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采宣看見沈月寒的姿態,整個人也瞬間放松下來,渾身緊繃的血肉一松,強撐著坐起來的身體又癱倒了回去。
“呼——”
這里頓時響起一陣呼氣的聲音。
洛玥白緩緩呼出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后背已經徹底濕透了,黏膩得難受。
其他人同樣也是如此。
誰能想到一群修為不低的修行者,都在此刻被驚出了一身冷汗,連腦海都是一片空白?
谷主走了過來,目光掃過一眼地上那攤鮮血,然后看向沈月寒,遲疑道:“沈老……”
按理來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誕辰宴應該直接結束才是。但沈月寒在這里,哪怕她是谷主,也輪不到她出言。更何況這件事情本身就直接涉及到沈月寒,是她自己和兩位徒弟之間的事……
沈月寒眼眸里的血色已經消退下去,只余下眼角的些許血絲。
“我要帶他離開,這里你處理吧。”沈月寒低聲道。
雖然少年被救回了一條命,但能不能醒過來,就連她都沒有把握。
人失去了椎骨,還能活嗎?
以任何正常人而言,都是必死無疑。
哪怕墨玖的情況有些特殊,本體是一株蓮花,看似取出了自己身體里的一根骨頭,實際上他的脊椎還存在著,不然整個人早就癱軟成泥了。但這根骨卻相當于他的根莖,植物沒有了根莖就能活了嗎?
她緩緩攥緊了左手,指尖刺入到柔軟的掌心里。
“好。”谷主應道。
沈月寒就要從地上抱起墨玖,發現自己手里還拿著一根瑩白的骨,微微一怔,嘶啞的啟了唇:“慕曦,跟我來。”
這根骨被墨玖取了出來,再也放不回他的身體里了。既然如此,就只能換給溫慕曦,改變他的根骨,從而避免那從明天開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意外。
站在高臺之上,被忽視的溫慕曦,瞬間再度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
只不過這一次卻不再是祝福、傾慕、艷羨的眼神,而是蘊含著震驚、難以置信……種種復雜的情緒。
溫慕曦那張桃紅滿面的臉龐變得煞白,第一次有些難以承受這樣的注視與打量,恨不得立馬離開這座殿堂。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什么問題,為什么需要墨玖為他替死。
但溫慕曦卻想明白了其他的一切,為什么墨玖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為什么師尊會默許他‘鳩占鵲巢’的行為,為什么她經常跟他呆在一起……
但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沒有做,連取骨的行為都是墨玖自己擅自進行的,但他卻像是成了逼迫墨玖的罪人一樣,一下子就被千夫所指……
溫慕曦已經可以想象,以往喜歡他的同門和長輩之后會怎么看他。
畢竟就連他自己,都難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墨玖的犧牲……
匯聚在溫慕曦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他再也堅持不住,腳步慌亂的從高臺上跑了下來,來到了沈月寒身邊。
下一刻,沈月寒把墨玖抱在懷里,帶著溫慕曦離開了這里。
“誕辰宴結束,大家各自離開吧。”谷主沉聲道,“但這里的事情要當做沒發生過,不可亂傳出去,明白嗎?”
這事關白虹谷的顏面,在谷里、同門之間內部討論都還好,要是傳了出去,那可真是會嚴重損害白虹谷的聲譽,成為難以抹去的污點。
身為谷主,墨玖的取骨并沒有讓她的內心感到太多波動,也就是有一些震驚而已,白虹谷才是她最需要考慮的。
不需要谷主說,這群弟子也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她們身為白虹谷的弟子,宗門的顏面自然也關系到她們。
而且,經歷了這件事情之后,她們也沒有了精力再去想其他。
特別是這里的近乎所有人,都被墨玖送過畫像,被他當做了朋友,卻因為溫慕曦的歸來,得知到少年并不是‘溫慕曦的弟弟’之后,就立即疏遠、遠離了他,將與他或多或少的相處時光,全都拋到了腦后。
直到現在真相展露,她們才知道墨玖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從誕生開始,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這一個結果。
而她們居然還以為墨玖想要取代溫慕曦,原本跟他關系好的,也就因此對他的態度更加冰冷。
洛玥白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等待她們的,自然就是強烈的懊悔與自責……
林曦來到程采宣身邊,把她扶了起來,沉聲道:“振作一些。”
程采宣絲毫沒有因為這一句話振作起來,兩眼無神,臉色蒼白,像是失了魂魄。就連林曦也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師妹露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
“師姐……”程采宣低啞道,再也沒有了以往的肆意,“是我害了師弟……”
林曦:“師弟還沒有死,你不必這么自責。”
程采宣搖了搖頭:“就是我害了他,如果我沒有疏遠他的話,他就不會這么絕望,絕望到……想要自殺……”
話到最后,她的聲音顫抖起來,眼眶變得通紅,淚水在死死咬著的牙下,依舊流淌下來,劃過臉頰。
見此,林曦也沉默下來,知道自己現在無論怎樣都安慰不了程采宣,只有讓她自己才能發泄這個情緒。
而仿佛被程采宣的情緒感染了一般,林曦也不禁回想起了跟墨玖相處的時光,那個在自己受了重傷,連意識都昏沉、模糊的時候,在身邊忙忙碌碌,照顧自己的少年……
林曦的內心沉重下來,正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小曦被帶去了哪里?”
轉頭一看,是一臉凝重的秦葵。
“自然是跟師尊在一起。”林曦迅速收斂了心里的那點情緒。
“那你們的師尊在哪里?”
“你想做什么?”林曦臉色微冷。
“小曦要被換骨,我當然要親眼看著,不然怎么才能放心!”秦葵厲聲道。
她才不在意墨玖的死活,只要溫慕曦能活下來,怎樣都好。
“有師尊在,慕曦的安危無需擔憂。”林曦眼神冰冷,“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你最好不要太過放肆。”
這是林曦第一次直白表達自己的情緒。
聞言,秦葵嘴角微微一動,似是想要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但注意到在林曦身邊的程采宣也抬眼看了過來,通紅的眼睛里更是含著一絲殺意,死死咬著牙,像是要借她來發泄內心的痛苦與悔恨一般。
秦葵抿了抿唇,冷哼一聲,離開了人都快要走光的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