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村,以落葉聞名,便是春夏時節,地上也堆積了厚厚的葉子。
這村子在半天山中,全村不過一千多人,木屋零散地分布著。
深夜時分,本該無人,卻還有兩道黑影無聲無息地行走在此處。
前面走著的是個山村教書先生打扮的中年人,后面隨著的則是一個裹著灰色斗篷的人。
兩人走過黑漆漆的泥道,繞過村中的一口枯井,再斜身走入竹籬笆隔出的一人小道...終于停在了一個木屋前。
山村教書先生停下腳步,轉身對灰衣人恭敬道:“無名先生,那名為鳳妞的姑娘就是這戶人家的娃兒。”
這先生,自是長生樓派出的密探。
白淵應了聲,站在黑暗里,看向那屋子的油紙窗...
窗子還亮著,屋內的燭火還明著,不時有聲音傳來。
白淵聽了一會兒,大概明白了。
不過是孩子睡不著,在鬧騰的兇,而農婦正在哄著孩子。
可是,這人家卻不止一個孩子,很快又有兩個小孩的聲音傳來,吵吵鬧鬧,你一言我一語...
山村教書先生道:“屬下調查過,官府給的撫恤金還是比較足的...另一個男孩家,也是一樣的情況,先生請隨我來。”
很快...
兩人又去到了另一邊。
那戶人家房屋修葺不錯,門前的牛棚里正趴著兩頭牛,顯然算是過的有滋有味。
白淵收回視線,又去看了另一個男孩家,情況類似。
他心底有一種莫名的煩躁。
閉上眼...
他似乎可以看到那些作為祭品的男孩女孩,在地獄里爬著,雖然痛苦,但卻還堅定著信念,擁有著回家的希望...
正是這樣的希望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堅持了下來,一次又一次地背負著便是成年人也根本不可能承受的痛苦。
可是啊,其實那希望都是假的,都是蠟人為了獲得更滋補的祭品而給出的謊言...
作為祭品的他們,其實早就被家人遺忘了。
他們被估了價,換了錢...
何其可悲?
蠟人似乎很喜歡玩弄人性,喜歡利用人性光亮的一面去種植出黑暗的惡花。
白淵忽地又想到了林小玉和林霜。
兩人又何其相似?
林霜對兄弟的仗義,對妻子疼愛,對女兒寵溺,于工作的勤奮,勤勤懇懇,踏踏實實。
林小玉對父母孝順,對生活堅持,在逆境中還能負重前行,甚至重新讓金雀山莊恢復了往日的繁榮。
可這些...似乎都成了悲劇的由頭。
若是他們能夠壞一點,自私一點,或許就不會如此悲劇。
真是善有惡報,惡有善報...
雖說這些孩子和林霜林小玉遭遇不同,但在這一點上,卻如出一轍。
這是于人性上種出的惡之花。
蠟人卻采下這花,孕育恨念和祭品。
白淵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教書先生一直默默看著他。
看著這位傳奇無比的人物。
他是是長生樓分布在外的樓眾,雖是沒有見過無名出手,但是...這幾天,無名先生的名字早如野火焚原一般,傳遍了整個刺客世界。
三天擊敗兩名傳奇刺客!
一為南國世子,一為陰姬圣女。
這蹬踏著敗者上位的新傳奇,赫然成了鎮守長生樓的“地標”。
教書先生身為長生樓一員,這幾天最能感受到氛圍的變化。
原本是惶惶不安,恍似大難臨頭,但現在卻重新恢復了活力,煥發了生機,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橫空出世的無名先生。
白淵忽地問:“還有什么發現嗎?”
教書先生恭敬道:“山中確實有野獸,而且...很接近污染獸,有些瘋,屬下還在繼續追蹤。
除此之外,我想既然那些人過來偷取了孩子,那今后必然還會來此。
所以屬下以遭了盜寇、失了盤纏的落難書生之名,定居在村中,再以教導當地孩子識字為名來融入村中,以暗中等待那些人的到來。
這就是屬下現在這幅裝扮的原因。”
白淵愣了下,他本來還以為這教書先生恰好是這枯葉村的,沒想到竟是花了如此心思。
他的一番話,竟然能讓長生樓下面的人做到這種地步...
白淵道:“做的不錯,你叫什么名字?”
那教書先生一愣,旋即大喜,半跪在地道:“屬下名趙浪,是長生樓山南道分支的。”
白淵應了聲道:“好好干。”
趙浪一拜到底,道:“謝先生。”
白淵看他這感激到極致的模樣,這才有一種“意識到自己此時在長生樓地位”的感覺。
他在枯葉村稍稍巡查了一會兒,又去往半邊山看了看,看的過程里遭遇了兩三只發了瘋的山魈,便隨手斬殺。
他略作觀察,發現果如那趙浪所言,這些動物產生了一定程度的變異,而且性子瘋狂。
可污染獸只會在禁地之中...
那么,這種并非禁地之中出現的半污染獸,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往大處想,一葉而知秋,這是否說明這個世界的環境正在慢慢改變?
慢慢...被污染?
污染源,就是萬古識海中的一些咒念?
白淵又探查了一會兒,但再無發現了。
枯葉村探查結束后,白淵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摸著此時該是剛到寅時,還有時間,便又迅速前往雨花鎮。
因為持有之前無相贈送的正氣閣令牌,白淵并沒有空降,而是直接到了雨花鎮正氣閣分部的大門前,出世了令牌,然后讓值夜的巡捕去通報無相,只道“故人來訪”。
雖然“蠟縫頭”的滲透力比較強,但此處有無相無念在,這風險肯定已經被排除了。
很快,白淵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從遠而來。
人還沒至,爽朗的聲音就先飄了過來。
“哈哈哈無名恩公!上次一別,何至今日才來尋我”
來人挎著酒葫蘆,翹著的小胡子,正大步走來,他遠遠兒就看到了無名的打扮,頓時開心地遠遠喊起來。
而一旁值夜巡捕聽到“無名”的名字,都是紛紛一驚,然后一個個迅速地看向門前站在冷月的灰衣人。
他們如臨大敵,身軀都下意識地繃緊了,緊張無比。
刺客世界的事或許很多人都不知道,但他們卻也清楚的很。
無名就是刺客世界橫空出世的傳奇。
他們寧可去得罪一個大幫派,也絕對不愿意去得罪傳奇刺客。
因為傳奇刺客,給人的感覺就是神秘,黑暗,與死亡。
如今,死亡站在他們身邊,他們如何不警惕?
無相卻并沒有因為白淵身份的改變而改變態度,他跑到白淵身側,笑道:“恩公,你總是半夜出現,剛剛我聽有他們報說故人來訪時,就猜到是你,來這兒一看,果真是了。里面請”
白淵淡淡應了聲,“嗯。”
兩人并列而行。
走了一會兒,無相忽地嘆息道:“恩公啊,上次一別,我一直在等著請你喝酒,你怎么就不告而別了呢?現在又忙起來了,喝酒自是又喝不成了,遺憾,真是遺憾啊。”
白淵淡淡道:“忙。”
無相兩撇胡子翹了翹,哈哈笑道:“是,恩公確實忙,這幾天我聽你的事跡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沒想到恩公竟有這般手段。南國世子,陰姬圣女都是黑暗里的恐怖人物,沒想到他們卻都折在恩公手里了。”
無相心底確實感慨萬千。
他單單知道恩公厲害,卻沒想到這么厲害。
此時,恩公的到來讓他心底生出一種“己方boss已經登場,各就各位,準備出發”的感覺,就很穩很安心。
白淵忽道:“這案子,我感興趣。”
無相笑道:“知道,這幾日我見過還有一些人在追蹤案子,雖說他們的關注點和我們不同,但區域卻重疊了,我就隱隱猜到是恩公借著長生樓在查詢。”
說著說著,他壓低聲音道,“恩公有什么發現嗎?我們交換一下信息。”
白淵點點頭,然后把之前得到的情報如實相告。
這事件牽扯很大,有正氣閣從正面出擊,能牽制對方不少的力量,或者說能夠打草驚蛇而讓他得到更多的信息。
畢竟,他還是個八品武者,雖說各種詭譎手段層出不窮,但如果遇到許多七品武者,那么他還是會很被動的...
一對一,他沒問題。
但一對多,就可能出事。
可以說,如果撇開武技,只是從正面純粹的拼力量,他都不是無相的對手。
隨著他的描述,無相眼中怒火逐漸焚燒,捏緊拳頭,怒道:“這些人,真是該死!!
恩公的信息很及時,但恩公若是相信我...就由我來安排,明天我們當可混入其中,然后順藤摸瓜,去往明珠鎮八號倉庫。我們走后,那些孩子自會被救出。”
白淵道:“可以。”
他是個獨行俠,因為身份緣故不能和太多人組隊,讓正氣閣接手剛剛好,而他就在陰影里伺機而動便是了。
無相又把他這邊獲得的信息說了一遍。
大體就是追著金雀山莊書生那條線,然后發現那書生的身份沒什么特別,但其背后的力量卻詭譎莫測,他們順藤摸瓜,花費了不少代價,才探查到這幕后神秘組織的信息。
這神秘組織,名為蠟教。
蠟教所信奉的正是“蠟神”,他們稱呼蠟神為至高。
蠟教之中,分五個階層。
層次最低的名為教徒。
而所有教徒的精神似乎都被污染了,而變得扭曲無比。
教徒可以驅策一種名為“圣燭”的黑蠟燭,這黑蠟燭的點燃可以瞬間將一小片區域化作窒息空間,這些都是之前他們在末山縣遇到過的。
同時,教徒還可以驅策一種名為“蠟像”的存在,所有“蠟像”都是由一些已死的強者制作而成,“蠟像”封存了他們的力量,使得他們可以發揮生前實力,但卻無法自主決斷,需要教徒在附近進行命令傳遞。
層次上升一個層面,則是信徒。
信徒的地位比教徒要高,他們更接近蠟神,相當于是每個寺廟負責香火的僧侶一般。
信徒除了擁有教徒的力量之外,還有這作為“媒介”的能力。
他們通常都是死時被蠟縫補了頭顱,從而被邪念入侵,而扭曲了精神,變成了和原本不同的存在,當然也可能存在未曾經過蠟縫頭而直接扭曲精神的。
他們可以通過“媒介”將蠟神的力量“借”出去,就如同林霜通過黑劍將他“罪業火海”的力量“借”給了白淵一樣,只不過前者是短期甚至是一次性借出,林霜卻是長期借出。
而蠟神借出的力量,大多和植物相關,譬如催生植物,變異植物,使得植物具有麻痹、中毒之類的效果。
之前遭遇的“火焰公主”林小玉,應該就是信徒。
而那書生,應該也是信徒。
層次再上升一個層面,則是使徒。
使徒和信徒的差別,在于是否完成了“朝拜”。
如何朝拜,何為朝拜,不得而知。
但可以確定的是,只要經過了朝拜,那么似乎就會被賜予某種力量,甚至...從一個普通人直接變得強大無比,但同時也更加貼近“蠟神”,故而名為使徒。
白淵聽到這里愣了愣。
被賜予某種力量,從一個普通人直接變得強大...這和他的妙道何其相似?
但是,妙道并不是什么神明,也不是直接賜予,而是需要他花費時間在某一塊地界去獲得“氣運”,然后通過“氣運”再獲得功法。
這個過程和使徒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身為妙道主人這一點也是自明的。
白淵忽地想起自己在收獲法術時曾經待過的地方,那里應該就是萬古識海吧?
而在萬古識海里,他的氣運是處于飛快燃燒的狀態...
這一切似乎隱隱有些關聯。
這是否意味著,在達成某種條件的基礎上,普通人是可以直接從萬古識海里攫取力量,而這個基礎就是“氣運”和妙道。
別人沒有妙道,也沒有氣運,所以只能在成為某個咒念的使徒的時候,被賜予力量?
信徒之后,則是司祭。
司祭之后,則是主教。
而司祭和主教,卻是一無所知了。
如此...
教徒,信徒,使徒,司祭,主教共同構成了神秘的“蠟教”。
至于這些人是什么身份,卻都是隱秘,畢竟“蠟縫頭”的人平日里也和正常人一般,保不準某個官員都是信徒。
兩人信息交換完,又聊了一會兒。
“救援孩子”和“進入八號倉庫”的事都由無相接手了,且時間定好在明天。
考慮到白淵的時間,以及明珠鎮沒有夜禁的緣故,無相預計會在午夜之后抵達八號倉庫。
兩人再談了會兒細節,白淵估摸著今晚不會再發生事,便選擇了離開。
他返回平安坊后,利用一些墨娘搜集的古物,感悟了一個半時辰,將氣運儲存點數補充到了6點,便覺黎明將至。
隨后便是沐浴更衣侯,繼而迅速返回北城尹府的內堂了。
當他躺在這府邸床上的那一刻,他又成了那個不諳武學的傀儡皇子,等待著白天時候被安排好的...人生。
去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