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的朝會散了,昨日牛繼宗拉著賈琦在小書房內好不容易說服了小皇帝,同意今早召集內閣與六部尚書侍郎商討讓永寧侯謝靖以副手的身份在忠勤伯周德勛暫代山海關總兵之時幫助其整編操練大軍。
本應是小皇帝一錘定音,結果李守中提出了異議,謝靖本是薊州總兵,因為盜賣薊州鎮武備被隆治帝奪職,這也成了最大的阻力,好在小皇帝想著軍方以后的支持,力主同意此事,再加上孫玉麟知道山海關兵馬的重要性,又清楚周德勛的才能不足以統帥十余萬精銳,最后改變主意選擇支持此事,牛繼宗趁熱打鐵,又將草原的突變說與眾人細聽,當得知韃靼人會舉族南下扣關后,沒人再敢因為私怨壞朝廷大計,最終內閣行文任命謝靖前往山海關主管大軍的操練與軍紀,掛兵部尚書銜。
西府外書房,此時賈琦坐在書案前不急不慢地喝著茶,心頭有些憂慮,剛剛他收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蘇尼特部的布日固德給兵部遞來了八百里加急軍報,十日前,也就是隆治五年十月十八日,巴彥汗率領三萬精騎突襲了蘇尼特部左旗,好在發現及時,再加上代善的火速增援,這才打退了韃靼人的突襲,不過科爾沁草原其他部落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不僅族人被殺,更是被掠走了十余萬頭牛羊牲畜。
科爾沁人的損失賈琦并不關心,但韃靼人此次突襲科爾沁草原總兵力達到了八九萬,這就讓他不得不擔憂了,因為這表明韃靼人內部的紛爭已經徹底結束了,并且巴彥汗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按照兵部的推演,此刻韃靼人最少還能抽調二十萬左右的騎兵南下,這已經能威脅到大漢邊疆的安全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王爺,袁先生來了。”
賈琦回過神來,高聲道:“請進來。”
“吱呀”一聲輕響,袁汝晟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王爺!”
“先生客氣了。”
賈琦微微一揮手,笑道:“這里沒外人,您隨意。”
袁汝晟也不客氣,反身關上書房門便走到書案邊坐下,想了想,直接問道:“聽說王爺和鎮國公說服了內閣和皇帝讓永寧侯前往山海關主管大軍的操練和軍紀?”
賈琦淡淡一笑,“不錯,怎么了?”
“此舉差矣!”
袁汝晟嘆了口氣,撫須道:“王爺該知道山海關的兵馬對于皇室意味著什么,那是皇室最重要的外援兵馬。一旦這部兵馬腐朽掉,皇室將失去一只重要的軍事力量。”
說著,見賈琦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便小心翼翼問道:“永寧侯是王爺的人?”
賈琦放下茶碗,點了點頭。
袁汝晟沉思了片刻,欠了欠身子,說道:“王爺想法是好的,可是山海關是什么情況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些軍卒都知道他們效忠的是皇室,只要皇帝的一封圣旨,他們多半就會倒戈,這也是朝廷不太擔心長寧侯造反的原因之一。”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袁汝晟感覺賈琦不是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又解釋道:“廢掉山海關駐軍的戰力,王爺將會除掉一個心頭大患。”
賈琦沉默了片刻,不等他再開口,從邊上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給了他,“這是兵部謄抄來的加急軍報,先生看看再說吧。”
袁汝晟一愣,取過信,仔細看了起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心中大喜,撫須大笑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只要王爺應對得當,不說從中獲取多少權利,但是二十萬騎兵就可以使得九邊漢軍元氣大傷,這么一來就會給朝廷帶來危機。這樣王爺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說到這,放下手中的信,又接著道:“按照目前的情況,韃靼人年后三四月份肯定會南下扣關,正好還與四五個月的時間,王爺何不讓永寧侯放縱周德勛折騰大軍,到時候接戰一觸即潰,肯定會引起漢軍全線的潰敗,這樣一來,韃靼人就會席卷南下,到時候整個京畿都將陷入戰火之中,小皇帝好不容易收攏的人心也會耗盡。這樣一來,何愁大漢社稷不倒!”
賈琦背著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視著外面陰沉沉的天空,其實袁汝晟這話說的不錯,但是作為一個漢人,賈琦根本狠下心來坐視異族入寇、神州淪陷,漢家百姓遭受屠殺,雖說他在平叛之時也會迫于壓力放縱軍卒搶掠,但是,因為有執法隊的威懾,這些軍卒最多就是搶劫錢財,很少會出現大肆屠殺平民的事情。
想到這,賈琦緩緩搖頭道:“這次要讓先生失望了,我不能采納先生的建議。”
“為何?”
袁汝晟愣住了。
“先生說的不錯,但是你只看到了對劉漢皇室的影響,卻并未想到此舉對整個漢家江山的影響。隆治二年巴彥汗率領十余萬騎兵入寇就給大漢造成了這么大的損失,兵部推演,明年入寇的韃靼人會在二十到二十五萬,甚至更多,這次不是簡單的搶掠,這是兩個種族之間為了爭奪生存空間進行的生死之戰,沒有人可以幸免。需知覆巢之下無完卵!”
盡管賈琦說得極有道理,但是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袁汝晟還是不愿意放棄,急聲道:“這樣更好,打爛了京畿,就直接遷都金陵,這樣會更加有利于王爺,江南的兵馬可都是掌握在您的手中。”
賈琦心中嘆息,搖了搖頭,“如此一來,你我都會是漢家罪人!”
“那你說該怎么辦?”
袁汝晟急得滿頭冷汗,“如此大規模的入寇,長城防線根本擋不住,山陜兩地已經廢了,韃靼人肯定會進攻京畿,只要山海關的兵馬廢掉,要想補上這個缺口,就只有調動禁軍。沒了禁軍和山海關的兵馬,皇室將再也壓制不住軍方,皇權將徹底淪落。”
賈琦依然搖了搖頭,“這樣一來會讓整個大漢陷入戰火之中,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袁汝晟知道自己是說服不了賈琦的,便拱手道:“我都是為了王爺好,機不可失,還望王爺三思,我先告辭了。”
說完,他便告辭而去,一直把他送出儀門。
袁汝晟走了,賈琦回到書房慢慢坐回書案前,將奏章又細細看了一遍,在一張紙上寫下了周德勛和楊大勇的名字,又加上了謝靖的名字,他仔細又看了半天,提筆在楊大勇的后面又加上了西寧侯張亮,想了想,又在一邊添上了毛貴、代善和布日固德三人的名字,牛繼宗有一句話說的不錯,皇室和文官們可以有僥幸心理,軍方不可以有,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軍方只能贏不能輸。
片刻,門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二爺,二門里婆子傳來話,說四姑娘請您去榮府議事廳一趟。”
“議事廳?”
賈琦一愣,“可說了何事?”
“沒有。”
“你讓婆子回話去,就說我有事,待會兒再過去。”
賈琦想了想,又道:“去將賈順找來。”
說完,取過一本空白奏章,快速寫了一份關于整兵應戰的方案,簽名用印。
片刻,賈順敲門走了進來,賈琦也不廢話,直接將奏章交給他,“你親自去輔國公府將這份奏章交給他,請他簽字用印,之后再去武安侯府,同樣請他簽字用印,隨后你將這份奏章交到劉文彬手中,命他一個時辰后再送入內閣。”
賈順答應一聲,拿著奏折匆匆去了。
安排好朝廷的事情,賈琦這時也嘆了口氣,將鋪在書案上寫有幾人名字的紙放在火盆里點燃,直到燒成灰燼方才起身離去。
榮府議事廳,屋里不時傳出道道歡聲笑語,引得門口的婆子不時伸頭觀望。
半個時辰前,榮府的當家奶奶王熙鳳昏倒了,賈母急忙將白家的請來,之后便確診了王熙鳳的懷孕事宜。
說起來也令人感慨,這一年多王熙鳳懷孕了兩次都流掉了,平兒不知何故,至今沒有動靜,這讓邢夫人傷透了腦筋,一直有消息說,大老爺有意讓賈璉再納一房妾室。
聽白家的說,王熙鳳的身子不大好,這一胎不是太穩,讓她靜心安養,一時王熙鳳身上的壓力倍增,雖說還不到兩個月,但是她一點都不敢大意,要是這一胎再流掉了,指不定她的地位會受到動搖,一咬牙,當著賈母的面請辭了管家之權。
賈母聽了這話有些為難,她一直都不是很喜歡兩個兒媳婦,不想讓她們兩個管家,最終命李紈帶著迎春姊妹一起管家處理府中事務,如今的榮國府可不是衰敗后的榮府,雖說賈赦仍舊只頂著一等將軍的爵,但他如今可是兵部尚書,統管著整個大漢的軍事,每日府中迎來送往事情非常的多,這才一會兒,就有好兩家外省的先榮國舊部提前送來了年禮。
不僅要接待送禮的管家媳婦,更是要準備回禮,李紈一直以來都是管理這園子里的事情和她們姊妹幾個,從未接觸過這等事情,接待方面還能湊合,只要禮節到位即可,只是該怎么回禮卻是個大難題,好在探春命人將以往的舊賬給翻了出來,總算是應付了過去。
“大嫂子,林姐姐一直管著西府,咱們將她請來不就行了?”
看著坐在那里出神的探春,惜春忍不住提醒道。
“一邊去!”
探春回過神來,瞪了她一眼,“你就別瞎摻合了,林姐姐一個人將偌大的西府打理的井井有條,這還不算商會的事情。如今咱們姊妹和大嫂子一起打理府中事務,這才一個時辰都不到就要去找她請教,不說會被她和湘云嘲笑,就是傳到丫鬟婆子耳中,咱們以后還有何臉面去管家。”
“就是。”
旁邊迎春用力點了下頭。
“哎!”
惜春嘆了口氣,表示搞不明白她們為何這么小心翼翼,想到這,眼珠子一轉,拉住入畫小聲說了兩句話,看著入畫遠去的背影,惜春抿嘴一笑。
“你多愁善感什么?”
李紈笑著問道。
“沒什么。”
惜春輕輕搖了搖頭,又問道:“大嫂子,我見過林姐姐和嫂子處理西府的事情,同樣是迎來送往,她們就沒這么麻煩,林之孝家帶人收了禮就將人給送走了,除了哥哥手下軍將需要林姐姐派人回禮,其他都不用林姐姐出面的。”
李紈輕輕摟過她肩膀,低聲給她解釋道:“不一樣,不說如今西府已經成了王府,就是之前的國公府邸都是眾人不可高攀的存在,咱們這邊雖說還掛著國公府的門匾,其實說白了就是兵部尚書的府邸,身份上的差距還是很大的。另外,咱家的老親,除了幾位身份比較高的會和那邊有人情往來,其他的都會送到咱們府和東府,不會送去西府,親情歸親情,但規矩是規矩,明白了嗎?”
“哦!”
惜春點點頭,她這才明白了。
這時,周瑞家又匆匆走進來稟報道:“大奶奶,姑娘,外面忠誠伯府來了管家媳婦,要見老太太。”
“知道了。”
李紈點點頭吩咐道:“老太太吩咐了,凡事要先問過再回老太太和太太們,你先將人請進來。”
周瑞家答應一聲便去了,片刻,領著一個王家的管家媳婦進來。
那媳婦先行了一禮,“見過奶奶姑娘,我奉了我們老太太的令,來給府上送喜帖。”
說著,掏出一張喜帖遞了過去。
周瑞家愣了一下,又見李紈給她使眼色,忙伸手接過,轉身交到了李紈的手中。
李紈接過喜帖打開一瞧,面上有些難看,這竟是王子騰女兒和錦鄉侯府大公子的訂婚喜帖,要是別的事情她定不會驚訝,她可是親耳聽見賈琦在老太太屋內的話,‘王子騰和錦鄉侯府聯姻是在找死’,別人說這話,她還會懷疑,但是這話卻是出自賈琦之口,她不能不心驚。
李紈半晌沒有吭聲,探春疑惑的走過來,看了一眼,也是呆住了。
房間內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這時,惜春興奮得喊了起來,“哥哥,你怎么才來!”
說著,也不顧這么多人,一下便沖到賈琦身邊,拉著他的胳膊,不高興地小聲道:“璉二嫂子病了,老祖宗讓我們跟著大嫂子一起管家,無聊死了。”
“什么?”
賈琦一愣,心道,難道自己情報有誤,王熙鳳不是懷孕而是病了。
這時,王府的管家媳婦走過來行禮磕頭,“民婦參見王爺!”
“起來吧。”
賈琦明白不是賈家的人,便問道:“你是?”
探春笑著介紹道:“二哥哥,這是舅老爺家的管家媳婦。”
頓了頓,又道:“是來送喜帖的。”
“喜帖?”
賈琦眉頭微皺,瞟了眼李紈手上的大紅帖子,問道:“怎么回事?”
那媳婦:“回稟王爺,兩日后初一是我們家大小姐與錦鄉侯府大公子訂婚的日子,老太太特意讓給府上送來喜帖。”
賈琦知道王家是鐵了心要與錦鄉侯府結親,也不多說,點了下頭,“行,你回去吧。”
那媳婦面露難色,原本打算去見王夫人和王熙鳳,只是賈琦已經發話了,沒人會領她進內宅,想了想,躬身一禮便退了出去。
望著她的背影,賈琦搖了搖頭,轉身又見李紈將喜帖遞了過來,便擺手道:“大嫂子將這喜帖給二太太送去。”
“哎。”
李紈松了一口氣。
“二哥哥快坐。”
探春拉著賈琦坐下,邊上司琪又沏了碗新茶,“二爺,喝茶。”
賈琦接過茶碗喝了一口,“說吧,找我來什么事?”
惜春拉著迎春的手來到賈琦面前,笑道:“二姐姐她們處理不了府里的事情,想要哥哥給出出主意。”
迎春滿臉通紅,咬了一下嘴唇,半晌才低聲道:“我,我處理不來這些事情。”
“我也不懂這些啊。”
賈琦笑道。
聽了這話,惜春立刻拉著賈琦的胳膊跳了起來,嚷道:“哥哥伱怎么這樣?”
“喲,這么熱鬧!”
黛玉笑吟吟走進了院子,她聽說賈琦過榮府來了,正好無事便過來瞧瞧。
“林姐姐來了。”
“林姐姐”
惜春更是拉著黛玉的手撒嬌道:“你看看哥哥,就知道欺負人!”
黛玉輕輕摟過她肩膀,笑道:“偏是個愛告刁狀的,說吧,怎么回事?”
惜春碰了一個釘子,小嘴一撅,趴在黛玉耳邊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哦”
黛玉拉長聲音,一臉戲謔的看著探春,直到她有點臉紅,方笑道:“你們是當家,不用像管家婆子媳婦一樣這么操勞,該放手要放手,讓他們各司其職,做不好自有人責罰他們。何苦自己為難自己。”
賈琦面色莫名的看了黛玉一眼,實在不明白這有什么讓她興奮的,點點頭道:“你林姐姐這話不錯,你們看看璉二嫂子,又累病了不是。”
聽了這話,幾人不由一起彎腰大笑起來。
賈琦愣了一下,又見惜春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哪里不明白是這丫頭騙了自己,終日打雁,今兒倒叫雁啄瞎了眼!
想到這,沒好氣地點了下她的額頭。
惜春咯咯直笑,拉著賈琦的手撒嬌道:“哥哥,忙了半晌累死了,你請客犒勞犒勞我們。”
“嘻嘻。”
迎春、探春等人無不笑出了聲。
這幾天賈琦為了爭權奪利頗費心神,也是該放松放松,看了一圈,尤氏不在,又不好使喚李紈,望向黛玉,結果吃了一記白眼,忽然想起剛剛迎春的話,便對司琪說道:“今晚在紫菱洲擺宴,請什么人,酒宴如何安排,一應大小事務你說了算。”
司琪也是機敏,立刻明白賈琦的用意,“二爺放心,絕對不給您丟臉。”
“去吧。”
“哎!”
望著司琪的背影消失,賈琦便笑道:“正好無事,我看看你們都是如何管家的。”
話音剛落,李嬤嬤匆匆走來,“二爺,宮里來了位小黃門,說是陛下召您進宮議事。”
這個劉文彬是怎么辦的事,讓他一個時辰后再將奏章遞進內閣就是不希望今日議事。
這時,黛玉在身后輕輕按了他肩膀,賈琦明白她的意思,起身笑道:“等我吃晚飯,我去去就回。”
一個時辰后,一個消息在朝廷內部迅速傳開,西梁王賈琦上書要求朝廷做好年后韃靼人舉族入侵的準備,這份奏章得到了老國公秦威和武安侯李彥敬的贊同,消息震動了朝廷,內閣隨即召開了緊急會議,會上以表決的方式,最終認可了賈琦的建議,一分分政令迅速發往各部,同時兵部行文薊州、宣府和大同,命他們在長城沿線增加兵力并派哨探潛入草原搜集韃靼人的信息,確保第一時間掌握巴彥汗部大軍的動向。
這個消息著實讓很多有心人感到驚訝,紛紛猜測草原到底出了何事,讓朝廷如此緊張應對。