生草藥,碧藍色的水草在水中緩慢流淌。
最小號的培養罐也有成年人的高度,里面單獨養殖會走動的魔草。
夏佐走過一個圓球形玻璃柜時,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里面的墨色壁虎。
這些壁虎的尾巴上有一朵小花。
花瓣主體是白色,有絲狀的鮮紅花紋分布在花瓣上,花蕊如同一滴紅彤彤的血珠。
壁虎尾巴脫落的時候,花朵隨之掉落到展柜的底部。大約一兩分鐘后,壁虎的新尾巴從身體尾端冒出肉芽,一個微小的花苞附著在新尾巴上。
夏佐翻開記事本,對照著一頁上的記錄,觀察這些名為汲血魔花的花朵。
汲血魔花是寄生型魔草。此類型的魔草,無法單獨存活在土壤或培養液中,只能寄生在植物或者動物身上。
眼前的汲血花只能在動物身上存活。
而且它的生長周期比較短,最多三個月的時間就能展開花苞——正好和壁虎斷尾后長出新尾巴的周期吻合。壁虎就成為了培育汲血魔花最適宜的載體。
培養罐里的壁虎體內,有汲血魔花的種子。汲血魔花成長的過程,也是壁虎血液流失的過程。
壁虎的爪子上有吸盤,可以透過玻璃看到,吸盤上有鮮紅色的血竇,這表明壁虎在被反復汲血后依舊生命力旺盛。
這些壁虎自然也不是普通壁虎了。
他們無一例外都經過生物煉金學的改造,已經適應了汲血魔花的存在。
汲血魔花的種子、壁虎的飼料,是草藥煉金學提供的。
培育魔花的壁虎,是生物煉金學提供的。
吸滿壁虎血液的汲血魔花,要交給生物煉金學。
這座圓球形培養罐,便是兩門煉金學交叉合作的經典案例了。
夏佐花了些許時間記下展柜內的現狀,然后向茱莉亞要了一些飼料和汲血魔花的樣品。
他又在其它幾座展柜前停留片刻,記錄下奇異材料的庫存情況。
大約晚上8點,夏佐和迪姆告別茱莉亞,離開藥劑店走向旅館。
兩人先是去后院看了看蘿卜,接著來到迪姆的房間。
夏佐在桌旁演算一遍茱莉亞在過往兩年內的行程,放下手里的鋼筆說道:
“迪姆,茱莉亞·威利暫時沒有問題。她的日程安排很有規律,近14年來沒有明顯變化。她的煉金日記上,關于原材料和產物的取用、補充、運送記錄,還要和另外兩位研究員核對后,才能知道是否屬實。”
夏佐收拾好記事本和鋼筆,“話說回來,迪姆,你為什么會覺得茱莉亞的可疑程度最低呢?”
迪姆吃著胡蘿卜,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腦袋山比劃一個圓圈,說道:
“草藥煉金師協會里,專家級以上的成員會戴著特殊的帽子。男成員戴藤條編織的藤帽,女成員就像茱莉亞那樣,在頭發上纏繞藤蔓發帶。這可不是簡單裝飾物,它需要每天精心照料,才能保持生機盎然的嫩綠色。”
迪姆頓了頓,抓了下胡須,補充說道:
“照料發帶和藤帽的方法,與草藥煉金師協會的冥想法有關。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院首和我是這么說的..‘每天清晨和晚睡前,要以平和的心態撫慰它,否則它會迅速枯萎’。”
“哦”夏佐長嘆一聲,“所以你在看到茱莉亞的第一時間,就知道她沒有問題了吧?做了虧心事的人,不會有平和的心態。”
“是的。”迪姆一攤手,“不過有你在的話,多檢查一遍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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