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白天。
白淵心思一直在晚間的事上。
蠟教,老林父女的失蹤,作為祭品的孩子,長生府出的事,無相安排去往八號倉庫的計劃,都讓他有些分心。
小郡主看他狀態不好,也很理解,小仆人終究是小仆人。
即便演練的再多,但身份和過往的經驗終究擺在那兒,能夠假扮皇子、然后繼任北城尹這么久,已經是很努力了。
小郡主也沒有逼迫,心想著“讓他稍稍緩一下吧”。
今天的北城是風平浪靜,而另一邊卻是暗潮洶涌...
雨花鎮上。
無相根據白淵給的信息,利用自己“小透明”的特性,混入了“存放祭品”的地下室。
然后,他里應外合地剿滅了此處的蠟教教徒。
當一縷金色的陽光斜落入腐臭潮濕的地下室時,正氣閣的眾捕快都愣住了。
入目的,是一個個已經變“僵”了的男孩女孩,這些孩子在看到陽光后宛如從噩夢中驚醒一般,發出慘無人道的尖叫,還有的拼命地抓著皮膚,痛苦無比地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實在很難想象他們經歷過什么樣的折磨與痛苦。
隨后,
這些孩子的身份也大體被確認了。
他們正是所謂的“被野獸擄走的山村、小縣城里的一些孩子”。
正氣閣害怕貿然轉移,會過度地打草驚蛇,以及讓這些孩子無法適應,于是調集了一些巡捕前往此處,照顧這些孩子,然后等此案了了,再想辦法遷移出去。
隨后,一眾捕頭又定下了后續的計策。
計策也簡單,假扮蠟教教徒,“運送瓜果蔬菜”往明珠鎮,從而試出罪證,一網打盡。
畢竟明珠鎮是異域商人居住之地,若無證據,想要出兵圍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在出發之前,龜鶴虎三家的捕頭自然需要向家主報一報這邊案件的進度。
匯報的工具是地下室的傳音傀儡。
只要喂入血肉,那些大鴿子樣的怪異傀儡就會雙眼發綠,然后傳遞聲音。
而這些聲音,則會直接傳往各家的家主處。
無相很快傳完了。
諸葛先生只要在書房,就能聽到他的傳話。
然后,是趙碧山。
趙碧山是鶴家人,自是傳訊給鶴家的羽衣侯。
再然后,則是一個名叫陸厲的捕頭。
陸厲是虎家人,實力很強,達到七品八星的巔峰層次,學的都是殺伐之招,手下死了不少奸猾強大的敵人,他自是傳訊給虎家的君山侯。
而很快,出動的人也定下來了。
運送瓜果蔬菜的人有兩個:無相和陸厲。
無相因其特性,容易被人忽略,所以適合正面過去。
而,陸厲則是剛好和之前被剿滅的一名蠟教教徒體型相似,夜黑風高時再穿上斗篷,便是可以以假亂真了。
在后接應的則有無念,趙碧山,柳青青,還有其余追風巡捕等五人,再加普通巡捕,合計四十人。
“咕咕咕...”
“咕咕咕”
幽暗的房間內,閃爍著油綠的光澤。
一道黑影走到鴿子傀儡旁邊,靜靜聽著其中傳來的話,陷入了沉默。
他身形稍稍一動,便飄然落在了一旁的木椅上,微微后仰,然后抓起一個煙桿兒,塞入煙絲點燃,繼而抽了一口。
翻滾的煙霧里,是一雙冷厲的眼。
“這么快,就發現了?”
“是無名傳遞的信息么?”
“無名啊”
他瞳孔里帶著寒芒,若有所思,手指緩緩敲打著煙桿兒,抖落一些煙灰。
良久,他飄然起身,落在房間一側的百寶架前,抬手按照某個韻律翹了翹。
這韻律觸發了機關。
在“哧哧哧”的聲音里,百寶架往兩側分開,露出一個并不大的密室。
密室里,存放了不少信息,邊緣還有只鴿子傀儡。
那黑影走入其中,隨意抓起些血肉丟給傀儡。
鴿子傀儡張開獠牙的嘴咀嚼著血肉,然后吞下。
那黑影湊近緩緩道:“正氣閣三家,今日午夜會扮作教徒抵達八號倉庫。”
鴿子傀儡接受了信息,詭譎的綠眼一閃一閃著,很快...它就會把信息傳遞到未知的彼方。
黑影走出密室后,百寶架旋即閉合。
沒多久,外面傳來稟報聲。
“啟稟羽衣侯,太子來訪...”
太子?
鶴家家主羽衣侯笑了笑,他似乎并不意外太子的到來,甚至他一直在等太子主動上門,于是便應了聲:“知道了,請太子去正堂,我隨后就到。”
“是!”
門外人恭敬應了聲,然后告退。
另一邊。
在一個黑暗的靜室內。
一對兒油綠的瞳孔閃爍著。
很快,一個巨影出現在各自傀儡旁,他微微附身,傾聽著來自于正氣閣鶴家家主羽衣侯的傳音。
然后神色動了動,舒展了下健壯的軀體,然后抓起墻上的一把大弓,口中喃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竟然敢去到明珠鎮,果然好膽,不愧是諸葛正華的弟子。
但膽子如此好的人,往往不長命。
既是來了,那就都別回去了。
算是大戰之前,讓我熱一熱身吧。”
黑暗里,傳來冷冷的笑聲,寒光閃爍,則是顯出一口森然的獠牙。
天光移動,不覺日暮。
朝霞漫天,蒼云漸暗。
白淵充實的一天,又過去了。
今天的月桂姑娘并沒有回來,他挺開心。
晚飯后,小郡主和他進行了每日總結和次日演練的日常課程,然后悄悄告訴他大補增肌的藥膳已經尋到,其所需的一種妖獸肉正在運送的路上,明天就可以吃到了。
白淵打了個哈欠,道:“困。”
小郡主知道他累,便冷冷地問他:“你知道什么東西吃得多,睡得多?”
白淵也不廢話,直接報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在小郡主無語的目光里跑到禮品寶庫,尋了幾樣能領悟的寶貝,繼而在小郡主鄙夷的目光里,如同守財奴般抱著那些寶貝早早地上了床。
亥時之前。
他又補充了2點氣運,使得氣運儲存量達到了8點。
此時...
夜深人靜。
白淵輕車熟路地來到平安坊,換上平平無奇的無名套裝,然后習慣性地直奔墨娘。
墨娘和小郡主,一個是他夜晚的“行動引導者”,一個是他白天的“行動引導者”。
墨娘會為他提供各種信息支持、物品支持。
小郡主則是會為他提供各種當日計劃,行動演練。
很快,白淵見到了墨娘。
墨娘也很已經習慣了先生深夜的到訪。
昨晚的馬車上,雖然氣氛有些旖旎,但兩人都很默契地裝作都忘了...
墨娘遞上今天的信息。
白淵快速翻看。
墨娘則在旁說著話。
“先生,你調查的那個燒焦巨人有消息了。
有幫眾說是被幻覺引導了。
他在幻覺里看到了一個水上的巨大島嶼。
島上有重重火焰,以及重重白影。
但他很快醒來,卻發現眼前根本沒什么島嶼。
那個幫眾想到先生所說的‘火焰’,就把過程都記載了下來,也把產生幻覺的地點標注出來了。”
幻覺?
白淵想到了林小玉。
當初在金雀山莊,也是林小玉指引著他,讓他看到了許多東西。
諸多念頭閃過,他快速翻了翻今天的信息,借著燭光他看到了一張簡單的手繪地圖,以及地圖旁的配文。
“這里是”
他瞳孔縮了縮,看到圈紅圓圈的目標點上的地名:通天河渡口。
而渡口的斜對面,正是明珠鎮八號倉庫。
一瞬間,他沉靜下來,隱約之間,他只感到這明珠鎮八號倉庫有一股魔力,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在往此處聚攏...
墨娘還在繼續說著:“我去見過那個幫眾,那個幫眾說當時他只覺得全身涼颼颼的,背脊骨都發涼,產生幻覺的時候,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耳邊吹著冷風,很是滲人...他懷疑是有惡鬼在引導他。
但他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惡鬼不傷害他。”
白淵神色動了動。
再加上這個描述,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十有六七是林小玉了。
林小玉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長生樓的人是在幫誰辦事,所以...她是隔著遙遠的距離在為自己傳信?
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白淵迅速起身,墨娘并不意外,她從懷里默默地抓出一個嬰兒巴掌大小的白色玻璃小盒。
那小盒扁扁的,粗細不過小指甲,內里縱橫兩道劃分出九格區域,除卻中間的格子,其余八格都盛放了一粒圓滾滾的丹藥,并且在玻璃上還標注著丹藥名。
墨娘把玻璃小盒塞給他道:“樓里新推出的高端刺客通用藥盒,我給你捎了一盒。
這藥盒主要是攜帶方便,功能多樣,適用范圍廣,能長期保存,丹藥可療傷,可解毒,可補氣,還能通過刺激增強爆發等等...
對了,還有個通用毒盒,囊括液態的,氣態的,固態的,還有無色無味的,還有障目的,先生要不要?”
說著,她又取出了一個同樣大小的黑色玻璃九格盒。
她顯然還記得上次白淵在長生樓輔樓大戰時問她要解毒丸的事。
白淵覷眼看著那藥盒,又想著無情二師姐在搗鼓的聲控暴雨梨花筒,白影水晶這些東西...心中暗暗感慨:這個世界的人居然還在搞裝備競爭啊...
墨娘看他沉默了下,便把兩個盒子塞到他手中,柔聲道:“管夠。”
然后又笑著揮手道:“先生去忙吧...”
白淵點點頭。
刷刷刷
灰影在山林的陰影之間閃爍,宛如夜間的鬼魅,蹤跡莫測,無人能查。
很快,灰影出現在了通天河渡口外。
渡口邊,簇簇蘆葦高逾兩三米,雖未開花,卻也郁郁蔥蔥,形成了一道遮擋水紋的屏障。
而不遠的地方則是渡口。
入口處為一片開闊地帶,中有伸入水中的棧橋,棧橋邊上還有些船只,系在木樁子上,隨著夜晚的流水來回搖擺著,輕輕嗑撞著橋側,發出混雜著流水的悶響。
因為春天的緣故,還有不少水邊的小蟲子在一陣兒一陣兒地叫嚷,但卻還沒到那么鬧的時候。
白淵算是個熟練的夜貓子,即便沒有手表,也能隱約猜到時間...
他和無相約的是午夜前后,而現在午夜還沒到,他便準備先探查一下這個“疑似有林小玉出沒”的地方。
白淵順著這通天河快速行走...
沒幾步,一股自明的念頭就在他心底浮現了出來。
——妙道為主人服務——
——前方危險程度:三星——
——前方危險來源:田限——
“田限?”
白淵神色動了動。
最近危險度為三星的提示逐漸變多了,上次去南城繁華莊園買個花,都能遇到危險度三星的東君。
要知道,龍影大將軍也不過就是三星危險度。
而龍影大將軍可是皇帝身邊的秘密守衛頭子。
自明的信息還在浮動著。
——田限:隱世田家當代家主,曾與諸葛正華拜入同一師門,體內浮動著不屬于人類的力量——
——確定力量,該力量隸屬噩花——
白淵瞇了瞇眼。
諸葛正華就是諸葛先生...這名為田限的人竟然還有這個關系?
至于體內蘊藏著噩花的力量,那定是蠟教之人了,這是師兄師弟反目成仇的戲碼?
他腦海里迅速閃過蠟教的階層。
教徒,信徒,使徒,司祭,主教。
這田限明顯不是教徒,信徒。
使徒似乎也太低估他了...應該是司祭?
他嘗試著往前輕輕邁出一步。
許多自明的信息又浮現腦海。
——分析中——
——建議處理方法1:轉身離開——
——建議處理方法2:使用幻夢之瞳與其接觸——
——成功率分析中...——
——成功率,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那田限應該是六品或者偽六品了。如此說來...六品或者偽六品對我的危險度就是三星?”
白淵完成了定位。
若是平時,他肯定轉身就走。
但現在,這田限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此處,就如一顆棋子剛好落在所有問題的核心點上。
這里既聯通著八號倉庫,也聯通了長生樓幫眾出現幻覺的地點...
他出現在這里,只是巧合么?
若是現在白淵扭頭就走,之后無相無念等人十有八九會失敗,他也無法見到林小玉...可謂后果很嚴重了。
那...現在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白淵心思既定,便摘下面具、斗篷和劍,放在一邊,只穿了睡衣站在蘆葦邊...
略作思索,他又從地上抄起一沓濕漉漉的泥土往臉上抹了抹,以免幻夢之瞳效果過去后被認出是誰。
做完這些后,他才往前踏出十幾步。
驟然間,他仿似踏入了某個兇獸的領域,一道極度危險的氣勢從天而降,覆籠在了他周身。
一瞬間,四周所有的蟲豸鳴叫都停了下來,所有的風聲也都靜止了下來,夜色里充滿了令人惶惶不安的死寂。
“說說吧...”宛如兇獸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仿若一座高山鎮壓而下。
白淵頂著這股高山般的壓力,側頭看去,只見棧橋的盡頭盤膝坐著一個身形巨大的短發男人,那男人背著一張弓,正看著脈脈的通天河水流。
而一股股龐大到若有實質的氣勢,正從他周身散發而出,讓人只覺心臟沐浴在寒冬大雪里,冷的無法動彈。
白淵咬著牙,忍著這股壓力,揚聲道:“見過田家主。”
“嗯?”
那男人聽到身份被叫破,有些錯愕。
他緩緩轉身,然后看到了一個穿著睡衣、臉上涂著泥巴的神秘人。
如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眼前這人,卻在不該的時間、以不該的打扮出現在了不該的地點,所以他本就格外好奇,此時聽到他叫破身份,又更為好奇了...
他以為絕不會出意外...
畢竟,偽六品在此處已是近乎無敵的存在。
可是,他這一轉身,卻看到了一雙神秘的藏在霧氣之后的眸子,
那眸子宛如磨砂的水面,
宛如千萬的璀璨云層,
宛如夢境最深處的幻境,
帶著無數折光的鏡面,給人以閃爍耀目的夢幻之感。
一旦沉浸其中,便再也無法自拔。
所有的思緒都開始變得古怪而扭曲,開始自動補出一些古怪的內容...
白淵穿著睡衣,雙眼神秘而夢幻,靜靜看著這位高他兩個層次的存在。
而田限心底越發古怪,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眼,那眸子還在。
他心底的古怪迅速被壓了下去,繼而稍稍露出些疑惑之色,只覺得眼前這人似是好生熟悉...
這人穿著睡衣,那說明他實力很強,否則怎么可能穿著睡衣在這里亂走?
這人臉上抹著泥土,而泥土卻是孕育植物的地方...
那是,這不正是代表著他親近噩花么?
田限本著確認的態度,甕聲問:“你是”
白淵趁熱打鐵,淡淡道:“不錯,是我。”
田限被他這么一提醒,露出恍然之色,然后笑道:“原來是你,既然來了,便隨我一起坐坐吧。”
白淵:???
他故作平靜地走向田限,心底吶喊著:你倒是說說我是誰啊。
片刻后...
他和田限并列而坐,坐在棧橋邊,一同看著遠處,天上有星河,河中有星辰,天水一色,靜謐唯美。
田限道:“你我,已有好久不見了,當年分道揚鑣,我留在了田家,你卻游歷天下...今日,終究得以再見。不知你今日來,有何事?”
白淵微微側目,用幻夢之瞳又掃了一眼田限。
田限愣了愣,忽地恍然道:“莫非...你已經...”
白淵:???
雖然不明白,但白淵還是淡淡道:“不錯。”
田限嘆息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便可安然離去了。此處之事換你主事,城中尚有東君在,有你和她兩人,大事自是無礙...
只不過諸葛正華那邊...”
說著說著,他有些遲疑。
白淵繼續側目,再用幻夢之瞳掃了他一眼。
田限頓時恍然道:“有你出手,諸葛正華自會被逼至窮途末路,如若可能,讓我見他最后一面,我希望能夠親手殺了他。”
白淵淡淡道:“可。”
田限聽到了允諾,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繼而起身道:“那我...便放心了,如此可安心靜修去了。”
他不知腦補了什么東西,現在竟準備離開。
說走就走,下一秒,田限大笑一聲,踏步化作一道電光往遠而去似乎不會再回來了。
“果然,選擇幻夢之瞳是對的...”
白淵舒了口氣,然后俯身,用河水洗去臉上的泥巴,繼而轉身重新穿上斗篷,戴上面具,再度開始在通天河邊巡視。
“小玉?”
“小玉...你在不在?”
他輕聲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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