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風如刮骨的刀。
帶著戾氣拂動斗篷邊上一圈細柔的風毛四下搖擺,偶吹起一兩根飛揚而去,在空氣里轉了兩圈又鉆進了眼里,酸澀的直逼了淚下來。
繁漪抬手揉了揉,將細柔絨毛與還未來得及凝氣的淚一并帶走:“前頭的熱鬧不是我的,去了有什么意思。”招了招手,“坐在墻頭吃風么?”
姜柔躍下墻頭,穩穩落地間牽動了鬢邊斜斜簪著的清瀾風華金簪下一撮長長的赤金流蘇,搖曳起金色的光,耀眼極了,就跟她這個人一樣,利落而明耀。
嗔了她一眼道:“怎的,都已經是未婚夫妻了,還在糾結誰連累了誰么?要我說,你們各有拖累,又相互依靠,在一處本就是最合適的。”
“鎮北侯府可不是什么澄陽湖面一片寧靜的好地方,那姚意濃美則美矣,詩書豐腴而謀算不足,就算嫁給他,往后入了侯府也是算計不過那些人而得個死路一條。也就是你進去,才能幫他擋住各種戕害,推著他走到更高的位置。”
伸手抬了抬她小巧的下顎,眉梢高高挑起:“若只是個妹妹,往后你要如何把手伸過去幫他?姚家女可未必念你半分好。這樣想,是不是就覺得自己還是很有用的,很無敵的?”
睇眼看著腳下被拉的很長的影子,纖瘦而孤幽,然后又有一道明朗而富有活力的影兒走近了她,緊緊相依,瞧著似乎也沒那么孤寂了。
繁漪微微一側首:“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姜柔挽著她熟門熟路的進了次間,在梅花折枝的長案前坐下,清朗道:“既然都已經定親了,你就努努力把人掰過來,順帶幫他掙一掙。三年五載的朝夕相處,相互依靠,若還是掰不過來,大不了一封休書給他好了,”
“從此一別兩寬,也不必強留彼此最后留成了仇。總算也得到過了,努力過了,也就沒什么遺憾的了不是?”
宛若平靜湖面上的烏云被不經意的撩開,露出明媚的光線,滴進了一點剔透晶瑩,漾起一圈圈粼粼漣漪。
繁漪捻著金簪往香爐里挑動沉香屑的手微微一頓,如塵細膩的香屑傾落幾許,飛揚在光線下宛若一簾清揚而起的幽夢:“你的勸慰還真是與眾不同。”
姜柔輕輕一斜身的一手支頤挨著長案,慵懶而輕嫵:“快感激我吧!”
蓋上了白玉香爐的蓋子,清脆的聲響似有發人深省之用,繁漪垂眸輕笑,“是,多謝娘娘寬慰。”微微一頓,“只是,就這樣毀了姚家公子的一只手,怕也是罪孽了。”
晴云上了茶水來,姜柔捻了杯蓋輕輕嗅了一記,不以為意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審姚謙時吐口的一樁事,姚柳氏弄死了四房太太的一個侄女。”
“記得。”繁漪點頭,恍然道:“原是為了姚勤云。”
姜柔輕輕煽動茶水上的霧白茶煙,似山谷間吹進了一股回旋風,牽扯著輕煙搖曳:“四房是庶房,姚四爺不過在鴻臚寺任了個虛職,所以當初娶進的四房太太出身也不高。姚四太太的侄女也不過是個縣官家的姑娘。
去姚家探親小住的時候與姚勤云有了首尾,姚二奶奶只肯那姑娘做妾,可人家姑娘好歹是官眷如何肯做妾。
姚四太太也咬著又不松口。
一時僵硬不下又怕人家把事情鬧大了,姚柳氏便讓人下手給弄死了。”
指尖慢慢磨砂著瑩白如玉的茶盞,將左手的指間燙的通紅,繁漪神色微淡:“所以,真正動手的人是四房的人?”
姜柔眉目里含了一縷清俏:“沒錯!只要告訴四房的人真相,再暗示他們三房和鎮北侯府要做親家了。他們能眼睜睜看著三房的人得意?左右侄女的死和姚勤云脫不開關系,拿他下手也不過算是報仇了。”
“姚勤云吃醉了酒胡鬧驚了姜元赫的馬,馬失控踩廢了他的手,誰也怪不著誰。兩邊便是不結仇,也不可能親近到哪里去了。姚柳氏自己害人不成,又不甘心就死,子孫受過,可比傷在自己身上還惡心。”
繁漪輕輕一嗤道:“我給她們鋪的路不肯走,非要走死路。”眼波微轉,是夜色濃重。“那姚柳氏的病?”
按照繁漪的話做去,將來姚家和鎮北侯府親近是意料中的事,姚意濃與慕琰華結合便也是順勢下的必然選擇,如今卻是雞飛蛋打。
姚意濃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投胎沒投好!
也是老天也在幫著繁漪了!
姜柔輕笑道:“你當姚聞氏是什么善茬?”
“她動的手?”微微一思忖,繁漪了然道:“哦,也對,她可是整件事一路看下來的。”
“當初會讓姚意濃尋了琰華來說情,便也是曉得自己女兒心意的。姚意濃雖是姚家嫡房嫡出,到底父親不過從四品,將來能選擇的婚事到底有限,如今生生斷了鎮北侯府的關系,自然心里恨著。”
“何況前頭有人動了姚勤云,難說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兒女了,哪里能容得下這個惹禍精的婆母繼續活下去了。”
姜柔輕嫵的眼角微微一抬:“她挑撥了姚二奶奶動的手。”
繁漪抬了刺痛指,綿軟無力的劃過右手的手背,留下一縷溫熱,轉瞬即逝:“也是個角色。”
姜柔看了她的左手一眼,茶盞里騰升起的清香氤氳將她嘴角意味深長的一笑攏的格外深遠:“如今姚二奶奶已經曉得背后動手的是四房的人,看著吧,光是內斗便有的她們熱鬧了。”
繁漪被她笑的有些莫名,仔細瞧去,卻又只見了她一臉明朗慵懶的模樣,“我還在想怎么去收回點利息,你倒是什么都做了。”
姜柔微微勾了勾嘴角,擺了擺手:“不是我。我只是叫無音去騷擾騷擾姜元赫,叫他曉得自己也是被人盯著的。但我也不能真去動他,畢竟是我爹遠房堂兄的兒子。當日姚勤云能順利栽倒他馬下,無音確實也出了點兒力。”
話鋒猛然一轉:“不過真正在背后謀劃的是你那未婚夫。”
繁漪一愣:“他?”
姜柔美目流轉,有薄薄的得意之色:“是不是覺得他也挺有心的?那就把他徹底搶過來,別叫姚家女得意了。”傾身,伸手越過桌面食指在她下顎搔了搔,“跟我學學,該厚臉皮的時候厚臉皮點,聽說過一句話沒有,男主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恩?”
繁漪怕癢的縮了縮頸項,拍開她的手道:“所以,三哥是被你盡在掌控了?”
姜柔眉梢飛揚了一下,抬手掠過鬢邊的流蘇,有清脆的沙沙之聲,轉首窗外一片晴線裊裊:“我決定改變戰術。”
繁漪很好奇,可這個清媚的姑娘卻忽然神秘了起來,什么都不肯說了。
說笑了會兒姚意濃來敲了門。
姜柔沒興趣與她說話,便去前頭找柳家姑娘們玩耍去了。
自繁漪無法撫琴刺繡起,次間便被收拾成了書房。
隔著六折鏤空纏枝屏風,姚意濃看著兩排高大書架上密密的書冊,含笑道:“從前跟著哥哥們與府上學中郎君談詩論畫,總不見妹妹來前頭,到不知妹妹竟也對詩文這樣相熟。”
繁漪望著后窗外的一湖池水靜靜流淌,一雙鴛鴦交頸嬉戲,潛入水中又翻身躍起,攪動粼粼波紋反射在她面色,也攪擾了一湖明滅不定的心事。
半轉了身,督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閑來一瞧而已,不比姚姑娘飽讀詩書,詩文信手拈來。”
姚意濃的眉目似臨水照花的水仙一般,窈窕而清婉,美麗的杏眼中有淺淺的復雜幽影,輕柔道:“表妹身子好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